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53（1 / 2）

「祖母，妳看！妳看！」

幼嫩童声尚未抵达家门，便脆脆展翅飞扬。

「明子，妳的鞋子…」宗一郎来不及叫女儿脱掉鞋子，她就迫不及待直奔杉浦晴子的卧房。

看见杉浦晴子时，杉浦明子整张小脸已经红通通，透黑瞳仁异常晶亮，不时喘着气，却难耐献宝的冲动，将手里东西塞进她的掌心。「祖母，给妳、给妳幸福。」

杉浦明子无邪笑脸逗得杉浦晴子微微笑开，今天的她，看起来比前阵子稍稍有精神。

拿起明子所谓的幸福后，笑容瞬即转涩。

那是四片叶瓣连成一株，传说，将带来幸福的幸运草。

「谢谢明子。」杉浦晴子垂下眼睫毛，阴影巧妙地遮去眼底浓烈惆怅，极为慈爱摸摸孙女。

得到讚美，杉浦明子笑得益发灿烂。「祖母…」

她正想说什幺，却被进来的宗一郎打断。「明子，先去把鞋子脱掉，放回置鞋柜，看妳把地板弄得髒兮兮。」

「……好嘛…」杉浦明子嘟起嘴咕哝着，一溜烟从宗一郎的身旁窜过。

宗一郎目送明子消失在走廊尽头，无可奈何又带笑般摇摇头。「明子这孩子一找到四片幸运草，就嚷着要赶紧拿回家送给您，边跑还嫌我太慢。」

不难听出话中明显激励，在这空旷几无生气的宅子裏，明子纯真的童言童语，不谛是家中仅存的一束光芒。

但，这束光明能照亮、抚慰多少失落的心灵呢？

能成为支持生存的强大意念吗？

杉浦晴子稍稍转动幸运草，绿波晃荡间却瞥见发皱的粗糙掌心。

曾几何时，她的人生也将走尽？

杉浦晴子瞇起眼，疑惑地凝视双手，彷彿想看透掌心写满的岁月痕迹。

以前总在心中勾勒不下上千次的画面…

等孩子长大、成家立业、丈夫也退休，凡事不再需要操烦时，她只想和丈夫携手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

就她和丈夫，两个人。

毋需任何言语，仅仅一个眼神流转，便能体会对方的心思，两人极有默契对望、微笑，相依相偎直到生命尽头。

听起来虽然渺小可笑，对她而言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愿望。

这个愿望却幻灭了，丈夫居然先她一步挥别这个世界。

等到失去后，才惊觉原来人的一生，居然短暂到眨眼瞬间，一个背身就消驰无蹤。

这些日子不断浸湎于旧往回忆，悲伤、喜悦、气忿所有点点滴滴，与丈夫构成的生活虽然平凡，却成为她一生最有意义最值得夸耀的事。

虽然私奔是件蠢事，如今她却心存感激，感谢当初这个蠢事让她和丈夫多了好几年的回忆。

这一生足够了。

与其花更多时间在不幸福及遗憾里挣扎活着，还不如怀抱短暂却幸福的心情活着。

她是幸福的，唯一放心不下，是宗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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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浦晴子望向宗一郎，清秀总是沉默、始终深沉哀伤的神情，让他圣洁得令人心碎。

自从与明美结婚后，他尽其所能表现出好丈夫的模样，她比谁都清楚，也因此更明了隐藏笑容背后的疲惫及空虚。

明美去世后，他更放任自己于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膜中，沉默之外还是沉默。

除了成堆的书籍，生命仅存好好养大明子的责任。

现在的他，幸福吗？

与她及丈夫之间理所当然的幸福，他的幸福究竟在哪？

这段日子，她反覆思索，阖上眼尽是则悲凄的哀求、宗一郎与则相处时，幸福发自内心的微笑。

或许她要的平凡根本就是一厢情愿…或许对宗一郎而言，与则在一起才是平凡的幸福…

「去找则吧。」

笑容瞬间凝结，胸坎似乎回应熟悉名字，涨痛揪碎，宗一郎缓缓抬起头，眼神写满複杂思绪，有些些哀伤、有些些迷惑，更多即将夺眶的思念。

决定完成久悬遗憾，杉浦晴子直视宗一郎，几近平静的声调。

「去找则吧。如果你必须从他身上才能得到幸福，那就去找他，去找回你失去的幸福。你父亲去世后，我想了很多，想起你的外祖父，想起私奔后再回到家，就是你外祖父嚥下最后一口气。

那时，我还在想这一切是如此不值得。

因为意气之争及顽固，明明彼此关心却谁也不愿先谅解，各退一步，明明会是一幅天伦和乐的画面却换来一场丧礼，这一切原本能避免！

那时我发了誓，我绝不再让这种悲剧发生，我绝对不会用什幺为了子女好的藉口打压孩子们的幸福，可是我却犯错了，犯了和父亲同样的错而不自觉。」

微顿，她用手指轻轻揩去泪水。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则，则那时候苦苦哀求，甚至跪下来恳求，我却狠下心，不断地、不断地羞辱他，我不相信他对你的爱，也不觉得你会幸福，但是所谓的幸福究道该如何定义？我连让你们嚐试的机会也不肯给，就擅自认为你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但幸福与否，应该由你们去体会，不是我。」

面对杉浦晴子一连串近乎告解的自责，想像则为他毫无尊严哀求的画面，宗一郎用力眨眼逼回眼泪，深切悲恸袭上心头。

他垂下头，无声地任心淌血。

杉浦晴子却误解此时的沉默。「你有权利责怪我，不过请你去找则，好吗？我相信他还在等你，我看得出他对你的用情极深，身为你们的长辈，我希望看见你快乐也希望则幸福，再试一次好吗？给你也给则一个机会，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幸福。」

再试一次？幸福？

弯起极嘲讽悲恸，几乎破碎的微笑，心宛如被剜开巨洞，空荡荡的痛。

太迟了！无论如何先背弃则的人是他！是他！懂不懂！

不是任何人…而是…而是他…

更何况在伤则如此深重，又经过漫长的岁月，他也找到真正的幸福…

…和另一个女人…

双眸逐渐模糊，耳畔仅存母亲几近哀求的劝诱，宗一郎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轻轻点了下头，哀伤，微微笑着。「……我会的，我会再去找则…」

无助承诺却换来杉浦晴子释怀笑颜，她不知情，继续残酷鞭笞。「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过得幸福。」

宗一郎再次无力的点点头。

泪水淌落于塌塌米，零碎、撕裂心扉的痛。「我……我会的。我会过得幸福…」

够了！究竟得撤多少次自欺欺人的谎言？这不是注定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吗？为什幺每次都要他许下既重又痛的承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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霪雨扉扉的阴冷天气。

宗一郎撑开黑色雨伞，一身黑，憔悴身影在广大墓园茕立，单薄得孤寂。

杉浦明子紧紧扯住他的裤角，仰高头，黑亮大眼睛无法理解般紧盯着那张疲倦脸庞。

请将我和你的父亲葬在一起。

杉浦晴子和宗一郎谈起这项心愿时，彷彿预知死亡期限即将来到，在去世前几天不断重覆地叮嘱。

如今，他确实遵守与母亲之间的约定。

真幸福。

就连告别人世后，仍旧光明正大、理所当然葬在一起。

浅浅扯动自嘲受伤害的微笑，视野在雨幕里逐渐矇眬。

两个男人之间怎幺可能会有爱？

一句话说过后再也无法收回，更遑提是句切中要害、刺伤极深的利刃？

就算反悔又能如何？解释得再多也是枉然，伤口存在是既定的事实，无论是谁都无法变更分毫现实。

母亲妳说得一点也没错，两个男人之间怎幺可能会有爱？

就算有，能用什幺证明？

就算他和则死后，也无法像母亲及父亲化为泥尘，仍理所当然、紧紧相偎。

什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