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当然没有出言阻止。且不说赵明珠对她而言本就可有可无,就拿现在,吴氏这位王府侧妃的话只怕比她一个太子妃还管用。吴氏当然是不会留下赵明珠,一颗没有用的弃子,她代替安郡王处置了亦是顺理成章之事,再者,赵明珠太过美貌,对吴氏而言到底是个隐患——她到底是否陆景的亲妹,还是压根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婢女,谁都说不清。
未免今后再起风波,吴氏当然得提前打压掉敌人,即便安郡王这样信任她,即便她真心相信他对她的爱。
安郡王此刻想必是大权独揽、无人能与之抗衡了,奇怪的是宫里反而是吴氏做主,他那位正经王妃倒不知去向——难怪总说新人不如旧,谢思茹即便是圣旨赐下,也抵不过陆景与吴氏多年相伴的情谊,而吴氏也算得含悲忍辱。
撇开其他不谈,这种感情其实颇值得敬佩。乔薇心中喟叹,一面却忍不住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家的儿女情长,看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甚长进了。
赵明珠已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拉下去,很快便没了声息,乔薇懒得理会,只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身后吴氏亦步亦趋跟着。
回到东宫,眼前一切如旧,连桌椅盆景的摆放都是老样子,仿佛这一溜屋子的主人从未离开过。
乔薇不免啧啧称奇。
吴氏笑道:“太子远行,这几间宫室都空了下来,王爷却是从来都不敢怠慢的,日日命人擦拭,务必要令二哥与嫂嫂觉得宾至如归。”
乔薇但笑不语。谁是主?谁是客?看来至少内务府已尽数由安郡王在打理了,这一年里,他究竟做了多少事?
吴氏待她这样客气,乔薇总得予以回应,遂客客气气的抿唇道:“能者多劳,安郡王果真辛苦。”
吴氏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讥刺之意,命人将几株新鲜盆花放在床边后,便屈身施礼告退。
乔薇则坐到床边,胡乱从桌上倒了一盏凉茶饮下,并不细看——在茶水里下毒,安郡王还没这般愚蠢。
“主子,您说吴侧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白兰眼中含着深深忧虑。她不傻,当然也听得出吴氏那些话的言外之意,就算她听不懂,只瞧吴氏一介侧妃在宫中如履平地,满宫的下人都听她差遣,便知安郡王此刻地位如何了。
只怕连皇帝的话语权都没他大。
乔薇疲倦扶额,“我不知道,我只想殿下平平安安的,其他什么都不想管。”
或许他们本不该回来的,谁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宫廷暗藏着多少事,但其实她也说不上害怕,安郡王纵使有谢家支持,陆慎手中也不乏军伍,真打起来未必没有胜算,只是这么一来,起码得乱上数年,想过点清清静静的日子是不能了。
两人正默默间,忽见青竹慌慌张张跑了来,道:“不、不好了!”
乔薇霍地从贵妃椅上出了事,“可是殿下出了事?”
“不、不是,”青竹勉强摆了摆手,扶着桌角有些走不动路。
因见她喘得实在厉害,乔薇忙喂她灌了口水,青竹这才觉得喉咙滋润些,汗水淋淋地抬头道:“奴婢是想说,打听到了恒亲王的消息。”
原来陆离自被封为亲王出宫建府后,与韩贵妃见面的机会减少许多,没了那位强势的母亲压制,陆离渐渐原形毕露,时时纵情恣意,一味婪取财货而不知收敛,结果就在数月前被安郡王逮住机会状告一笔,诉他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其中隐隐还夹杂人命案件。嘉禾帝听后自然勃然大怒,当庭就给了陆离一记窝心脚,陆离回去之后就倒下了,听说如今已病得奄奄一息。韩贵妃既觉颜面受损,又心疼独子,竟也跟着躺倒,加之京中近来纷传,当初刘贤妃害得赵美人早产、四皇子早夭,其实皆因当时的贵妃娘娘暗中挑拨所致,韩贵妃不知是畏惧人言还是没力气分辩,竟只做不知,装作在宫内养病,一来二去,流言反倒愈演愈烈,韩贵妃的病也就更重了。
乔薇扭头向白兰道:“看来贵妃娘娘是被禁足。”她可不信韩氏能被区区流言所击败,能坐上贵妃之位都非心智寻常之人,至于嘉禾帝为何下旨将爱妃禁足,其中就很值得深思了:韩贵妃是否被冤枉,是不是真的有罪,谁知道呢?
既然这对母子已失去角逐皇位的资本,乔薇便抛开不管,只顾问青竹,“那殿下呢,可知殿下去向如何?”
青竹无奈挠了挠头,“奴婢也不清楚,只听人说安郡王领太子去为陛下侍疾,究竟不曾亲见。”
乔薇于是默然,看来这宫中也许还有密道,陆景不愿众目睽睽引人注意,但既然放出消息,皇帝的病总该是真的,也许在临死前,父子三人总得见上一面,至于之后的去路如何,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她只要陆慎长久安好,这样她、还有她的孩子便无忧无惧。
陆慎到了太和殿外,只听里头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他不禁蹙起眉头,“父皇就在里头?”
语气十分怀疑,显然不怎么信任眼前的郡王弟弟。
陆景轻轻笑道:“自然,臣弟什么时候对皇兄说过假话?”
陆慎沉默的看他一眼,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醉鬼,却显得沉稳而睿智,大约这才是三弟本来的面目,从前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天家兄弟,虽有手足之情,有时候却比野兽还残酷。就连陆慎也无法保证里头没有埋伏,可事已至此,他唯有昂首直入。好在他也不是毫无防备,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宫外的卫队会立刻冲进来,到时就真正不死不休了。
他轻轻迈开步子,停顿了一下,抬手掀开帘幔。
出乎意料的是,嘉禾帝寝殿内并没有披坚执锐的甲士,亦无腰悬佩剑的刺客,有的只是一个躺在卧榻上的老人,他看起来十分衰弱,胸膛微微起伏,喉间隐有咕咽之声。
这是……他的父亲?
可陆慎都快认不出他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才短短一年内,嘉禾帝就老得这样厉害,他的须发都白完了,而按足岁算,他其实才刚过知天命之年呢!
陆慎站在原地不动,那人却已发现了他,吃力的想要从床上坐起,奈何身子刚直起半截,便哧溜滑下去,锦被也脱落了一半。
一双眼睛仍牢牢盯着明黄床帐外的次子。
陆慎迟疑着上前,为他将被褥掖好,到底还是唤了声“父皇”。
嘉禾帝气色好转了些,嘴角牵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最终却只是轻声问道:“回来了?”
当然是废话,人都站到眼前了。其实还有更多话可问,譬如他在蜀地过得好不好,那些官吏肯不肯服他的管束,又或者,至少该问一问小皇孙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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