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他们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拓拔威在柳城的兵力撤了许多,李擎苍这边收到消息便前往石郎。
草原上,李擎苍和裴文骑马走在队伍前面,穿着一样的黑衣银甲,一个高大威猛,一个英姿勃发,看去到极是和谐。
停路休整时,裴文小腿朝马腹上轻轻踢了一下,驱动着身下的马缓缓走动,环顾四周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从这再往西,就是大片大片的荒漠草原,荒凉萧瑟,一望无际。似乎除了草和沙便一无所有,只要走进去就会在相似的景象中迷失方向。
之前在这里看到的是一片银白,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看不见出路。
在裴文出神间,李擎苍策马行至他身侧,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还有水吗?”
裴文一听,顺手拿了马鞍上挂着的水囊扔给他,他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又丢回去。
烈日如火,烧着这片没什幺东西遮挡的大地,连空气中偶尔飘过的青草气味都是干热的。
裴文手中拿着李擎苍还回来的水囊,小口小口饮着水,抹了把颈间冒出的汗,轻声嘟囔道:如果└】..“好热。”
身上的中衣早就已经被汗液浸湿,黏黏腻腻的令人十分不自在,这一身的银甲又闷极了,被热到晕过去的人也是有的。
李擎苍转头,见他额头上滚落的汗珠都快要把睫毛打湿了。他汗出得那幺多,李擎苍有些担忧将手掌覆上他额头,只是两人体温都是一样的滚烫,根本摸不出什幺来。
知道李擎苍是担心自己耐不住这酷热,裴文摇摇头,“我没事。”
有些干裂的嘴唇因为刚刚喝过水倒湿润了,整张脸都有层薄薄水光。李擎苍手指点在他弯弯的鼻头上,指腹抹掉他鼻尖上的汗珠。
裴文因他的动作而皱了皱鼻子,抬眼不明就里地看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异常通透,如同琥珀一般晶莹。
李擎苍被这双眼看得又想亲亲他了,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众将士,他有点不好下这个口。
“李将军。”裴文轻轻唤他。
“嗯?”
“我好热好热。”
“别急,等着支个帐子到里面歇会儿吧。”李擎苍跳下马来,到他前面为他牵着马,拉着他到正忙活着的兵士那里。
偶尔回过头看看坐在马上的人,明明这段路面毫无遮盖,日光直直落下来,他身上轻甲上闪烁的光却让人有种阳光都被切割成了许多束的感觉。他打量着被细碎阳光洒了一身的裴文,回想起之前的事,万分庆幸现在裴文还能在自己旁边抱怨天热。
就是在这边落了雪的荒漠里,这个人走丢了几个月,让他提心吊胆了几个月。他还记得那人离开时一身黑袍银甲,骑着马一转身踏着雪就走了。这个人为了自己说走就走,雪天一路急行,刚踩出的痕迹就被雪给埋了,连个马蹄印子都没留下。而后便是生死不明。
派出去寻人的一个都没寻到,众人都以为他是为国捐躯了,皇帝那边更是连封赏谥号都给他想好了,还好最后没有用上。
说好的踏一样的血,走一样的路,哪能让他就这样先跑了。
好在裴文没忘记以前的约定,好好活了下来。收到尹春秋信的时候,他很快就从激动中平复下来,毕竟在他心里,本来就该这样。失忆了就失忆了,人活着就好。
再见面的时候,被裴文唬了他一回。许是因为当局者迷,他差点就信了裴文说的不记得自己。
李擎苍感慨的同时,也让人去准备些消暑之物分发下去。待临时搭起来作休整之用的帐子支好,裴文跟他撤进了帐子里,休息了片刻。没了旁人,两人又忍不住偷偷亲了几口,随后拿出地图商量起来。
裴文指了指地图上画了一片石头的地方。
“就是这一处,看起来是石山戈壁,将柳城阻隔,让我们不得不绕远路。”裴文道,“上次我因为大雪迷了方向,误打误撞从中找到一处通道,正好通往柳城。”
李擎苍一边看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一边静静聆听。
“等今天到了地方,我们去看看。”裴文思忖片刻,又道,“这份地图,是军长当年带你们绘制的吧?”
李擎苍点头回答:“是的,当初在这边待了快半年四处探查地形,绘制的这份地图比以前所用的详尽许多,不过到底还是有所遗漏。”
“我就不信,军长都没发现的地方,他们会知道。”裴文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
他们方才所说的军长,是负责夏国军学的最高长官,也是黑衣旅的缔造者白纠。裴文和刘家姐弟都是从军学里出来的,李擎苍当年也在军学里任过职。而白纠在军学众人的心里,就是如同神一般的人物。
白家是开国功臣,在前朝就是世族大家,白纠则是这一代的长子,从小学文习武。少年时便因着姿容俊秀,风雅放逸,在都城崭露头角。后来武举得了个第三的名次,因白家人以白色为一族象征,喜着白衣,便得了个“白衣探花”的称号。
小皇帝登基后,是他进言开办军学,为朝廷培养将领。也是他带领黑衣旅前身的白袍军在边关打了数次漂亮的胜仗,让这只军队扬威边关。
那位白袍银甲的战神,一直是边关亮眼的风景。
可惜天妒英才,未到而立之年,他便战死。皇帝下令全军最后七日着白衣为他送行,七日后全军改着黑衣,从此白袍军更名黑衣旅。
白袍本就是丧服,每次出战,都是在为同行的兵士和自己送行。白袍生前护体,死后裹尸,穿上这身白袍,便不畏死,不惧亡。或许是白纠的离去让小皇帝觉得这白袍的寓意太过狠绝,才让人改着黑衣。
而那一次,离开的何止一个白纠。李擎苍想起同样战死在那里的另一个人,心想等这次回去,又该到李家祖坟看看他了。
“为什幺当年我没能跟你们去,我似乎都没能见过军长几次。”裴文收起地图,话语中满是可惜。
李擎苍无奈地笑道:“你那时候太小了。”
“是吗?”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李擎苍道,“那个时候我都还没见过你。”说完李擎苍偏头看他,柔声问:“你还记得你现在几岁吗?”
裴文先是摇摇头,想了想自己的样貌,又猜道:“嗯……十九?”
“你……”李擎苍突然很怀疑这个裴文是不是对面大月派人易容假扮的,什幺时候那幺不要脸了。
不过他确实看上去很年少,与十多年前相比也没有什幺大的变化。本就是一张精致秀气的脸,就算是经常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领兵作战,也没见得变糙了多少。
裴文见他这个表情,很不服气地问:“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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