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早准备好要告状似的,从桌下捞出一个火药包,解释道:“我们后来挖出的所有火药包上都刻有兽灵宫的印记……这总不能是师兄你事前埋好的。”
“唉……青葵生性顽劣,平时喜欢摸鱼打鸟也就罢了,怎么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也开……若非我们去得快,外围一片沃土怕不是都要被他炸成一片废墟,师兄你倒是也管管……”
“师兄?”他摇头晃脑地说了半天,告完状才想起觑师兄的脸色。
这一眼偷瞄过去,他方才的云淡风轻瞬间飞了个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抖成了一个筛糠,战战兢兢地补救:“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你……你不用这么生气。”
陆浅川心道:“看来那边发生的事还没传回宗门。”
他上前解救了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的师叔,那位师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肩上的禁锢方松,立刻撒丫子跑远。
齐择骅望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许久,藏在袖子下的拳头发出了用力过度的咯咯声。
他道:“我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一点都没……”
陆浅川如有所思地看着炸药包上那个兽灵宫的印记。
柳青葵此前,一直在把嫌疑往齐择骅身上引。
从华文岳的事开始,给齐择骅下毒使他在关键时刻反水,在回程的路上毒哑华文岳的嗓子,一直到落枫城中用孙幽澜的海棠花扰乱别人的神智。
可笑他竟然一直觉得这些不过是小孩子依赖师父和爱玩的表现。
而如果他这些陷害全部成功了的话,那齐择骅现在无疑就是宗门中的众矢之的,这时若他们再收到宗门被印有兽灵宫印记的的炸药炸毁的消息……
他想借此打倒谁,不言而喻。
齐择骅那向来直来直去的脑子可算灵光一次,想明白的却是这些于他而言桩桩件件都是刀的关窍,他举起那个炸药包,对陆浅川苦笑道:“事事都做得这么明显,可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我……他当宗主他们都没脑子吗?”
陆浅川也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别想了。”
齐择骅眼眶通红,鼻翼一翕一合,咬着牙道:“怎么可能不想?我做师父做得这么失败,传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死了。”
他扔掉那个炸药包,和陆浅川并肩向言灵宫走,沉默半晌,忽而道:“你在青葵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什么?”
陆浅川脚步一顿,干巴巴道:“没……没什么,幽澜叫我出来时伤了一部分记忆,好多都记不清了。”
齐择骅敲了他后脑勺一把:“跟我装。”
他背手走在陆浅川身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背影说不出的凄然萧索:“他是不是怪我太严厉,怪我总骂他?”
陆浅川:“有……一点。”
何止是一点,齐择骅听他语气也明白了七八分,苦笑道:“师兄和霁雪都说我对他太严,让我松一些,我倒也想,可他那个放松一点就要上天的性子,永远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安安静静潜心修炼。”
“起初带他回来时,我于这孩子有愧,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网罗了一堆小玩意哄他开心。”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他那时才这么一点大,小团子似的,软趴趴地往我怀里钻。”
“可是越大,他越不肯安稳地待在我怀里,也不愿意听我的话,我叫他修炼,他偏要一个猛子往水里扎。”
齐择骅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沉默了一阵。
陆浅川知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不用自己回复,便安静听着,不大一会,齐择骅又顾自道:“有一次我真的急了——兽灵宫的房顶那么高,他也能爬到上面往下跳。霁雪多大的本事,禁得住他这么折腾?万一真摔出好歹来谁来救他?”
陆浅川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齐择骅便道:“你别笑,那次是真吓人,我小时候我霁雪互相追着满山打也没这么皮过。”
“那次我没忍住骂了他几句,没想到这小子吃硬不吃软,我哄他他不停,骂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装鹌鹑。”
“我那时候也是第一次当师父,凡事都学着宗主师兄做,可是你听话又省心,给套笔墨纸砚就能安安静静坐一下午,青葵跟个猴似的,你练字他爬墙,你读书他上树,你练剑他就能揭了兽灵宫的房瓦。”
陆浅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这情景还真是糟心,恰好韶疏幽幽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轻絮还野的孩子。”
陆浅川一个没忍住又笑出来,心想:“该不该告诉施姑娘,她师尊已经把她小时那些事抖露得差不多了。”
齐择骅也跟着他笑了一下,回想起当年的盛况,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说了,你现在去问,宗主他们也能回忆起我那时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的焦头烂额。”
陆浅川小心道:“那后来……?”
齐择骅想到后来,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回去,轻叹道:“后来我发现骂比哄管用,就一路骂着他去练功。他到底是兽灵宫的大弟子,日后哪怕不能像清泽他们那样做你的左膀右臂,好歹……”
好歹也该有些自保的本事。
他其实从未奢求过柳青葵出人头地青史留名,只希望他能锤炼出一身自己不在了也能对各种局面应对自如的本事。
他们这些修士,哪个不是在妖魔鬼怪和刀光剑影里闯出的名声,他用不着柳青葵闯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名气给他长脸,只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在危难之时保全自身。
不然他怎么对得起柳青葵枉死的父母。
他本以为,自己多上心些,拎着徒弟的耳朵骂一骂,这小子就能听话一点好好修炼。
没想到一骂就骂了这么多年。
骂出了徒弟一身横生的怨气,一腔无处排解的愤懑。
一直到哪怕自己业火缠身,也要拖他这个师父下水的地步。
齐择骅现在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满心满眼都在想怎么会有他这么失败的师父。
两人一路无话,转眼来到了言灵宫。
言灵宫中仍旧一路枯枝败叶,从大门向里面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然而也正是这些枯枝败叶,竟都在散发着奇异而幽深的紫色光芒。
两人迈步进去,走到方士诺的锁魂殿前。锁魂殿去年整修过一次,红柱绿墙都是重新涂过的,看上去倒是气派了许多。
一群人站在殿前开得正盛的连翘旁,方士诺眼眶微红,孙幽澜眼神高远,两人紧紧依靠着彼此。
那几棵连翘恐怕是整个言灵宫开得最好的花,黄澄澄的,温暖又热情。
只是它们身上也都闪烁着和其他植物一样的紫色微光。
齐择骅走到近前,和秦御风并肩站到一起,低声问:“这些都是老四留下来的?”
秦御风已经望着那阵光芒出神许久,嘶哑地“嗯”了一声。
齐择骅:“小齐和我说,爆炸发生时,整个宗门都被这种紫色的光芒所笼罩,因而没有受到太多波及。”
秦御风:“只有北边那处荒地炸得严重了点,其余地方几乎安然无恙。”
齐择骅和他一起看着那开得肆无忌惮的连翘花,一声长叹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我们误会老四了。”
方士诺本来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忽然听到这句话,身体一颤,竟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秦御风揽过他的肩,轻轻拍了拍,低声道:“误会有,实情也有,他伤了浅川,想对宗主出手,这些都是真的。”
可他将灵力分散到万灵山各处的草木上,在危急关头保全了宗门,这也是真的。
言灵宫的宫主,对未来的感知远超常人,恐怕他早就预料到宗门会有遭逢变故的一天。
秦御风忽而苦笑:“当年我押送他入寒潭,文岳问我,若他说自己从未背叛过宗门,我可信。”
齐择骅一愣,显然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下意识道:“那你……”
秦御风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便自行逼出内丹,再不愿见我们了。”
方士诺又是一颤,齐择骅则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秦御风又道:“他临终前,叫我小心柳青葵。”
众人皆惊,愕然地看着他。
齐择骅瞪大眼睛:“那时就已经……”
秦御风点头:“这么多年,我一直暗中调查,倒也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可这些事都还构不成证据,我便也不敢确信。”
“直到落枫城中,我察觉到有人在暗中控制我们的心绪,便用幽澜教给我的法子解了,和胡台主一起演了一出戏。”
然而他身在城中,只能给燕子安递出纸信,叫他不要轻信柳青葵。
那道被卢风逸理解为不能用火的消息,其实是在用火焰印记代指柳青葵。
桩桩件件,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陆浅川突然觉得自己过去两年的怀疑与调查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真正知晓一切的人早已韬光养晦暗中谋划,只等狐狸露出尾巴,好将他一举拿下。
可谁都没想到,为了拿下这只狐狸,他们竟然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
陆浅川猝然想起,两年间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断,总伴随着莫沉渊一次又一次没有宣之于口的不赞成。
看得最明白的人不止秦御风,还有莫沉渊。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右侧,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站在他左侧的沈清泽还能传来些温度。
该在那里的人因为种种,正在死域里忍受业火的煎熬。
原文中莫沉渊五年后才能从死域中出来,而现在,陆浅川隐隐有种预感,用不了五年,他很快就能再次见到莫沉渊。
到时无论他是阴鸷偏激,还是诡诈多疑,都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师弟。
哪怕人心难测时光荏苒,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陆浅川捏住连翘金黄的花瓣,给众人打气道:“昨日之事不可留,宗门各方各面亟待重建,还不是我们感伤的时候。”
秦御风也道:“正是,最近要忙起来,都打起精神做好准备。”
他们透过连翘的枝叶,仰头望见万灵宗上空湛蓝的天空,万里长空绵延不绝,青空之下,吾辈重任在肩。
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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