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纯属意外。」立香说,「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已经快完全疯了,不能出门,也没办法继续做『生意』,家里的生计本来全靠姐姐在港口上当女侍应和家里的那几头绵羊支撑。然而那天晚上,母亲刚吃了药,姐姐还没有回家,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男人闯了进来。
他以前也来过我家几次,是个嫖客,但在父亲离开之后,母亲独自抚养我们——哦,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是她还在单独带着姐姐的时候,他们曾经短暂地住在一起过。这也是姐姐后来告诉我的。……还有,其实母亲欠着对方的钱,也是她后来告诉我的。
总而言之,当时我只是以为突然闯进来了什么人,这个人进屋就管她要钱,但我家又没有什么钱,他就要把她带走,往屋外拽。妈妈于是又突然尖叫起来发起了疯,他们打了起来,她打不过他,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喊我的名字,喊『リツカ,救我』。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她被他按在墙角,几乎要被他掐死了,于是想也没想地,就随手拿起墙边的东西打了他的头。」
藤丸立香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宁静。
「那是个铜像,底座是方的,很沉,很硬,抡上去的时候直接凿开了他的头。然后他就不动了。我站在那儿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我杀了人。
然而我杀了人是瞒不住的,因为那个男人还带了同伴在外面等。所以母亲当时就替我顶了罪,被那些人说是带到警察局去了,然后,姐姐才回来了。
我们把铜像埋起来了,把血迹也清理过了,在警察到来之前,一切都被弄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就连唐泰斯老爷都只知道姐姐是为了把母亲赎出来……真正的杀人者是我。这件事在母亲死后,也只有我们姐弟两个知道了。
——所以,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啦,高文。」
他清了清喉咙,强行挤出一点笑意来。然而绞成一团,颤抖不已的十指,却把他此刻的孤立无助完全地出卖了。
而他意识到立香已经摇晃不稳,于是他扶住他,无声地安抚他,和他视线对准,试图让他年少的情人在他的目光中重新找到平衡。
「……真没想到。」
「果然没想到吧。」立香说,「我居然是个——」
「没想到的是,我的立香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出色的骑士了。」
藤丸立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
「难道不是吗?」
「……这可不是什么英雄主义式的事情吧。」
「可这世上还有比保护一位女性,一位至亲更加英雄的事情吗?」
立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声音艰涩地开口了:「对我来说,那一直是背负不动的罪。我过犹不及地被它折磨了许多年。你是第一个——你是第一个说我做得对的人,高文。你是……第一个。」
「……我居然是第一个吗?」高文说,「我以为只要是知晓原委的普通人,都会称赞你的正义之举——」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们姐弟两个,都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我姐姐和我一样……我们都认为,普通人是无法背负杀人的罪孽的。」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立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别人看来,这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窗外的月亮越发地往天心行进,散发出一种浅淡的,生命般的微光,它和室内的灯光混合在一处,显得这本来被暗夜笼罩着的房间越发地明亮起来了。之前月光一直在室内悄悄地往复浮游,他的半个身子被光芒与黑暗争抢着,可最后,还是月亮完全夺得了他。
他下床灭掉了煤油灯。如今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宁静,心里无数嘈杂的回声,也随着火苗的熄灭,全部消失殆尽了。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平和时刻,和高文终于相拥而眠时,他这样想着。
当掉手枪换来的泰铢就快用光了。
所幸,那位远在西孟加拉邦的税务官动作极快,在接到电报的当天就派人赶赴仰光,终于在他们山穷水尽之前,税务官的来使带着高文和藤丸立香坐上了前往加尔各答的客轮。
从仰光到加尔各答走的依旧是水路,乘坐的则是半岛及东方航运公司的客轮。虽说税务官这回派来的护送人手很多,并且都是高文认识的熟面孔,然而经历过那番海上劫难的二人依旧心有余悸。
高文腿上的伤并不很重。在回到加尔各答不久之后,高文已经可以自如地行走。只不过当时砍到手上的那一刀伤到了神经,虽然愈合了之后还能动,但是再也无法提重物,握紧的时候也会不受控制地颤抖,至少几年之内,他恐怕是再也无法持剑或者用枪了。
于是,在到达加尔各答的一个月后,高文办理了因伤退役的手续。
他本来打算在退役之后,去加尔各答大学谋个客座教授的闲职,开一门教授古英吉利岛历史的课。不过鉴于他还在养病,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如今他和藤丸立香居住在官署驻地中一栋精雅的花园洋房里,离他的弟弟,西孟加拉邦税务官兼总行政长官加荷里斯的住所并不远。
可他虽然看似是个闲居的寓公,每天从早到晚登门的人并不少,有英国人,有本地人,也有介于二者之间的众多的英印人。
只因为加荷里斯税务官兼总督实在是「太忙」,他们只能转而拜访这位作为他的兄长,前总督的长子的「总督的代理人先生」。然而总督的代理人身体又不太好,三天两头地不出面,他们又只能请代理人先生的养子,一个混血长相的年轻人代为传达。
这使藤丸立香经常性地和他们打交道。
先不提来殖民地讨生活的白人,大概是同为混血的缘故,当地的英印人们对他的印象倒很不错。这个年轻人安静,稳重而礼数周全,对待他们更是完全没有英国人那种惯常的傲慢神色,这让他们对他产生了一种同类般的,深厚而友好的感情。
也有人试图探究有关这个青年的更多情报,然而这位突然出现在高文身边的东洋青年来历实在是过于神秘,可能知道的其他两个英国人又身份尊崇并守口如瓶,于是,在青年在加尔各答生活了两个月之后,旁人也只知道他是日本人,名字是颇为拗口的「Ritsuka」,其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出身,他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都一无所知。
然而无知并不能阻碍流言。
先是传闻他是高文先生和某个东方女人的私生子——看岁数倒是差不多——然而高文先生十七岁的时候还在伦敦苦读历史学,从来没去过东方,因此这种传言的真实性着实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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