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后面念了什么我没听清,我全副心神都在那把温润如玉的嗓音上。只知道,最后他说,“打入天牢之内,择日问斩。”
我苍凉地望了一眼身后白雪皑皑的苍陵山,收起了以往的嬉皮笑脸,正色跪在雪地里,自他冰凉的手中接过那道圣旨,借着这个机会,往他手中塞了一物,小声道。
“罪臣陈渊接旨,谢主隆恩。”
陈渊,陈渊。
我娘对我爹说过,这名字不吉利。
哪有自己家孩子,起个“沉冤”的?
我爹却说:“渊,乃是临渊之意,”他最后执意给我起这个名字。
果然一语成谶,冤案永沉,不得昭雪。
我母亲作为圣上的妹妹,金枝玉叶,下嫁父亲,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收拾陈家。而她一死,周阳立刻就将砍头台架在了我的头上。
我悄悄地笑了一声,贴着他耳朵道:“周阳,你真狠。”
母亲一死,他这春风得意状元郎,自然,抓紧了一切时机报复于我。
我望着他清秀神澈的双目,心下就如这寒雪霜冰一般,凉得通透。
下来的事情,举国皆知。
――陈家三公子犯了国法,打入天牢,其余的几个兄弟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我父母既然已死,自是树倒猢狲散,哗啦啦连坐了一群人,害得我亲兄长亦连坐入狱。
我早早写完了供状,将所有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力保兄长周全。
就在我落完笔的时候,周阳便站在了我的面前,隔着牢门看着我:“为什么?”
我给他念了一遍供状:“罪臣陈渊,字景明……”
念完了,垂下眼睛对他道:“周阳,你知道的,我心慕你,心悦你,敬你,爱你,到这种地步,也记着你,想着你,不舍得你。”
这大概是我一生最真挚的情话,绝无半分作假。可惜,他从不信,也不愿意信。他喜欢我的程度,就好比沧海里的小小一点米粒,微不足道,近乎于无。
周阳的嘴唇似有些发白,微微颤抖,手中的火把都未抓稳。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拿着那枚玉佩,道:“还你。”
我望着他那双眼眸,眷恋地再多看了一眼他如仙人般的身姿,摇头低声道:“你拿着吧。不要被其他人看见。”
他未说话,背影虚虚一晃,步伐竟也不稳了。
再这样,气氛就太沉重了一点。
我只好问他:“谢瑛现下可好?”
谢瑛,是端王谢琰的同母兄长,从小身体虚弱,被送往苍陵山挂名习道,亦是我的故交。不知此次,可会让他也受到连累?
他和端王谢琰,都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两个儿子,未来的天下之主,必属他二人其中一位。端王手段高明,待他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他若因我被政敌抓住把柄,倒是我的罪过了。
“不好。”周阳神色平静,眼底毫无波澜,果然说出了我担忧的答案:“先帝病重,缠绵病榻不起,目前暂且由端王摄政。”
我微微退后了两步,靠着冰冷的石壁:“求你照拂谢瑛,起码不要让他受我牵连而死,不然我下地府都良心难安。”
那双眸子中的神光似乎跳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落下:“好。”
他应该恨我的。我强迫于他,他怎会不恨我?
只是不知道等我死后,他心里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不奢求一席,半寸也好,哪怕他的心内,只能容得下偶尔记起来我这个人,能记起来我的名字陈渊陈景明。
我朝他笑了笑,端起那杯毒酒。
肚中一阵绞痛,果然是……好酒!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的玄靴出现在我面前,而那双靴子的主人拉着他的双手,笑了笑:“慎行果然好手段,本王爱极了你……”
周阳没有推开他。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原来……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再说什么,我就听不清了,耳朵和心脏都似有团热烈的火焰熊熊燃烧,将整个身体都烧空了。
陈渊死在神泰十三年。可惜他畏罪自杀的时机不对,那时正是雪日,牢房冰冷,不甚稳固的铁窗外飞进来许许多多鹅毛大雪,盖住了他的尸首。直到第二日巡视时,狱卒才发觉了厚雪下,被冻得浑身发紫、五官流血的可怖人尸。
京城盛传,陈家三公子“风度雍容,潘安车满,风流恣意。”
可再风流的传说,也会渐渐随着史书上的血色,随着岁月的无声流走,渐渐褪成惨白的一段回忆。
第3章3、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我在一个秋日醒来。
有个道士一直在说:“……失败了。”
失败了?什么失败了?
他挤出一声急促的呜咽,晶莹的双目盯着地面的六芒星阵:“果然不行……”
那道士长得很挺好看的,一身素白长袍,风神玉骨,目中似有星光流转,绝非一般的道士,只怕是天子皇宫中才有的人物。
我在树上抖了抖腿,冷得浑身发颤。这样冷的天气,本该穿件大衣穿,为什么我身上衣裳居然只有薄薄一层棉衣呢?而且那件棉衣又旧又破,破烂的夹层里填得棉花都发黑了,脏乎乎的。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是鬼,所以在树上大喊道:“道长,道长!借我一件袍子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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