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等待这样的时间已经很久。洛伦佐与波利齐亚诺交换了一个眼神,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帕齐不是这么拖沓的人。他在拖延——他在等待什么?
此时隐瞒已不具有意义:或早或迟,他的计划最终都将上报执政团。“我们的确这么想过。”洛伦佐答道。
“很好,”帕齐眼中猛地放出快意的光;他看上去如此心满意足,就像看见兔子坠入猎手。他转过身,面向其他成员,“我们听到了了什么,先生们!我猜你们大多对劳伦街的归属已有所耳闻,但公爵大人的计划显然不止于此,如果他顺利得逞,我们的整个城市——整个自由伟大的城市的核心区都将被同一个家族的产业包围!他甚至还想建造一座纪念碑!这算什么,这到底纪念的是城市的荣耀,还是家族的荣耀?”
“您这是什么意思?”尼科洛喊了出来。今天轮到他与波利齐亚诺偕同公爵列席:“留心您的言辞!”
“别着急,年轻人,我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那双湿冷的绿眼睛甚至没有分给尼科洛一瞥,他也根本不看洛伦佐——美第奇的人不是他想要的听众,“我没有说完。我必须十分遗憾地指出这一点——这不容易,但这是我的职责赋予我的使命——我正义的同僚们,这个家族的野心已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他还要收购三座重要建筑,就像划定了自己的边界,建造城中之城!——其中还包括我们伟大的、美丽的圣马可修道院!我必须提醒你们警惕:他们将不满足于此:他们要分裂我们的城市,继而独占它!”
“尊敬的法官阁下,”帕齐转向法官,用他那一贯洪亮如钟的声音沉声说,“我们的城市中恐怕已出现了一位僭主。”
无人应声。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一些人盯着桌面,另一些人则抬头看向帕齐,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震骇。半个世纪以来,美第奇家族一直是佛罗伦萨的支柱和中枢,家族的领袖是城邦中最富裕的商人,也是政治斡旋的使者与抵抗外敌的领袖。在大多数人看来,家族的荣耀与城市的荣耀早已密不可分:他们在挣得自身荣光时也铸造了城邦的荣耀。十年来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公开弹劾他们,□□裸、毫不留情地将冲突摆在了明面。
科罗纳笑出了声,美第奇家族的利益相关者则脸色发青,目光早已第一时间投向了洛伦佐,眼神中同时带有倚赖与命令:作为家族的主人,他必须处理好眼下的局面。中立者缄默回避,而渔民看上去就要发抖了,他惊慌失措地瞪着洛伦佐,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荒谬!”尼科洛喊道。他几乎站了起来,又波利齐亚诺死死按了回去。即使这样,他仍在大声疾呼:“你怎么敢将这样荒唐的称谓强加给一位正义的公民?”
美第奇公爵端坐在他的位置上,神情依然镇定。他平静地说:“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帕齐大人。”
“恐怕还有更严重的呢。”帕齐说,再度看向大门。正在此时,一名黑衣侍卫犹疑地推开了大门。于是他立刻转向法官,“尊敬的阁下,”他沉声说,“我想请出一名证人。他一定会对此提出有见地的看法。”
那名侍从来报:“圣马可教堂的吉罗拉莫神父请求觐见。”
即使是波利齐亚诺也皱起了眉。他不安地与洛伦佐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关之人不得参加会议,阁下!”尼科洛抗议道。
“他可不是无关的,”甚至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洋洋得意从帕齐肃然的面具下透了出来,“吉罗拉莫弟兄是圣马可的牧师,是圣座派来佛罗伦萨的天主代言人!只要教皇冕下不曾收回成命,在基督面前,圣马可教堂就是他的教堂!”
白发苍苍的老法官看向洛伦佐,公爵无声地点了点头:此时拒绝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未免过于失礼;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吉罗拉莫能说出什么。多明我会神父很快被请入厅中,他披着一袭厚重的白斗篷,斗篷下仍是夜般漆黑的长袍,显得他愈发佝偻、消瘦,如同一只年老的乌鸦。他枯瘦的手中抓着一个沉甸甸的绒袋,他提着它快步走到议事厅正中,站定在洛伦佐面前,那双微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伦佐,又像一只正准备扑食猎物的秃鹫。
他显然已经听说近日的收购事宜。“我已经得知,美第奇还买下了其余两个方位的一座小教堂,我们的教堂、这座教堂和他的府邸将构成一个三角——三角!这不仅是□□者的行为——他的计划是在这座城市中用他的产业拼凑出这样一个神圣图案!这是什么?这是对三位一体结构的冒犯,圣父、圣子与圣灵的亵渎!愿主宽宥他的罪过——这是渎神!”
年老的法官因他的用词而抖了一抖。吉罗拉莫视若不见,他向前逼近一步:“之前所谓的‘善款’难道是你的预付金吗,这位大人?”他用一种几乎是恶狠狠的语调说,“肮脏的钱币怎么胆敢玷污天主的屋舍?——还给你!”
随着他的语调骤然拔高,修士猛地提起那个绒袋,将它重重掷向公爵。波利齐亚诺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绒布袋摔落在地,金灿灿的钱币从开口处流泻出来,一阵清脆的乱响。
周遭哗然——不仅因为这项惊人的罪名,亦是因为神父的举动已可被视为一次袭击。尼科洛猛地一拍长桌,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护卫!——护卫呢?!”
许多人已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或气愤或不安地议论起来。会议在法官仓促不安的宣告中匆匆结束,几个忠于美第奇的卫兵迅速上前,将似乎还准备进一步发表演说的吉罗拉莫有礼而不容拒绝地请了出去。片刻后,他愤怒的声音仍回荡在廊中。尼科洛回头去看洛伦佐的表情,公爵依然维持着镇定,这让他的心稍微落了下来。
如果他再熟悉洛伦佐一些,会发现公爵此刻的镇定已接近于漠然。如同险些受到袭击的不是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直到美第奇一行三人快步走出市政宫,在侍从的护卫下回到美第奇宫,书房的门被砰然关上,洛伦佐终于转向波利齐亚诺。
“写信给那些瑞士人,”他低声说,“对他们说:为我服务的时候到了。”
十一月的末尾,第一粒雪降落在佛罗伦萨青灰色的石砖上。佛罗伦萨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大雪。雪片纷纷扬扬地铺落在建筑和街道上,将昔日壮美的砖红屋瓦全数为纯白掩盖。初雪给了吉罗拉莫绝好的借口;在这一周的布道上,他直言不讳地指出难得的大雪是为了“净化罪行”而来,因为这座城市中已经滋生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重大罪孽。“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他援引着福音书中的句子,“我要对你们说,那前所未闻的时辰近了!谁忘了以赛亚的话?——当预备主的路,修直他的道!将那些渎神的、不敬的、有过的排除出去,将异教徒和□□者从我们中剪除出去!——是他们将佛罗伦萨变成了腐败之地——”
他用洪亮、震撼、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言以一种近乎恐吓的方式劝服人们。第二日,又再度进行了批判奢靡的演说。他提起圣马丁的故事,讲述真正的圣人是如何将自己仅有的大氅一剪为二,与面前赤身裸体的乞丐分享,抨击人们“轻易为小恩小惠收买”,献出财富本就是富人应尽的义务。他有所指地一遍遍提起同一段经文:“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
信使来报时,洛伦佐正同乔万尼一起陪小朱利奥在花园中堆雪人。朱利亚诺外出,陪伴幼儿的使命落到了他们身上。在洛伦佐的提议下,他们三人合力堆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狮子,每位园丁都为他们的杰作拍手叫好。女仆适时地将朱利奥抱到了一旁,信使低声复述了吉罗拉莫今日的讲道,不远处,亚麻色头发的小孩仰起头,不解地看着笑容一点点从“父亲”的面容上离开了。
他挣脱女仆,颤颤巍巍地向洛伦佐跑去,用戴着棉手套的小手摸了摸洛伦佐的脸,满意地看到“父亲”果然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女仆慌张地道歉,很快将他再度抱走,三人离开落雪的庭院,回到厅中温暖的炉火前。在听到许多人在布道后大声附和神父时,洛伦佐摘下皮手套,将它们扔在了壁炉上方。
圆木在炉火中噼啪作响,落在洛伦佐眼睫上的细雪很快融化。乔万尼注视着他。在他面前,洛伦佐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失望。他想洛伦佐并非十分在意吉罗拉莫的攻击——他总是能包容反对的声音,在他的一生中,他已听到过太多。让他失望的是他全心庇护下的人民如此快速地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努力。而这正是帕齐的目的,他的敌手正在试图夺走他最珍视的东西。
“或许是混入其中有意配合的人。”乔万尼低声说。
洛伦佐点了点头;他无疑也知道这一点。“你觉得他会成功吗?”他向楼上走去,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过去教会的那一套……科仪、法律和伦理已经不足以放牧人们了。驱动他们的是金钱。”
但言语的力量永远不可小觑,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洛伦佐低头思索片刻:“但在这时再捐助,只会被视为胆怯。这样……”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信使领命而去。宽大的衣袖下,乔万尼无声地握住他的手。他们一路沉默地走上楼梯,推开卧室的门,洛伦佐解开满是雪屑的斗篷,向后仰倒在床褥中,向乔万尼张开双臂。
乔万尼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洛伦佐揽住他的后颈将他压下来。唇分后,他睁开双眼,看向上方那双饱含温情与忧虑的灰眼睛。
“……有点难,”他轻声说,“不过我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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