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父亲从桌上跃下,对老师说:“我也该走了。”
“总郎,”红玉老师说。“和你分别,我觉得很遗憾。这话我只跟你个人说。”
“您这么说,我很欣慰。这趟黄泉路,有了很棒的饯别礼。”父亲呵呵而笑,皮毛颤动。
父亲站起身,朝红玉老师伸出毛茸茸的手。老师也弯下腰,回握他的手。结束道别的握手,父亲挺直腰杆,潇洒地说:“老师,那再见了。”
“下鸭总郎先走步,请您见谅。我这生虽然曾经惹出许多麻烦事,但过得精采愉快。如意岳药师坊老师之厚恩,总郎感激不尽。”
红玉老师目送我父亲踏上那条路通往另个世界的长廊。昏暗的长廊上,我父亲油亮的皮毛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了踪影。老师独自留在原地,啜饮红酒,不久,又传来那奇妙的音乐。那是道别的音乐。
“连到最后都样傻。”老师说。“他当狸猫真是可惜了。”
就这样,我父亲离开了人世。
○
我送红玉老师回到出町商店街的公寓后,从他房里摸走瓶红玉波特酒。
我将自动人力车停在出町桥旁,走向鸭川三角洲。天空万里无云,从北方路蜿蜒而来的贺茂川与高野川河面反照着市街的灯光,迷濛的银光荡漾。寒夜里悄无人迹,我坐在三角洲前端独饮红酒。随着酒意渐浓,头部隐隐作疼,我垂着摇摇晃晃的脑袋,低语着:“哥哥爸”冷风飕飕。
我再也受不了刺骨寒风,决定返回纠之森。
穿过苍翠树林夹道的参道,前方出现神社的灯火。满脸愁容的母亲与么弟就坐在朦胧的灯光下,他们看到我便挥了挥手,母亲招手要我快点过去。我走下自动人力车,母亲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矢郎垮着张脸回家,什么都不肯说。”
“我们去了二哥那里。”
“然后呢?吵架了吗?”
我什么也没说,走进树林。
我恢复狸猫的姿态,踩着枯叶。母亲和么弟紧跟在后。
大哥在床上缩成团,安静不动,但似乎还没睡着。我靠近他,注意到床铺四周弥漫着泪水的气味。我轻唤声“大哥”,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大哥依旧缩着身子背对着我,但似乎在听我说话。
“老妈很担心,你好歹说句话吧。”
不久,大哥翻过身来,长叹声,喃喃地说:“妈。”
母亲应了声:“什么事?”走近大哥。“怎么啦?”
“妈,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矢二郎直窝在井底的原因。”
母亲湿滑的鼻子闪着光,她望向我。我不发语地点点头。母亲再次将视线移向大哥,沉思片刻。我感觉得出母亲的心就像湖水样平静。我心想,老妈果然早已知情。
“他是我儿子,如果连我都不体谅他,他就太可怜了。”母亲说。
大哥蓬松的狸毛不住颤动,没有回应。
母亲靠向大哥,悄声地说:“矢郎,算是妈求你,不要再责怪矢二郎了。”
母亲平静的声音感染了森林冰冷的黑暗,渗进我和么弟心中。么弟的鼻子不断在我的背上磨蹭,我的背就像抵着怀炉样温暖。我和么弟不发语,聆听母亲说话。
“我都知道了,我懂那孩子。”母亲反覆地说。“你是做哥哥的,就该懂他的心情。”
“妈,我知道。他是我弟弟,我当然懂他。”大哥蜷缩着身子说。“就是因为懂,我才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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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夷川早云搞的鬼
父亲死后,栖息于京都的狸猫都说我们四兄弟是“没能遗传伟大父亲血脉的傻瓜儿子”。口无遮拦的狸猫说话有时也挺针见血的。不过竟说父亲的血脉没人继承,就此烟消雾散,这话听了实在教人光火。狸猫多少都有股傻劲,说得直接点,就是这股傻劲证明我们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我父亲当上狸猫龙头后,傻劲发作得更严重,最后导致他被煮成火锅。
母亲曾告诉我们——“你们的老爸是只了不起的狸猫,他定是挂着微笑,从容地化为锅鲜美至极的火锅。你们将来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狸猫。”但她也说:“可千万不要亲身尝试哦。”
因为傻得严重,才更显崇高。我们以此自豪。跳舞的是傻子,看的人也是傻子,既然同样是傻子,那就跳舞吧。我们直努力跳好这支舞。
我们体内流着浓浓的“傻瓜血脉”,但我们从不引以为耻。在这太平盛世下讨生活,我们尝到的切酸甜苦辣,都是拜这傻瓜的血脉所赐。我们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下鸭家的历代子孙,体内都流着傻瓜血脉,以致有时会忍不住迷骗人类诱骗天狗,有时自己掉进煮沸的热锅。然而,这不该引以为耻,反而应该引以为傲才对。
尽管噙着泪水,还是引以为傲。这关系着我们四兄弟的名誉!
○
冬日渐深,路旁落叶忙碌地东飞西跑。
选出狸猫族下任首领的日子迫在眉睫,我大哥终日忙着拜访大老,在来路不明的秘密地下集会譬如“夷川早云批斗大会”等等发表演说,参与复杂古怪的狸猫族传统仪式等等,忙得根本没空阖眼。
叔叔夷川早云是下鸭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由于他手掌控了伪电气白兰工厂,在酒香引诱下许多狸猫选择支持早云。但就连这些醉狸也都异口同声地说:“旦早云当上首领,肯定会干尽坏事,四处捞油水。他现在已经吃得肚子肥油了,不知到时肚子会变得多圆哩。”
这正是大哥的胜算。因为我大哥生性古板,不懂得如何捞油水自肥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御所南禅寺衹园北山狸谷山不动院吉田山,不论哪个地方大哥与早云的支持率都在伯仲之间。而听取多方意见做最后定夺的,是鸭东的长老。他们个个老得不能再老,外形活像黏在坐垫上的棉团。
今年冬天,只要有三只狸猫聚首,便定会讨论的话题有二:
是首领的选举,二是星期五俱乐部的狸猫火锅。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个诸葛亮”,但对于星期五俱乐部的残暴行径,没人想得出好办法。对京都的狸猫而言,“狸猫火锅”已是定期在岁末上演的天灾。这当然是错误观念,因为星期五俱乐部其实是人祸,但狸猫们却抱持着种认命心态,浑噩度日。
“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二哥曾经这么说。
我想他的意思是“合乎天理人情”,问题是我们这些在京都隐藏毛茸茸的屁股度日的狸猫,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天理”这层面呢。
简而言之,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傻瓜。
每年岁末,京都的狸猫就会抱持种乐天的心态,认定:我不可能会被吃。旦有人被抓去下锅,大家便狸毛颤动,嘤嘤哭泣,但往往没多久就忘得干二净。虽然每年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但族人彻底发挥与生俱来的马虎态度,直对眼前的人祸视而不见。尽管如此,还是会担心受怕,所以有不少狸猫听到星期五俱乐部的名号,立刻就脱下处之泰然的虚假外皮。你不妨试着在街角大喊声:“星期五俱乐部来了!”必定每只狸猫都会陷入恐慌,倒地装死。
要达到晓悟天命坦然接受命运的境界,大家还差得远呢。
就连说出这番话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
不过,我已经受够这种不抵抗主义了。好歹可以想想办法吧?
我打算前去查探星期五俱乐部的动静。
母亲面带忧色,大哥说:“你别多管闲事。”么弟则早已吓得簌簌发抖。
“我去找淀川先生,向他打听打听。”
“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主动深入敌区反而安全。”
我变身成最拿手的委靡大学生。
百万遍注:京都知恩寺的别名。带到处都是委靡大学生,没人会注意我。
我走出纠之森,横越高野川。过了百万遍,我依照淀川教授给我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找路,教授的研究室似乎是位于农学院。走进北边的校门,黄|色的银杏叶落满地,随冷风飞舞。我冷得直打哆嗦。年的课程即将结束,在校园内徘徊的学生减少许多,感觉相当冷清。
淀川教授的研究室位在农学院校舍的三楼角落。
我敲了门,走进贴墙摆满桌子的宽敞研究室。中央摆着张褐色餐桌,上面有个电热水瓶,淀川教授和名身穿白衣的男学生相对而坐,两人张大嘴巴在啃截树干。真不愧是对吃特别执着的淀川教授,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竟然在啃树干!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仔细看,我发现他啃的原来是尺寸超乎点心规模的巨大年轮蛋糕。
“你的点子很有趣,铃木。”教授边嚼边说。“不过,点屁用也没有。”
“就是说啊,点屁用也没有。如果光是有趣就行,那人生就轻松多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我出声叫唤,两人这才望向我。教授嘴里塞满年轮蛋糕,发出“噢”的声,脸上登时散发光采。他将大块蛋糕吞进肚里,朝我唤道:“噢,是你啊!”
“我带那天拍的照片来了”
“照片?我们有拍照吗?”
“就在屋顶上”
“啊!那可珍贵了!那可是我和她的珍贵合照呢!”
学生诧异地问:“老师,是两人独照吗?难不成是玩火的成|人游戏?不会是不伦之恋吧?”
“铃木,什么是不偷之恋?我是不玩火的。”
“没关系,听不懂就算了。我无意打探老师的私生活,先告辞了。还有许多没屁用的事在等着我呢。”
那名学生匆忙起身,将块年轮蛋糕塞进口中。“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在研究室过年了。”
铃木离开研究室。
我拿出相簿。
那些照片记录了弁天教授和我三人共度的那个秋夜;我们从星期五俱乐部溜出来,在寺町的上空散步。有张照片淀川教授站在屋顶上的枫树旁开怀大笑,与脸上挂着佣懒笑容的弁天同入镜,那可是连摄影师我都陶醉的得意之作。在岩屋山金光坊的中古相机店打工的期间,我也不忘钻研摄影技巧。
教授像个纯情少女般尖叫不断,眼中散发着光采。
“好美啊!枫红美,弁天小姐更美,简直就像仙女下凡!”
我们聊着那晚的回忆以及弁天的美丽,然后我趁机问他:“你的狸猫锅准备得如何?”
教授蹙眉摇头,长叹声。“很不顺利,上回明明那么顺利。要是我被俱乐部除名,就太对不起我老爸了。”
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会轮流大显身手,准备尾牙宴的火锅。不过,这里所说的“大显身手”并非指实际下厨烹煮,而是要取得上等的火锅食材。俱乐部有七名会员,所以会员每七年就会轮到次,得各自绞尽脑汁弄到狸猫。如果这群会员都是傻瓜,京都的狸猫就太平了,遗憾的是,他们个个都是高手。据我所知,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狸猫锅从未缺席。而今年,轮到了淀川教授来引渡那只可怜的狸猫。
“吃狸猫实在太不文明了,干脆趁机取消算了。”
“这怎么行。”
“您不是很喜欢狸猫吗?用不着刻意吃这么可爱的动物吧。”
“我不是说过了,就是因为喜欢才想吃。”
“您不会心痛吗?”
“心痛归心痛,但吃还是照吃。因为吃也是种爱的展现。”
“那,这您怎么看,您不是救过只狸猫吗?就是回山上时再回头看您的那头狸猫。如果把它煮成狸猫锅,您肯吃吗?”
“亏你想得出这么残酷的事,你真是个大坏蛋。”教授皱着眉头。“这个嘛不到那时候还真不知道。”
“看吧,那只狸猫您就吃,这只狸猫您就不吃,如果您真的对狸猫视同仁地喜爱,就不会允许这种差别待遇。可见,您是个方便主义者。”
“我只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又没说不吃,也许我还是照吃不误。况且,爱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合理,本来就不公平。”
“狡辩!狡辩!”
“我年轻时可是诡辩社的希望之星。不过,这问题确实不容打混带过啊!”教授低语?“话说回来,你为何这么替狸猫打抱不平?”
“老师您还不是样,为何对星期五俱乐部如此执着,那种团体退出不是很好吗?”
“你别乱说,因为你是学生才能说得这么轻松,成|人的世界是很错综复杂的。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看来人类社会的结构还真是千奇百怪呢。”
“有些事还是别知道的好,非知道不可的事早晚会知道,不用知道的事最好别懂。”
“总之,祝您切顺利。”
“嗯,我会努力的。”
老师虽然这么回答,但眼神飘忽。看来他八成捕不到狸猫吧。
我松了口气。
○
从乌丸通的商业街转进六角通,再走小段路,便可来到西国三十三所第十八番札所——紫云山顶法寺,通称“六角堂”。这间寺院远近驰名,不过寺内还有处名胜,那便是块呈六角形的石头,人称“要石”或“脐石”。“脐”代表京都的中心,据说昔日桓武天皇在此建都时,是以这块石头做为基点划分街道,因而有此称号。
“都是千两百多年前的事了,能信吗?”
说这种话的人如果知道真相,定会更难以置信吧。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脐石。
那顶法寺院内那颗孤零零的六角怪石究竟是什么?其实那并非脐石,而是“伪脐石”,是狸猫变成的。
想必不少人会惊呼声:“怎么可能!”
没错,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心想:“那根本就是普通石头嘛!光秃秃的,没半根毛,跩什么跩!”
当时我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动不动就发怒,心思像玻璃艺品般纤细敏感。
那时我还是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狸,被长辈寄予厚望。有天,我决定夜探顶法寺,用尽方法恶整“脐石大人”。
我从寺町的旧家具店偷了根孔雀羽毛,替脐石搔痒;接着还放上大冰块,摆上可爱母狸的照片,把教人垂涎三尺的鸡肉串以盘子奉上。这切纯粹只是出自好奇心。我心想倘若“脐石大人”真是狸猫,想必会按捺不住,露出狸猫尾巴吧。最后,就在使出禁忌手段——拿烟熏脐石大人的时候,我遭到了逮捕。
我年幼无知的罪行对狸猫族带来莫大冲击,长老们狠狠训了我顿,赏了我记“灼热铁锤”。这四个半世纪以来,从未有幼狸被骂得这么惨。我吓坏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当时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在脐石大人面前点燃松叶,扇着圆扇生火,没多久石头在浓烟的包围下像个布丁般摇晃起来,表面突然冒出褐色的密毛,变成块蓬松的“坐垫”。后来看得目瞪口呆的我立刻被人用网子罩住,押在地上,以致无缘看到脐石大人的遭遇。
在那件禁忌的恶搞之后,足足过了半年我才获准踏入顶法寺的大门,不过再次看到的脐石大人仍旧像颗普通石头。
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某个黄昏,我跪在寺内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
由于脐石大人地位崇高,狸猫族的首领轮替时必须拜会脐石大人,向他报告。狸猫族的重要人物也会齐众于六角堂。
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站着看杂志,直到约定的时间将至,才慢慢沿着六角通往西走。街上充斥着冬日清凉的空气,天空片蔚蓝。我来到位于东洞院通街角的家咖啡厅,推开店门入内,母亲与大哥已经脸正经地坐在里头。大哥变身成身穿和服的少爷,母亲则是身黑衣的宝冢美男子。
大哥似乎等我等得不耐烦,翻起了旧帐。“希望脐石大人别生气才好。”大哥面有愠色地说。
“在那之后脐石大人重新受到了大家重视,我想他应该很高兴才是。”
“妈,你想得太天真了。你这样说,又会让矢三郎得意忘形。”
孔雀羽毛和鸡肉串的攻势,都无法让脐石大人举手投降,他耐力极强,否则不可能日复日都保持石头的模样。但他精妙的变身术反而替自己招来了不幸,在那之前,京都的狸猫表面上尊敬脐石大人,其实是“敬而远之”,心里根本当他是“路边的石头”。不过自从我证实脐石大人是如假包换的狸猫,族人对他的评价瞬间抬头,认为脐石大人真了不起,又开始勤于拜访。
“脐石大人被松叶烟熏总算值得了。”
大哥听我这么说,勃然大怒。“所以我才说你没救了,你在六角堂可千万不能说这种话。”
不久,在伪电气白兰工厂实习的么弟也赶到了。“这么晚才到。”大哥臭着张脸。“对不起。”么弟道歉。“今天工厂不是放假吗?”经我这么问,么弟鼓起腮帮子忿忿不平地说:“金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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