阅一回,然手中虽动作不停,然心思倒也并未停在那奏折之上。寻思着方才早朝诸事,叹了回气,暗道句:“父皇,儿臣今日方知您当日所言,这皇位到底不好坐啊,便是老五已远至北疆,却似近在咫尺。儿臣欲行之事,偏生有那重重顾虑,顾虑诸臣之言,挂悬老五之念。朕这皇帝,做的当真不太自在。”
如此寻思半晌,随后又扫了一眼五皇子所递奏折,其中极力上书贾珠之才。景治帝冷哼一声,本嗤之以鼻,然忽地脑中得了一主意,嘴角一扬。忆起之前四川总督上奏,道是邛州府大邑县强盗横行,盗案命案上百件,该县知县因稽查强盗丧生,过去几任知县束手无策,总督奏请另派贤才。念及于此,景治帝冷笑曰:“你老五既道贾珠才华过人,堪当大任。若弃置这等人臣不用,朕则失容人之雅量。如此,朕当需委以重任……”
随后景治帝命内侍递上圣旨,正式论判贾氏诸人之罪,曰:“……贾赦贾琏父子,交通外官;贾珍贾蓉祖父子二人,国孝期间于府中聚众赌博,违理背德;贾敬制下不严,贾政治家不善,鞠实论判,应夺其爵位官职,没其家产,用流徙法。然念其乃功臣之后,其子贾珠南征灭贼有功,其女贾探春远嫁番邦,结亲以修汉夷百年之好。现念其祖之功、其子之绩,特网开一面,族人之罪从轻发落,以彰圣上宽宥之德,以慰诸功臣先烈之心。现判:夺其祖上爵位,贾政贾琏贾蓉夺其官职,抄没祖宅并违制家产,族人遣发回籍。贾珠转迁邛州府大邑知县,即刻上任……”
拟定判罚圣旨并允探春和亲的上谕,随后于次日早朝当众宣布,命北静王前往贾府宣旨,撤走贾府周遭禁军,遣返部分家产,限期出京回籍。阖府众人闻罢此信,如蒙大赦,只道是本以为此番定然九死一生,未料不过是夺了官爵,抄没家产罢了。未曾有一人得以流徙从军抑或身陷囹圄。何况探春远嫁,贾珠外任,到底尚为府里留下几丝生机。只阖族之人见罢府中一派衰败之相,家人大部分遣散,忆起昔时府中的繁华胜景、富贵风流,皆只如南柯一梦,过眼云烟。
只贾珠心下五味陈杂,此番虽历经劫后重生,未曾就此命丧,便也生出几许欣慰。然念及此番自己外任川内地区,却是极苦之地,前往任职只怕亦是前路多舛、凶多吉少。兼了祖宗基业几近毁于一旦,便连京籍宅邸亦就此归于他手,令自己有何颜面叩拜祖宗灵位。何况便是自己日后外任归京述职,亦未得一宅邸落脚。随后又转念一想,到底京里还有煦玉并了趣园呢,大不了从此“既嫁从夫”,随他一道居于林府。此外,便是金陵原籍产业,亦是小具规模。江宁战乱之后,贾珠曾随军停驻江宁以待新任两江总督上任,彼时曾与代为经营原籍产业的吟诗见过一面,得知吟诗已遵从自己指示,战时购置江宁城中城外大量店铺、土地,待战后江宁重建,百姓回籍,这些土地并了店铺皆已升值,吟诗因此大赚一笔,成为江宁城中首富。如今贾珠怀揣此事,倒也并未事先知会府里一干亲戚,只待族人回了原籍,方告知此惊喜。此外另一可喜之事便是已进入官场朝堂的贾氏子弟并未因此事受到牵连,如此贾氏一族除却先祖爵位已失,然支脉尚埋藏于官场之中,原籍的家塾中亦有不少子弟正待下场,以期日后跻身官场。总有一日,会有更多贾氏弟子,在朝堂之上立足。
之后此事既定,由礼部发布谕告,将探春以南安郡主的身份远嫁茜香国之事昭告天下。此番探春之嫁资妆奁皆由南安王府预备,又因探春和亲之事亦系我朝怀柔番邦,赐以恩命,以彰我朝之女节典章,遂景治帝亦命皇后备齐嫁资,皆按我朝公主成亲之典制规矩,备以水师大船,护送探春远嫁茜香国。特命钦天监择定时日,于清明之时从城外运河登船,由义兄南安王炎煜亲自护送,沿河南下,至江苏省淮安府大淤尖出海,由粤海将军邬帆送抵茜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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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无怨无悔此心不渝(三)
?待探春和亲的上谕发出后,贾政贾珠二人依旨进宫谢恩。在御书房中面圣,父子二人跟随领路的内侍低头躬身步入,行至御座前,随即忙不迭磕头行礼。期间贾珠抬起眼角,偷觑一眼书案后的景治帝,只见景治帝正手持五皇子赐予自己的那柄鸳鸯剑把玩。待行礼毕,父子二人却不闻座上之人命自己“平身”。跪了半晌,周遭不闻丝毫动静,二人亦不敢稍加抬首窥探,遂只得耐心候着,只觉头皮发麻,仿佛脑上悬着一块石板,随时会落下砸中天灵盖那般。
战战兢兢以待圣音,却是过去半晌,方才闻见景治帝冷冷开口道:“犯臣之女得以远嫁和亲,拟史上昭君之行,成一世之美名,乃是念在尔等先祖之功绩。此乃朝廷恩惠,尔等自当跪谢此恩……”
父子二人闻言忙不迭叩首,嘴里自是千恩万谢。
待二人谢罢,景治帝又兀自沉默寻思片晌,方才再度开口说道:“……尔等家产,如先帝所赐而与尔等越制不符者,皆已抄没,只此物……”说着顿了顿,举起手中鸳鸯剑,转向座下二人,冷哼一声,说道,“乃孝亲王赐与尔等,实属五弟之情谊,朕亦知晓,遂命人拾了来,返还而等,且好生珍存供奉了,正是对尔等的恩赐。”
座下父子二人闻罢此言,自是明了座上那人话中之意。只道是此番贾府虽获赦,然仍不失为五王一党。无论是之前获罪抑或如今遭释,皆与五皇子相关。虽念及如此,二人面上仍是不露分毫,惟有答是应下。待从内侍手中接过鸳鸯剑,景治帝又催促一回阖族尽快离京返籍,贾珠即刻出京上任之事,方命二人退下。
待此番出宫,贾政贾珠二人乘车回府,扶着贾政出宫之时,贾政吩咐曰鸳鸯剑既为五皇子赐予贾珠之物,此番自由贾珠携了此物出任,无需由族人携了回籍供奉。贾珠闻言应下了。待二人归府,贾珠道是出京在即,欲前往林府探望一回煦玉。贾政首肯,贾珠方自去不提。
却说之前北静王前来贾府宣旨之时,便已告知贾珠此番贾府之事煦玉出力颇多,还询问可是他二人一并商议之果。贾珠闻言很是纳闷,道是自己全然不知煦玉计划,自府里被查抄之后,至今尚未与煦玉见面接洽。遂此番前往林府,正可寻了煦玉问个明白。
不料待入了府里,只见府中诸人面上皆是一片愁云惨雾,贾珠心知不妙,忙不迭入了卧雪听松室探视。尚未入得卧房,便见屋内几人率先迎将出来,正是熙玉、应麟、则谨。其中还有一人正是孙念祖,想必是与黛玉一道回府探亲。贾珠忙与诸人见礼,彼此稍叙寒温。贾珠忙问煦玉如何了,应麟方将之前诸事尽皆告诉,道是闻知贾府查抄获罪之日,煦玉随即进宫求见,当日天降大雨,圣上不肯召见,煦玉便于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有余。彼时已然受了伤寒,随即高烧不止。归府后又忙于书写奏本,兀自强撑,竟支持了半日。次日进宫见圣,力战言官,替贾府说情。未想待圣上应允探春之事、贾府获释之时,似是因心下挂悬之事已了,竟昏倒在大殿之上,就此一病不起,之后送回府里救治,太医大夫请了一大堆,施针用药的施了个遍,然时至今日,亦不见醒转。
贾珠闻言大惊,哪知其间尚有这等缘故,探春自愿远嫁之事尚在意料之中,然却未料煦玉竟为自家之事几番奔走、不顾死活。彼时自己唯恐煦玉被卷入自家之事,尚且告诫他千万莫要插手,何况自己亦晓煦玉性子,自诩平生惟以至人为目标,大抵已修得半个完人之境,遂平生绝不为免罪而叩头乞求。未想如今到底顾念自己并了亲族,仍违背了自己初时之愿。
然此番面对榻上病入沉疴,尚且无声无息的煦玉,贾珠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悲凉之感,步至榻边,坐在榻沿之上,将煦玉的的脑袋搂进怀里,已是双目盈泪,喃喃开口说道:“若我早知此事,此番便是发配充军,亦断不会令你为我如此行事……你拼尽一腔意气,累及自己性命不保,如此便是我有命活着,与你阴阳两隔,又有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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