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许多人都在为今晚的仪式叫好。我们是否也……”有人问。
“不,”洛伦佐说,“一根木头也不能给他。”
乔万尼侧身看他,第一次在他眼中发现了冷锐的怒气。“是的。”波利齐亚诺点头,“现在是自愿征集,下一步就是强行夺取;如今被焚烧的东西大多没什么价值,但看看他这与异教不死不休的架势吧……总有一天会轮到珍品。”
晚祷钟声从城中的各个钟楼同时响起,回荡在城市上空,乔万尼第一次觉得它听上去就像狼嗥。信徒们自发为人群中的吉罗拉莫让出道路,他大步踏上高台,如同摩西分开红海。高台之上,黑衣修士面朝下方的人群,只需看他激动挥舞的双臂,就知道他正制造的是一场多么鼓动人心的演说。最后一刻,他向天空高举双手,高呼“哈利路亚”,修士们立刻整齐划一地将炬火扔在了那些木制品上——刹那间火光大作,焰芒乘风一路向上跃升,映亮了半边天空。
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寒冬无星的夜里,天幕暗红,围聚的信众们欢呼着,围绕火堆舞动起来,远远看去,如同一簇簇扭曲的黑影,令人想起某种早已被废止的秘仪。教士引他们唱起圣咏,教他们心怀感恩,赞美天主赐予的温暖。燃烧产生的气味粗粝刺鼻,风将它们送至露台,扫过众人的面颊。穿过薄薄的白烟,洛伦佐清晰地看见,高台之上,黑衣修士早已转面对美第奇宫的方向,如同正对公爵致意。
“这个时代的人们何其不幸,”波利齐亚诺喃喃着,“被迫见证这样一场闹剧……”
洛伦佐一言不发。
他用书本与学堂苦心搭建的理性秩序尚未成型,对手却已用偏执、仇视与狂热将人民引向极端——那太危险了。人们将佛罗伦萨称作“罗马的女儿”,但她不过刚从黑暗时代走出数十年,太过脆弱,还是个新生儿。他可以想象,卷土重来的愚昧将如何毫无疑问地扼死它——
这场火烧不了多久,甚至无法持续一个凛冬的长夜;而佛罗伦萨里燃起的另一把“火”又将拥有怎样的命运?惟有主知道,如果可以,他从不想做一个执刀者,这是一场太令他疲倦的战争。但他亦未愚蠢到不足以看清,这场斗争已不可能善了;他忍让,另一方将逼近;一座城市里如何容下两头狮子?他们之间早已注定不死不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轻声说。
第39章十一
他甚至没有留下来过圣诞节。破晓前夕,当天空逐渐露出星星点点的蓝色,一架马车秘密驶向城外,惟有城门守卫知道它已离开。当日早晨,朱利亚诺宣布公爵染上伤寒,他将暂为代理洛伦佐的职务。当皮蒂告诉乔万尼这一消息时,乔万尼踌躇半晌,才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惊讶与担忧的神情——他实在不擅长撒谎。事实上,他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洛伦佐的计划;在他们第一次一同度过的那个平安夜里,洛伦佐对他说:“我要向你道别了。”
仅仅在目睹吉罗拉莫的闹剧的两个小时之后,他已作出了决定。他将再一次南下前往佩鲁贾,整个亚平宁半岛战火最炽的城邦;不久前,他正是在那里染上了重疾。“那一带同时驻扎着几支雇佣军,其中几位首领将对我们有利。这是一次秘密拜访,我必须亲自前去。”洛伦佐握了握他的手,说,“如果我能顺利地赢得他们的信任,也许能达成一项协定。”
乔万尼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明白洛伦佐从不想使用暴力,如果可以。但这是终结城中这场漫长而无谓的战役的最快方法。严厉比宽厚为好,洛伦佐低声念出塔西佗的名句,轻轻叹了口气。在意大利兴盛的城邦中,佛罗伦萨的军事力量一直最为单薄。或许也到了该改善的时候。
洛伦佐简短地描述这次出行,仿佛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访问。“你好像并不意外。”最后,他对乔万尼微笑起来。而青年只是摇了摇头,上前吻了他的额头。
“我会为你祈祷,”他对洛伦佐说,“每日每夜。”
“我会尽快回来。”而那双蓝眼睛凝望着他,眼中仍有笑意,“带着给你的礼物。”
最初的他们的计划十分成功;帕齐并未产生疑心,只借机宣扬了孱弱的领袖是如何不足以承担领导人民的重任;直到一月中旬,南方的消息传来,他们才意识到美第奇公爵正在谋划一件怎样的事。在他们揭穿真相并横加指责之前,朱利亚诺宣布“大病初愈”的洛伦佐的确已“拖着病体”前往佩鲁贾,只为给公民们谋取和平的福音——他们放出消息,表明洛伦佐正着手签订一些和约,以保证传言中凶狠蛮暴的雇佣军将永不迈入佛罗伦萨的城墙半步。城中的人们早已对外界持续多年的战火有所耳闻,无一不对公爵的光荣之举表示感谢。
乔万尼偶尔会收到他的来信。信来得很不规律,最初是七天一次,最后甚至连续半月都杳无音信,皮蒂因而得以目睹他一贯沉静的老师是如何从心无旁骛到明显地焦躁不安。直到二月的第二个安息日,久违的信使敲响了阁楼的房门,将一个用布包交给了他。拆开之后,只见一支折断的矛正安静地躺在匣中。
皮蒂看见乔万尼对着那枝矛愣了一会儿,随即,像忽而放晴的天空那样,长久郁积的忧色退去,笑容一寸寸浮上了他的面孔。他追问着“怎么了”,好奇又不安,而乔万尼只是微笑。他轻轻地抚摸那支断矛,说:“他要回来了。”
千年以前,亚得里亚海边的将领们会把折断的武器送还给家中的妻子,以示他们将得胜归来。多年以后,当皮蒂终于迟来地醉心于阅读那些他曾避之不及的生涩古卷,他才明白多年前所见的那一幕的含义。他甚至好笑地责备自己:原来那两人之间困扰他许久的关系早已明白地摆在他面前,只是从前的他尚未博识到足以解读他们间独有的暗语。而在那时,他只是很快发现美第奇宫也正在为迎接公爵准备着,才明白博纳罗蒂先生所说果然不假。
第一朵紫罗兰绽放的时候,佛罗伦萨为迎接公爵回城举行了盛大的入城式。市民们在初春乍暖的空气中眺望城门,当公爵的车驾出现时发出了海潮般汹涌的欢呼声。年轻的公爵向他们微笑招手,他与传闻中病恹恹的形象截然不同,仍像人们记忆中那样耀眼,俊美而睿智,兼具蓬勃的神气与上位者的锐意。随后,在领主宫的露台上,公爵带回的文书被向所有人宣读,那是一份比人们想象中更好的礼物:与米兰的盟约得到了巩固;两支声名狼藉的雇佣军宣誓五十年内不侵犯佛罗伦萨;一支来自瑞士的行伍将驻扎在城外的比萨要塞,将随时准备为保卫城邦而战。
人们迫不及待地开始庆祝;剧院免费开放,酒馆老板打开大门,宣布今日酒水半价;每个听到宣言的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仿佛从这一日开始,笼罩城邦数月的凛冬才真正结束了。
而明智的人们窥见了这些协约的真正的含义:洛伦佐单独出城,这意味着他是以家族名义签署的和约;那些做出保证的人也将只对美第奇家族负责。家族与城市的安危已密切联系在了一起,从此触犯家族者利益者将被怀疑为是在为城市制造危机;他们毫不怀疑这些人将名正言顺地得到“叛国”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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