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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发亮的金属。

希恩发现自己的审美观没法和五十年之后的现在接轨;他觉得这东西看起来非常奇怪,还有点吓人。他敢肯定,如果有人戴着这个出现在五十年前,一定会把小孩子吓哭。

“的确很可爱。”希恩违心地说:“如果这是乌鸦的标志,那么我们可以戴着它出现在贵族的晚宴上?”

“当然可以。护卫队不会因为你戴着乌鸦面具就捉你回去。有些好奇的贵族少年也会戴着这个式样的面具。年轻人总是容易对逆主流的东西感兴趣,就算它们很危险。”

听了这话,希恩突发奇想:“你们没有想过走到阳光之下吗?只要拉拢到合适的大家族,事情会变得容易。”

弗朗西斯眼中光芒一闪;那就像黑暗中燧石打出火花般明亮,然而片刻便回归暗沉。“想法不错,但没人愿意。打个比方,如果你见到梅丹佐?列文,你会感化他还是揍他一顿?”

这问题简直切中要害。希恩仔细地想了想,还是给出了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的那个答案:“我会用揍他一顿的方式感化他。如果不奏效,就多揍几次。这可不是为了私仇――好吧,不全是。”

他的确是那样想的。很快,他就有了将想法付诸于实践的机会。

化妆舞会还有半小时才会开始。

确认过时间,梅丹佐将怀表放回衣内,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距离的位置命令飞艇降落。他打算一个人走过去,甚至不要护卫跟随。他很少这样做,因为不端架子、一人独行很份;可他今天打算借一人独处的时间想些事情。

在几天前遇上希恩之前,梅丹佐对那颗来自异国的巨大蓝钻来历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把那个价值连城的东西买下罢了。但希恩对他说过,那是“属于别人的东西”;他验证之后,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他的父辈侵占了别国的领土,以驱逐异教的名义捣毁了那个国家的神殿,抢走了那个国家的圣物。这个事实让梅丹佐莫名地心情复杂。

梅丹佐忽然发现,他们为了玩乐、炫耀而强夺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民族的信仰寄托。他很少关注别人的事情,以至于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做过许多残忍的事情。

当梅丹佐自思考中回神时,他已经拐进了一条狭窄黑暗的路。他知道穿过这条道就到了那位夫人宅邸的正门,不禁加快了脚步。他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没有风度地独自步行。

“为什么如此着急?你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这句话的内容本不能让梅丹佐放慢步伐;但那个声音让梅丹佐成功地停住了脚步。他认出这声音属于他刚刚还想着的凶悍少年。他看见对方穿着式样简单的黑色礼服,头发梳得整齐,看起来像哪家落单的小少爷,但眼中依旧充满了不服从任何人的野性。梅丹佐最喜欢希恩这样的眼神,但他知道,这很可能令对方的伪装功亏一篑。

梅丹佐想起了那套被少年时代的自己束之高阁的深蓝色礼服。那套礼服上缀有饰边,能让人显得柔和。他想希恩穿上那礼服会非常漂亮,甚至也能让人忽略他那野兽一样的眼神。“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我猜契约带给你的痛苦没能打倒你。至少,现在还没有。”

希恩看着梅丹佐,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在赌约期间与决定胜负之后,你都不会去找我姐姐的麻烦?”

“当然,”梅丹佐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诚实,而希恩的怀疑则让他更加不快。“我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无辜又贫穷的女人?如果你不反抗我,我根本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

“别那么敏感,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希恩走到梅丹佐面前,忽然微笑了:“我只是需要给自己一剂定心药。”

在他们共处的几天中,若是剔除冷笑与嘲讽,那么希恩就从未对梅丹佐笑过。因为这个原因,梅丹佐看到那个微笑的时候便有些晃神;而他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己犯的最严重错误之一。

一击重拳击在了梅丹佐的下巴,让他身体向后跌去,最终靠在墙上。他还未回过神来,腹部便挨了更严重的一击。梅丹佐的格斗技巧根本不亚于希恩,但对方占了先机,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然措手不及,只能防守。

梅丹佐从未经历过被人袭击的经历,这前所未有的疼痛令他诧异。希恩下手显然毫不留情,攻击几乎没有间歇。这时候,梅丹佐想到了魔法攻击;他知道希恩扛不住这个。但他必须先把手套脱掉。只有手指裸|露在外时,魔法才会奏效。

“噢,想起来怎样能有效打倒我了?”梅丹佐听见希恩在笑。紧接着,他的手臂被猛地扭到了身后,后背挨了异常猛烈的一击;这一下比先前都要沉重,甚至让他喘息着跌向地上。他猜,希恩是对着他的后背踹了一脚。

“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这样。谢天谢地,我今天实现了它。”希恩走到了梅丹佐前方,双手捉着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起来。梅丹佐比希恩高大,做完这个动作,希恩也是气喘吁吁;可他眼睛亮得惊人:“你以虐待别人为乐,现在你亲自体会到这滋味了。”

“野蛮人的行径。”梅丹佐冷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对方用力推开。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整理着装的动作都因为这愤怒而有些失控。“加入‘乌鸦’会令你后悔。他们总想着挑起战争,所做的一切都在法律边缘游走。五十年前就有人试图用暴力毁灭这个国家,但他们失败了,而且为罪行付出了代价。你们也一样。”

整理过自己的礼服与头发,梅丹佐扯下了自己的手套,打算在保持风度的前提下给希恩一些惩罚,可希恩阻止了他。

那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希恩只是用暗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缓缓地说:“你说他们是罪人?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敢再说一遍那自欺欺人的谎言吗?是的,他们不会生气、不会反驳,因为他们已经死亡,化成了尘埃。可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战。卑微的人民撑起了这个国家的基层运转,而你甚至不屑于看他们一眼;那些选择战斗的人不忍心看着同伴们艰难地活着、凄惨地死去。你以为在底层工作的人是机器,反对你们的人是渣滓?他们当然不是;他们都是生命。战争不是我们打响的。从五十年前你们单方面毁约时战争就打响了,而且,是你们令它开始。现在,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那些愚蠢可笑的话吗?”

梅丹佐震惊地后退,后背靠在了墙上。他简直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可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希恩沉默了片刻。他不能自制地想起了前世那些战友们;这一世他已经收获到了很多同伴,但他仍旧怀念那些人。

“我和我的朋友们,就是你们口中的‘罪人’。这些人是不会屈从的异类,惩罚也不能让他们低头。我们手段或许暴力又血腥,可我们在为平民讨回公道,从未伤及无辜。你没想过吗,虚伪外表之下的傲慢与残忍更加可憎。是你们造就了我们现在的可怕模样。究竟谁该负责?”

“你到底是谁?”梅丹佐惊惶地发问。他是如此害怕这个问题,却又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

希恩愕然,脸上忽然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喃喃地说:“我真愚蠢。我和你说这些话,简直是在教幼虎不要捕食兔子。你这样冷酷无情,我做什么都是徒劳。”

梅丹佐感觉糟透了。他几乎浑身都疼,可这句话却让他连心脏都揪紧了。他想解释,却无话可说。他看向希恩。对方脸上那严肃又悲伤的表情消失了,恢复到最常见的冷淡神情。

“你曾经那样对我,而我甚至没有打你的脸。”希恩低声说着:“你看,我多体贴,就像你一样。”

这话里充满了嘲讽,梅丹佐却有点想笑。的确,希恩没有打他的脸;只要他稍作整顿,又能恢复成平日完美又令人害怕的模样――至少在表面上是。

梅丹佐知道,自己并不体贴;但他觉得,希恩的确是体贴的。他垂着头,金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从来,”他说话的声音里,竟然透出一丝令他自己都惊诧的喜悦:“从来没人敢这样打我。”

希恩耸了耸肩:“那么,恭喜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祝你晚宴愉快。”

希恩迅速闪进了黑暗。天知道他多想将梅丹佐打到骨头根根折断、面部血肉模糊,但他仍有顾忌。而且眼下,比起教训梅丹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刚才那个眼神……

梅丹佐惊惶失措的眼神令希恩觉得好笑。那让梅丹佐看起来像个孩子。

希恩想起了一个被自己忽略许久的事实。自己现在的身体固然是十六岁,可在前世他已经活过了二十年。从这个角度来说,梅丹佐比他还要小一岁。他自己上过战场、有过许多艰难的日子,可梅丹佐只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自己的质问对于梅丹佐,真称得上无妄之灾。

但也没什么值得怜悯的。无知并非罪过,然而因无知而生的残忍与罪恶,他无法原谅。

希恩怀着愉快的心情整理自己的衣服,戴上了乌鸦面具。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丝微妙的遗憾:

当初我和詹姆斯约定决斗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前说好让他戴着手套来?

☆、第十八章

在弗朗西斯女伴的帮助下,希恩顺利地混入了舞会。

希恩想表达谢意,对方却没给他机会。那个漂亮的姑娘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飞了过来,之后挽上弗朗西斯的手臂把他给扯走了。现在,希恩只能孤军奋战。

希恩将背脊挺得笔直,遵守着让他别扭的礼节,对一切向他致意的人礼貌回应。之前希恩觉得大家都戴着形状各异的面具很傻,可现在他开始感激自己头上的可笑面具了。有色镜片能够遮住人原本的眸色,而希恩清楚,如果一个身份低下的“人偶”少年出现在舞会上能够掀起多大的混乱。

希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颗巨大的蓝钻被放置在绒垫上、罩在玻璃盒中,就在大厅中央。当然,他也见到了那位在城里颇负盛名的公爵夫人。

那位夫人身着花边上缀有金线的低胸红色长裙,婀娜姣好的身材能令男人倾倒,令女人发狂。她的皮肤看起来洁白细腻,让希恩想到了白色的奶油。作为主人,她没有戴面具或者眼镜之类的装饰。她的确美得惊人,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倾倒。

希恩从来不认为关系能收买人才,但他现在改变了看法。这个女人的艳丽足以让一切成为可能。可希恩觉得这不算什么。他知道有个人就算被人狠揍、狼狈不堪,也仍旧美得令人嫉妒,而那个人是他最厌恶的人之一。

“孽缘”的真相就是当你想到那个人时,就算你不想见他,他也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当希恩等待时机的时候,他听见大门那边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似乎发生了点小骚乱。希恩本以为是哪个冒失的贵族少年犯了错误,直到他看见梅丹佐穿过庭院走进来。

希恩瞬间明白了。在一场除了护卫与主人都戴着奇怪面具的化妆舞会上,像梅丹佐这样毫无装饰的确很异类;更何况,这男人的长相还那么出众。他看见有几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凑成一堆谈论着什么,脸都朝着梅丹佐进来的方向;她们甚至不矜持地摘掉了面具,眼神热切又好奇,仿佛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似的。

或许她们的确没见过比梅丹佐好看的男人。希恩想着。他算是活了两辈子了,却也没见到过。就算他再怎么厌恶对方,也没法否认这个事实。

“自从您进了军队,您就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了。您还是这么英俊,这么可爱!”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迎上前去,笑容能让整园胜放的玫瑰因羞愧而迅速枯萎。“您一走进来,所有的风头就被您抢去了!这可真让我嫉妒。”

“看到您这么健康快活,我真为您高兴。”梅丹佐亲吻了夫人的手背,笑容礼貌而疏离。“您自谦了。在您举办的舞会上,任何人都没有喧宾夺主的可能。”

希恩倚墙而站,看着那两个人彼此寒暄。梅丹佐看起来容光焕发、优雅得体,之前那场冲突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可希恩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知道梅丹佐现在肋骨还在隐隐作痛,身上被殴打的青紫还没有褪去。希恩不禁低头微笑,再抬起头时,他惊讶地发现梅丹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暗道糟糕,却没有动弹。在外人眼里,梅丹佐仅仅是要与自己打招呼;如果自己走开,可能会给人留下不知好歹的印象,甚至激怒那个变态、将事情弄得更糟。

和希恩按照惯例地握过了手,梅丹佐靠在墙上,就在希恩的身边。“别紧张,你已经赢了。”他小声说着:“你真幸运。这个城市里懂契约魔法的人少之又少,却让你遇上了一个。”

“离开你之后我一直很幸运。自从我遇上了你,我不觉得还会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希恩知道,梅丹佐已经猜到自己身上契约被解除一部分的事了。这很好想:如果契约还在,那么方才他给梅丹佐的那顿教训,足以让他自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任何形式的主奴契约都有‘约束性’与‘惩罚性’。”梅丹佐惋惜道:“只要你离开我身边,契约给你带来的痛苦将比我那些小惩罚更让你难受。”

希恩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反正他的表情藏在面具后面。“我知道契约的惩罚性力量发作起来有多可怕――我体会过好多次了。但你觉得这个能让我回来求你?太天真了。打个比方,饥饿或许能让我与野狗抢食,却不能让我向贵族低头祈求。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揭穿我,或者恼羞成怒地杀了我?”

梅丹佐轻轻摇头;希恩甚至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失落:“你总是不吝用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摩我。听着,我知道你打算把那颗蓝钻石弄到手,但只要你掀开那玻璃罩,就会被子弹打成筛子。我会和那位夫人共舞一曲,之后借那颗钻石过来看看。从我手里抢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我知道你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出手有多快、有多狠。”

“你良心发现了,打算帮助我把那颗蓝钻归还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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