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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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来吧,快说,说你放弃参选伪右卫门。再不快说,有你苦头好吃!”

“好啊,我们无所谓。”我们应道。

金阁和银阁时接不上话,显得手足所措。绞尽干涸的脑汁辛苦想出的办法,竟把自己逼上绝路,这是他们自小改不掉的宿命。

不耐烦的大哥大吼声,金阁与银阁吓了跳,赶紧护住屁股。他们的思绪都在屁股上头,以致变身术失了效。澡堂的角落,顿时出现两只躲在铁内裤里的狸猫。

“你们这两个家伙!”

大哥飞扑向前,金阁与银阁钻出铁内裤,连滚带爬地在湿滑的磁砖地上逃窜。大哥轻轻咬住金阁的屁股,甩头将他抛出,金阁尖叫声“呀——”飞向空中,落进浴池。红玉老师被溅起的热水淋了满身,咆哮道:“真是烦死人了!”看得目瞪口呆的银阁成为下个目标,和哥哥金阁样飞向空中。好幕似曾相见的光景。

大哥收拾了他们两人,朝更衣室瞪了眼,原本挤满更衣室的男子逐渐缩成了小老鼠,像退潮般消失无踪。看来亲卫队只是徒具虚名罢了。

大哥恢复成少爷模样,从冒泡的浴池里拉起金阁。

“喂,金阁。你不知道浴池的规炬吗?第,在浴池里不能使用毛巾。第二,不能刷洗。第三,在泡汤前定要先冲洗身子。突然跳进浴池是不对的,像你这种连泡汤规矩都不懂的傻瓜,当得了京都的狸猫首领吗?”

“可是,是你把我丢进浴池的耶。不是我自己跳进去的。”

“算了,这不重要。你说的秘密绝招是什么?”

“我不能说。”

“这样啊,不说是吧。”

大哥把抓起金阁。金阁在大哥头顶尖叫,死命挣扎。

大哥走向蒸气室旁的冷水池。“再不说,我就把你丢下去,盖上盖子。包你肚子发冷。”金阁护着肚子讨饶:“我知道了,我说。我肚子好痛啊。”

金阁在冷水池前坐下。“是关于你父亲的事,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为什么现在还谈这件事?我父亲是被人煮成了狸猫锅。”

大哥说完,金阁摇着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不觉得奇怪吗?像他那样厉害的狸猫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类逮住。因为我头脑清晰,老早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和银阁联手调查,终于被我查个水落石出。此事旦对外公开,保证下鸭家从此蹶不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父被星期五俱乐部的人捕获那天,似乎跟某人起喝酒到三更半夜,才会醉得不省人事,大意被捕。酒真是要人命啊。不过,那晚和他起喝酒的人,直到现在都闷不吭声。这种人我无法饶恕,他应该负起责任,向大家谢罪才对!毕竟他也是狸猫,而伯父是大家的首领呢。”

大哥霍然站起,血气自他脸上抽离。

“那个人是谁,快说!”

金阁抬头看着大哥,高声笑道:

“就是你那没用的弟弟,躲在珍皇寺古井里的矢二郎啊。”

大哥发出声低吼,将金阁抛进冷水池里。“哎呀!冷死我啦!”大哥不理会金阁的哀嚎,光着身子冲出澡堂。我也随后追去,么弟跟在后头直呼:“哥,怎么啦!”我们变身成不致妨碍风化的模样,跳上自动人力车,行经寺町通往南而去,抵达今出川通时,大哥突然停车。

“矢四郎,你回森林去!”他大吼。“待在妈身边!”

么弟本想说什么,但看到大哥骇人的表情,心里害怕,急忙下了车。将么弟留在今出川通,我和大哥沿着御所森林往南疾驰而去。

“你为什么留下矢四郎?”

“不然他太可怜了。”

“大哥对矢四郎真好。”

“你错了!”大哥怒斥。“这是为矢二郎着想。”

来到丸太町,自动人力车往东行驶,以惊人的速度奔驰在蓝幽幽的大街。

大哥珍惜的伪车夫发出嘎吱声响,但他不予理会,继续以超乎极限的速度在黑暗中飞奔,路上行人莫不吃惊,但在他们为之哗然以前,人力车已经绕过街角。我们横越鸭川,经过夷川发电厂,奔驰在无人的巷弄。

不久,明亮的衹园逐渐接近,我忍不住把手搭在大哥肩上,但他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保持高速冲进夜里满是游客的花见小路。我这才明白大哥有多愤怒,平时的他绝不会在街上引发马蚤动。我们穿梭在不断尖叫避让的行人之间。

转眼来到了六道珍皇寺。

我们越过围墙,走向古井。井底片漆黑。

“是矢三郎吗?”井底传来二哥冒泡的说话声。“连矢郎大哥也来啦,真是难得。”

“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

“我的生活圈子小,没什么新鲜事。毕竟这里是井底。”二哥呵呵笑着。“对了,听说你结束逃亡生活回到京都了,恭喜你啊。”

“你的生活圈虽小,消息倒是挺流通的。”

“是昨天海星跟我说的。”

“哥”

“什么事?”

我沉默不语,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好。身旁的大哥手搭在井边,脸严肃地瞪着幽暗的井底。

“矢二郎。”

“噢,大哥。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高兴,你是来训话的吗?”二哥悠哉地说。“不过我没自信能符合你的期望,毕竟我只是只青蛙。”

大哥手搭在井边,对幽暗的井底说:“矢二郎,老爸在世的最后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和老爸去见洛东注:京都鸣川以东的地区。的长老们,当天我们是坐自动人力车去的,等到事情忙完已近黄昏,我们最后拜访的是衹园的族人。事后,老爸说有个重要约会,叫我自己搭公车回家。不过这件事并不稀奇,因为老爸向忙碌。老爸送我到东大路,目送我坐上公车,接着他往四条大桥的方向走。他当时的模样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最后次目睹他的身影。”

“大哥。”二哥不安的低语声传来。

“我想问你,你最俊次和老爸见面是何时何地?你还记得吗?刚才,我听到件不好的传闻,我不愿相信有这种事,才专程来这里问你。只要你说没这回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怎样?那天晚上,你该不会和老爸见过面吧?你和他起喝酒了吗?你喝醉了吗?那老爸呢?老爸喝醉后,你弃他不顾吗?你快告诉我没这回事。”

大哥说到半,闭上眼睛。他双手搭在井边,双脚张开,垂首不语,似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井底会传来什么样的回答。

阵沉默后,传来冒泡的声音。

“大哥,你没说错。”二哥的声音傅来。“是我害死了老爸。”

“啊!竟有这种事!”大哥跌坐井边。“你这个大傻瓜!”

二哥直是京都最没斗志的狸猫,名声传遍各地。二哥不受人尊重,终日沉溺于扮不倒翁的游戏,可说妩是处。而他唯发挥斗志的时候,就是酒席。我父亲也爱喝伪电气白兰,常找二哥上街喝酒。

那天,父亲与大哥分开时说有“重要约会”,指的便是和二哥见面的事。若是平时,父亲不会刻意用这种说法,但那天情况特殊,因为遗传到父亲的悠哉个性过着闲散生活的二哥遇到了麻烦。

父亲与二哥相约的地点,是木屋町小巷里的家小酒馆。由于此事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父亲谨慎地挑了家没有狸猫出入的小店。二楼的小包厢里,父亲与二哥对坐共饮。

当时二哥正为单恋所苦,他向父亲表明心事,请他开示该怎么做。说到这场单恋,二哥喜欢的对象是只年轻的母狸,但对方已经有未婚夫,而那个未婚夫就是我这位亲弟弟。这就是二哥的烦恼。换句话说,二哥喜欢的人,就是我的前任未婚妻——夷川海星。

二哥直说想告别家人,离开京都。

但那天父亲还是样反对。

对曾经骗过天狗的父亲而言,世上没有事物足以令他害怕。虽然二哥心里这么认为,但父亲其实很怕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们四分五裂,甚至彼此憎恨。因为他与自己的亲弟弟夷川早云,便是如此憎恨对方。他不希望同样的不幸发生在孩子身上。

“你们是我分出去的四个血脉,个都不能少。尽管大家把你评得文不值,但凡事总存在着种平衡,你也是下鸭家的‘秤砣’之。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说的话,你不必理会。你们兄弟绝不能分开。”

“可是爸”二哥说。“我除了继续忍耐,没有其他办法吗?”

父亲思考了半晌后应道:“我替你想想办法吧,虽然不确定能成功,但切就交给我。你再忍耐阵子吧。”

之后,父亲与二哥决定忘却烦恼,开怀畅饮。

不久,夜已深沉,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与二哥走出酒馆。两人走在街上,唱着傻里傻气的歌曲,父亲突然命令二哥:“来玩那个吧!”

二哥变身成当时震撼京都的“伪叡山电车”,载着父亲疾驰于深夜的四条带,教那些沉溺夜生活的醉汉吓得魂飞天外。二哥嘲笑警察的无能,尽情飞驰。父亲变身成布袋和尚,站在车厢前头笑得圆肚颤动。他们很喜欢这游戏,曾多次这么做,但那是二哥最后次变身成伪叡山电车。因喝酒而发热的身体,吹着腊月的凉风;深夜的街灯打向自己的身体,折射出耀眼光芒;飞驰的快意开怀大笑的父亲——这切二哥都还记忆犹新。然而,他只记得这些光采夺目的片段,接下来的记忆全都消失无踪。

隔天,二哥在纠之森醒来,因严重的宿醉无法动弹。他完全没想到父亲,就这样在床上呻吟了天。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父亲后来的行踪,他也不知道。

那夜,父亲依旧没有回来。

隔天,我们才知道星期五俱乐部在前晚举行了尾牙宴。

当知道躺在锅里的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自然哀恸欲绝。但当时的我完全无法想像二哥的心情。这严重的打击,使他蹶不振。二哥当时心里想的是——是我将喝醉的父亲丢在街上,他才会落入星期五俱乐部的手中。

我在珍皇寺的古井旁聆听二哥的告白,想起父亲过世后二哥的种种行径。二哥当时完全失去生气,不再喝酒,还说“呼吸真麻烦”,被母亲推下鸭川。他被水冲走,卡在五条大桥的桥墩下,我还记得抱起他时,感受到股瘫软哀戚的重量。然后,他脚踢开紧抓不放的我们,就此离开纠之森。当时他那严肃落寞的身影,我永难忘怀。

我和大哥默默聆听他的告白。

二哥从井底传来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乎快听不见了。

“是我害死老爸的。我就像大家说的,是只无是处的狸猫,非但没用,还犯下无可弥补的大错。看你们那么伤心,这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但我也无法继续装作没事待在家里,所以我决定将切埋藏心底,当只井底之蛙,从此挥别狸猫的身分。”

不久,二哥轻声呜咽起来。

“我没脸见妈,我没资格当她的儿子。”

回程大哥不发语,直眺望着街上的灯火。

来到出町柳时,我们才想起红玉老师被留在澡堂。

“得赶紧去接他才行。”大哥揉着眼睛,疲惫至极地说。

“不用了。大哥,你回去吧。我去就行了。”

我在出町桥旁让大哥下车,自己坐着自动人力车赶往澡堂。

深夜的澡堂挤满了人,鼎沸人声传到路上。我钻过暖帘,向柜台的妇人行了礼,走了进去。更衣室里挤满了客人,从学生到老人都有,充斥着体臭烟味和热气,人类臭味浓郁。

嘈杂的喧闹中,红玉老师顶着张臭脸坐在按摩椅上,瞪着格子状的天花板,仿佛每格都贴有鞍马天狗的大头照。老师左手拿柿米果,右手握啤酒罐,大型壁扇吹乱了他的白发,那模样像极了可怕的妖怪,以致进出更衣室的客人都与他保持距离。他这副模样,倒还保有几分天狗的威严。

我蹲在按摩椅前,老师喃喃地说:“你竟然将恩师丢下不管,你是要我自己走路回家吗?”

“真的很对不起。”

老师破口大骂,顽强抵抗,我使劲将他拖出澡堂,推进人力车内。

自动人力车静静地在漫长的夜路上行进,我走在旁。老师穿着棉袄,全身圆滚滚的,像个小孩。我夸那件棉袄好看,老师回道:“很羡慕吧?这是海星送我的。”

“什么?”

“你弃我不顾跑到大阪逍遥的那段日子,海星常来看我。她说天气愈来愈冷了,就送了我这件棉袄。她虽然嘴巴毒了点,做事倒是挺细心的。”

“不管对方是狸猫还是人类,只要是女性,老师就对她们特别好。”

“要你啰嗦。”老师说。“毕竟我只剩这点乐趣了。”

我们不发语地走着。

寺町通昏暗冶清,感觉永远都走不完。夜空清澈,星光斑斓。我默默地走着,口中呼出白烟。当年在清晨的纠之森,静谧无声的森林里,父亲也样口吐白烟。那天早上小河的潺潺水声,父亲嗅闻冬日气息的模样,逐渐在我脑海浮现,但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令我无比落寞。想起从前,便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真不敢相信自己过去竟然浑然不觉,我愣在夜色中,几乎停下脚步。

“矢三郎。”老师说。“你怎么啦?今天话特别少呢。”

“我在想我爹。”

“蚵嗲?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老师,不是蚵嗲,是我爹。”

“这样啊。原来不是蚵嗲,是你爹啊。”老师长叹声。“总郎怎么了吗?已经到另个世界去的人,任凭你再怎么想念也没用啊,所以我才说你傻。”

“刚刚我才知道,最后和我爹见面的人是矢二郎哥哥。我直不知道这件事,听说我爹和二哥起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因此落入人类手中。”

“他是落入火锅中吧。”

“说得也是。”

“不过,只要活在世上,不论天狗还是狸猫,早晚都会殒落。就连自由在天空飞翔的天狗也有掉在屋顶的天,这世界就是这么无趣。狸猫掉到火锅里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认为总郎并没有掉错地方。”

“这我知道。”我口气强硬地应道。

老师也许是不高兴,沉默了半晌,不久他突然温柔地说:“总郎最后见到的人,可不是矢二郎喔。”

我父亲被煮成狸猫锅的那夜,红玉老师独自在寺町通的红玻璃喝酒。由于弁天去不归,老师心生闷气,猜想她也许会露脸,便到知道的几家酒馆游荡。当然,红玉老师并不知道当时弁天人在星期五俱乐部,大啖用我父亲煮成的狸猫锅。

据说就算全京都的狸猫都众在红玻璃,店内照样不会客满。位处地下的店面路往内延伸,从未有人到过尽头。愈往内走,空间愈小,最后就像昏暗的走廊般细窄,墙边摆设铺有天鹅绒的椅子和木桌,垂自天花板的吊灯投射出昏黄的光线。那里总是寒气逼人,年四季都烧着炉火,盛传这绦走廊路通往黄泉。

那天店内满是人类以及变身成|人类的狸猫,喧闹无比,红玉老师手持酒瓶路移往深处的座位。弁天不在身旁,老师心里很不痛快,那些饮酒作乐的人类略微吵闹,老师便无法忍受,直想朝他们吹天狗风。

老师路走到店内深处,坐在火炉旁取暖,独饮红酒。

店内的喧闹传不到这里,只听得见火炉的细微声响,以及不时从深处飘来的神秘祭典音乐。老师觉得曾听过那音乐,他说好像是刚出生洗产汤注:刚出生的婴儿用的洗澡水。的时候听过。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况且我们狸猫又不洗产汤。

老师思念着弁天。当时弁天常没知会老师声便自行外出,和不认识的人鬼混。老师听说她曾坐叡山电车前往鞍马山,很担心她会上鞍马天狗的当。

正当老师悬着颗心黯然独酌,幽暗的地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闪过。老师“咦”了声,望向那东西,发现吊灯下只目光炯炯的狸猫端坐在地,抬头望他。狸猫油亮的狸毛颤动着,老师猜想应该是走廊太冷的缘故。

“这不是老师吗?您好。”狸猫说道。

“是总郎啊。”红玉老师笑道。“这里很冷对吧,要不要喝杯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陪您喝杯。”

我父亲先爬向桌子另头的椅子,接着爬上桌,双手动作很不灵活。看我父亲直维持这种不方便的模样,没有要变身的意思,红玉老师感到不解,便讯问原因。我父亲回答:“因为我已经无法变身了。”红玉老师在杯里倒入红酒,递给我父亲。我父亲战战兢兢地捧着酒杯,伸舌舔着红酒。不久,他拭去嘴角的酒滴,说道:“这是我最后杯酒了,谢谢您。”

老师望着坐在桌上的父亲。

“总郎,你死了吗?”老师问。

“说来惭愧,就在刚才,我被煮成了火锅。”

老师取来我父亲喝剩的酒,饮而尽。“你竟然干这种傻事!”

“您别这么说,这是每个人都会走的路。”

“所以我才再告诫你,要胡闹也该适可而止。”

“我毕竟是狸猫,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再说,这也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啊。”

接着,父亲提到了许多事。

他谈到小时候向红玉老师学艺的事;后来和弟弟夷川早云交恶,被老师训斥的事;和母亲的相识都是多亏了老师的事;还有惩治鞍马天狗的事,希望四个孩子都能向老师学艺的事,以及希望老师特别关照矢三郎的事。

“老师,切就有劳您费心了。”

“那小子脾气古怪,那股傻劲和你个样。不过,他好像傻过头了。”

“的确不过,我就是欣赏他这点。或许会给您添麻烦,但还是望您多多关照,日后他定能助老师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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