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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圆盒子,握在手里摩挲几下才举起来,“小姑,你看,百雀羚的面霜,比哈喇油好用多了,还带香味,这就是我婆婆从省城带过来的,我有两盒,送你一盒,正好,你就不用买哈喇油了。”说完,把盒子递到祁香贝跟前要塞给她。

琢磨不透祁春燕的想法,可不管她是好心还是恶意,祁香贝都觉得自己不能收这面霜,就顺着她的手推托,还没挨着边,祁春燕的胳膊就往回收,同时手一倾斜,盒子当即滑了下来,中途碰到了床沿,噗地一声响,盒子倒扣着落在地上,里面的面霜甩出来大半,同时响起的还有祁春燕高分贝的尖叫声,“小姑,你怎么能这样?”

祁香贝呆呆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分离出来的盖子不停地往前滚动,一直滚到门框边才停下来,要倒不倒的,祁春燕的尖叫声瞬间震动了门框,连带盖子一晃平躺着倒了下来。

倒下来的还有祁香贝,她腰肢一软靠在床头,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从她头顶跑过去了。

☆、7.7

前面说了,这座房子拢音,祁春燕的一声尖叫,瞬间惊动了打牌的张有年和祁志国,也惊动了厨房做饭的姚常玉和田水妮,就连躲清闲的祁山和祁向东心里都是一颤。

张有年和祁志国他们撂下纸牌就往堂屋跑,祁保国和祁春燕也没落后多少。

张有年一马当先到了门前,可他停住了,这不是例行办案去闯事故现场踹门就进,这是姑姑的房间,还是年轻姑姑的房间,他是男人又是晚辈,莽撞地进去实在不合适。

正想怎么办呢,眼睛瞄到躲在三人身后的祁春梅,当即有了主意,让春梅去,既能探清情况,又不失礼数。

还没等他去拉春梅,姚常玉就进来了,一手扒拉开他们几个,推门进了屋,后面田水妮慢了半步也跟进去了。

“香贝,咋地了?”

“燕子,你小姑又欺负你了。”

前面是姚常玉问的,后面自然就是田水妮说的,话音刚落,姚常玉顿时横眉冷目,“老大媳妇,你这说的是啥话?屋里有啥事你是听见了还是看见了,张嘴就胡咧咧。”

田水妮身子习惯性地往后缩,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可随即又挺了挺胸膛,“这还用看吗,要是她小姑没欺负人,燕子咋能那么喊。”

“你能,比那派出所的警察都能耐,听着一声喊都能判案,赶明儿你也别下地挣工分了,去派出所报道得了,断案如神,人家能把你供起来。”姚常玉训完儿媳妇,双手一握放在胸前,厉目对向悄悄跟进来的张有年,她可没忘刚才他在最前面,说明啥,他跑得最快呀,当他们家是啥地方?当她闺女是猛虎咋地?他媳妇在自己家里还能出啥事?

“小张,你是不是也以为你小姑欺负燕子了?”

张有年挠挠脑袋,这个问题原本不难回答。听见叫声的时候,真以为自家媳妇被欺负了,他之前可没少听媳妇小舅子数落小姑的不是,娇气、懒惰、不讲道理,家里有点东西就霸占着,不给还会抢,进屋的时候他率先观察媳妇,见她站在床边,身上没啥变化,可再看地上,散落了一盒百雀羚面霜,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幕媳妇被抢的画面,等看见这位小姑,但见她靠在床头坐着,静静地看着大家,既没慌乱也没躲闪,他还真不好强下结论了,“奶奶,妈,咱们还是先听听燕子跟小姑怎么说。”

“这倒像句人话。”姚常玉横了一眼田水妮,贴近祁香贝坐下,“妮儿,咋回事?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这话说得祁香贝感动得无以复加,她有种感觉就算她真做了不好的事情,老太太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半点不打折,毫无疑问原身就是被这种全身心的袒护宠坏的。

“妈......”

“奶奶,为什么您每次连前因后果都不问就维护小姑,什么都紧着护着小姑,我也是祁家的姑娘,就因为小姑是您闺女我是孙女,就永远排在她身后吗?”

祁春燕捂着脸,强忍着哽咽说出这些话,张有年心疼媳妇,忙站到她身边让她靠,田水妮也搂着她,替自己闺女委屈。

姚常玉端正了身体,看着田水妮母女嗤笑一声,“这话说的是实理,你还别抱屈,你姑在我这儿就是排在你前面,就跟在你妈面前你小姑排不上个是一样的道理,在你要求我把你放在你小姑前面的时候,你先要求你妈把你小姑放在你们前面,看她能不能做到。”后面的话姚常玉是盯着祁春燕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的,怕把她绕晕了,都多少年了,这丫头咋还较这个真呢,孙女是亲,可再亲能亲得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儿肉吗?

田水妮搂着祁春燕的手更紧了,她想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承认婆婆说得对,不就说自家姑娘争这个没意义吗?反驳婆婆的话,更不对,四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心尖尖,小姑子算啥,就是个面子情罢了,怎么可能放在首位上。

祁春燕抹掉眼泪,靠着张有年的胳膊,“行,我彻底明白了,我不争这个,以后再也不争了,可今天这事儿,我得先说个明白。”

姚常玉不乐意了,辈分在自己姑娘这里,凭哪样都得香贝先说呀,“不......”

“妈,”祁香贝打断老太太后面的话,她倒是想让祁春燕先说,看她怎么解释当前的局面,“让她先说。”

姚常玉有些不理解闺女了,往常都是她争着说,噼里啪啦一股脑倒出来,今天倒谦让了,也没啥,谁先谁后,道理都在哪儿,怕个球,遂让出了主场,“既然你小姑让你,你就先说。”

祁春燕抿抿嘴,开始自诉,“好,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嘛,我结婚前跟小姑闹了点不愉快,两个人一直别扭着。刚才在东屋一起打纸牌,大家都在,就小姑一个人孤零零在屋里,我心里就有点不得劲,虽然当时是小姑不对,可毕竟是一家人,我也出嫁了,是大人了,就主动过来找小姑说说话,想着两个人和好家里能更和睦,到了屋里小姑在看小说,对我爱答不理还讽刺我学历低不配看小说,我忍了,谁让我是小辈还是上赶着进来的呢,后来我看见小姑桌子上的哈喇油,想起来早上我擦面霜的时候顺手放兜里了,喏,就是地上的百雀羚,是婆婆从省城过来专门带给我的,我舍不得一直省着用,基本还是满的呢,我想着送给小姑她肯定高兴,谁知道小姑觉得我给她用过的是看不起她,就把面霜整个扔到地上了,都不知道多伤我的心。”

田水妮听了祁春燕的一番诉苦,可是受不了,闺女嫁到城里,亲家是干部,女婿是警察,谁见了自家不是巴结呀,咋到了小姑这里还受欺负呢,“她姑,你咋总干这种事情呢,上次是想抢......”

“老大媳妇,仔细你的嘴。”姚常玉呵斥道。

田水妮的话戛然而止,本来想数落祁香贝几句,差点说漏了嘴,赶紧闭上,后面的话也咽到肚子里了。

祁香贝环视屋里,垂泪啜泣的祁春燕,想说话又憋回去的田水妮,不明觉厉的张有年和面带怨愤的侄子侄女,还有就算不占理也用婆婆的身份压着大嫂的母亲姚常玉,统统都映入眼帘。

她知道母亲压着大嫂闭嘴,是不让大嫂提抢亲的事情,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她这个闺女的颜面,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真的能掩盖得滴水不漏吗?她不这么认为,家里人都知道,指不定哪天就有人说出来,张家会知道,其他人也会知道,到那天,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呢?还不如主动出击,化解这种局面。

祁香贝挪下床,穿上鞋子,在别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到祁春燕和张有年面前,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道歉是化解矛盾的第一步,她必须迈出来。

惊得祁春燕后退了两步,张有年也被迫靠后,倒是田水妮和祁志国他们围了上来,护住祁春燕,虎视眈眈地盯着祁香贝。

“香贝,你这是干啥?”姚常玉拉起来祁香贝,闺女这是要做什么,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不过也不需要弄懂,她只要护着她不受伤害就行了。

祁香贝握着姚常玉的手,笑笑,“妈,之前的事情我确实做错了,应该说道歉的,这件事您就交给我自己处理。”

说着重新面对祁春燕和张有年,“春燕,我为之前抢亲的事情向你道歉,再次说声对不起。”

“抢亲?什么抢亲?”张有年上前一步,以保护的姿态挡在祁春燕的面前,眼睛盯着田水妮,直觉告诉他,刚才岳母被打断的话里藏着的就是这抢亲的事情,而这个亲,就是他和春燕的亲事。

“还是我来说,”祁香贝抢在大嫂田水妮面前开了口,这时候不能马虎,谁先说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她是打算说清事情,可具体的细节怎么描述差别可就大了,她可没打算暴露原身霸道的想法,避重就轻才是最好的讲述方法,“之前你跟你爸爸来我家拜访,我不知道,后来你跟春燕处对象两情相悦我也不知道,直到你们带着媒人来家里提亲的那天,我才听说我爸救过的一个县城的干部带着儿子来家里向春燕提亲,当时我还以为我爸跟你爸做过什么约定或定过什么娃娃亲之类的,就自以为是,认为要结亲也是我,怎么会差一辈找春燕呢,当然,你们城里人的身份大大吸引了我,所以就央着我爸去跟你们家说把春燕换成我,结果被我爸严词拒绝,我当时想不开,就进屋不吃饭想逼着他老人家去,也没见成效,后来我爸说你跟春燕早就处上对象了,我才知道自己想当然了,当时就放弃了。”

“我说放弃就是真放弃了,没有任何别的想头,可我爸不太相信,大哥一家压根就不相信,你们结婚之前我是每天都被监视,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干脆,我就在屋里呆着,尽量不出去。”

“我知道说出这个话你可能看不起我,春燕也会嗤之以鼻,不过也无所谓,我肯定他们说了很多,你也听了很多我的事,也不差这一项,我想说的是,是我的错我承认,我可以认错、道歉甚至是赔偿,但不是我的错谁也不能强加在我的身上,今天的事情春燕说是哪样就是哪样,我不反驳也不多嘴,就当我为抢亲的事情赔罪,以后咱就扯平了。”

祁香贝说完这些话,常舒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好像原主落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终于解除,不用为这事藏着掖着了。

至于今天的事,就像她刚才说的,不是她的错也不能强加给她,这根本就是祁春燕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剧,先用自家幸福的婚后生活刺激她,见她没有反应,就拿出来百雀羚做局,是报复也好,奚落也罢,就是想让人都知道她不知好歹还无理取闹,在已有的坏习惯上再加一层,祁春燕故事编得合情合理,说不出什么瑕疵,她再解释自己根本没摸着盒子没摔盒子,别人也是不会信的,因为在他们固化的认知里,祁春燕嘴里说出来的才是她最正常的反应,索性,她还不说了,让他们自己领悟去。

☆、8.8

不得不说祁香贝的反应出乎家里人的意料,这妮子从小受宠,要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毫无愧疚的,哪会像现在这样为做过的错事道歉。

今天的事情她处理得也巧妙,此地无声胜有声,几句话就板回了劣势,比呼天喊地激烈解释强多了。

姚常玉这时候对闺女都刮目相看了,不愧是自己生的,瞧瞧,就这么有气度,你不说我态度不好吗?你不是说我扔了面霜吗?你说啥是啥,我不反驳不解释,就当你说的都是对的,最精道的是最后两句话,整个一个反转,这事当是赔罪,扯平了,要是闺女真的是燕子嘴里的反应,那能叫赔罪吗,能叫扯平吗?她就知道燕子这丫头在冒坏水,闺女多懂事,根本做不来这种事。

姚常玉能看透祁香贝的话,田水妮和祁春燕也不傻,怎么会不明白,更别说常常断案的张有年了,他不由得重新评估了对这个姑姑的认识,不过他没表态,全看春燕怎么应对。

祁春燕胳膊僵硬,指节掐在手心里,一阵阵疼痛让她强忍住骂人的冲动,祁香贝什么时候开始转性了,以前只要自己点燃火苗,祁香贝就很容易蹦着跳着指责自己甚至破口大骂都有可能,今天怎么拱火都是那么清清冷冷地,就像被打湿的柴火一样,做了无用功。

本来想让年哥看到祁香贝的丑态,厌恶她,鄙视她,以后就算祁香贝还有想往年哥身上凑的想法,年哥自己就躲得远远的了。

她还是失算了,其实早应该想到的,祁香贝没破坏婚礼安安稳稳地待在屋里,今天也避讳年哥,肯定是爷爷奶奶教了她什么,或者暗地里许诺了什么,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真的放弃,她可最向往城里人的生活。

祁春燕的心理活动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已经看出来张有年的面色缓和不少,当即变换角度应对,“小姑向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也从来不屑为做的错事道歉,怎么今天突然良心发现,知道道歉了?”她眼光扫向张有年,意思很明显,以前不道歉,偏偏今天道歉,不就是因为年哥在,想在他面前表现吗?敢作敢当,勇于承担错误,多好呀。

果然,听完祁春燕的话,张有年皱起了眉头,满脸不赞同,这种可能必须有,他以前在省城常遇见小丫头们耍这样的伎俩,看着就厌烦。

祁香贝轻笑一声,这个祁春燕真有意思,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张有年身上,“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难道道歉还得挑日子吗?只要诚心,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可以。你都嫁人了,我跟你同岁,当然不能再跟个小孩子一样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我每天都在学习追求思想进步呀,今天一早我爸就夸我长大懂事了。”祁香贝语气里充满骄傲,就是告诉你,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比以前懂礼貌知廉耻,不要再用以前的眼光看我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小姑能追求进步,爷爷奶奶心里肯定欣慰,别人也能活得轻松点。”祁春燕说。

祁香贝咬咬牙,“啥意思?前面的话我听得懂,后面那句别人是指谁?怎么个轻松法?”

“别人,当然是指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家里所有的人,你能懂事点,少要求点,我们可不就能轻松点,至少不用整天劳累就为了满足你。”祁春燕解释。

祁香贝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除了这次抢亲,我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全家跟着受累了吗?”记忆里没有,她虽然受宠,也是比较其他人,并没有超出家里的生活条件,原身虽然性格骄纵,虽然偶有出圈的表现,也从来没惹出大的麻烦,让家里收拾烂摊子。

祁春燕嘴里的唾沫一噎,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还用她摆明了说吗?“小姑刚才还说自己长大了,怎么还变得健忘呢?你做的事情还用我当着大家的面一一说明吗?”

“还真需要,你说说,我洗耳恭听。”祁香贝仰着脸,刨根问底。

“都多大人了,大过年的还你来我往争论不休,”这时候,祁山背着手走进来,他在门外边听了半天了,见两个人扯得越来越远没个头,就进来阻止,“整天倒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意思吗?”

隐晦地瞪了眼祁香贝和祁春燕,之后走到张有年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张呀,让你见笑了,一家人就这样,人一多就吵吵闹闹的,其实没啥大矛盾。”

张有年见老爷子都出来发话了,顺着台阶下来,边点头边赞同,“您说的是,上牙堂还能磕着下嘴唇呢,一家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有的时候跟我大哥还打嘴仗呢。”

“我就知道小张是个明白人,快晌午了,你们娘俩也不上点心,厨房里饭菜还做不做?还待不待客?我还等着尝尝那茅台酒呢。”祁山说的是姚常玉和田水妮,这俩人一边护着自个闺女,跟个压阵的将军一样,都没动地方呢。

听祁山这么一说,婆媳两个眼神一撞,谁也不服谁,不过倒迈开步去了厨房,好在祁山安排祁向东去厨房盯着火,要不锅底能熬干了。

厨房里,姚常玉和田水妮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屋里,祁山拉着张有年随着出去后,祁香贝从床铺底下揪出来一张报纸,撕下一块儿,把地上的百雀羚面霜擦了擦,连着盒子和盖子,直接扔到了她自制的高粱杆垃圾桶里。

再看,祁春燕还在那儿站着没挪地,祁志国兄妹也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停在这干啥,我这儿可没有东西招待你们。”祁香贝没好气地说。

“祁香贝,我警告你,以后离年哥远一点。”

“哟,瞧瞧,人走了,连小姑都不叫了,放心,他又不是钞票,还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别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你记住,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可以做我爸妈的靠山,你再也不能仗着爷爷奶奶的袒护,侵占我们的东西,我爸妈挣的一分一毫都是志国他们的,不会花在你身上一分。”

祁香贝诧异了,“等等,你爸妈挣的东西啥时候花在我身上了?我咋不知道呢。”

祁春燕气乐了,压着嗓子低吼道,“祁香贝,你也太不要脸了,你这些年吃的、喝的、穿的、上学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爸妈和二叔二婶他们挣的,这倒好,他们累死累活挣工分,到头来,都花在你这个外人身上不说,你反过来还欺负人,有没有天理。”

祁香贝真是被她的说法惊到了,她转头对着祁志国和祁保国,“你们也这么认为的?”

祁保国虎着脸翻着眼皮看着祁香贝不说话,祁志国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当然,没有我爸妈他们的付出,哪有小姑你的好日子过。”

祁香贝双手合上摩擦着,她就说嘛,大哥家的孩子咋对自己那么多意见呢,就连二哥家的俩大侄女对自己也多有不满,合着他们都认为自己占了他们的便宜,“你们要这么说,我倒要跟你们理论理论。”

她后退坐到床上,“不提二哥家,就说你们家,刚才你们净顾着说大哥大嫂挣工分,那你爷你奶呢?他们没挣工分吗?不是,他们挣的工分可不比别人少。”

“我们没说爷爷奶奶不挣工分。”祁志国说。

“承认就好,”祁香贝接着说,“咱不说远的,就说去年,你爸你妈还有春燕,十个加八个再加六个,一天最多二十四个工分,再看你爷你奶,你爷管着队上的牛,连带着能给牛呀猪呀这些畜生看病,一天是十个工分,雷打不动,你奶少点,至少也有五个工分,这加起来就是十五个工分,照你们的说法,你家挣的二十四个工分能养活你们一家六口还外带着养了我,那你爷你奶挣了十五个工分就养不了我这个闺女,还要你们帮衬?难道大家挣的不是一样的工分,你家的工分更值钱?”

“你咋能这么算,又没分家,爷爷奶奶挣的工分又不是就给你一个人花的,家里人都有份。”祁志国辩解说。

祁香贝歪着头盯着祁志国看,看得他心都发毛了,“那好,算你说的有理,既然你爷你奶的工分不是给我一个人花的,那你爸你妈挣的工分也不只是给你们花的,那给我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就兴你们花我爸妈的钱,不许我花你们爸妈的钱,哪有这样的道理,根本就是强盗理论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祁志国连着说了好几句,他一直认为,他们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亲孙女,花他们的钱是应当应份的,但对他们小家来说,小姑是外人,花他们家的钱就是不应该的,是抢夺。

“怎么就不是,法律都说了,父母生了孩子有抚养他长大的义务,说白话,就是谁生的孩子谁养,大哥大嫂生了你们,养你们是应该的,你爷你奶生了我,养我也是应该的,但这爷爷奶奶养不养孙子孙女,可就没有应不应该的说法了,养是情分不养是本分,说起来我还委屈呢,你看看村头的寇小萍他们家,一样是父母两个养四个孩子,人家家里挣的公分还比你们多点,那吃的穿的可比你们差,还是那句话,你们挣的公分不比别人值钱,都是一样的,为啥你们的生活比别人好,归根结底是因为咱没分家,我爸妈拎着情分帮着大哥大嫂养你们呢,以后可别说你爸妈挣的工分花在我这个外人身上,说出来都让人笑话,我不需要他们养我这个外人,我只需要我爸妈拿着我的份养着我这个亲闺女就行,我总不是自己爸妈的外人。”

祁香贝说完,祁志国脸红脖子粗,在屋里待不住跑出去了,祁保国和祁春燕追着人也走了。

剩下祁春燕在那里胸膛起伏,气得直哆嗦,“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祁香贝站起来把她推到门外边,“要不说人要常常学习,追求进步呢,整天还沉浸在封建大家庭的思想里,是要不得的。”

说完,啪地关上了门,到床上拽过被子围在身上,接着看小说,这故事还是不错的嘛,蛮能看进去的。

☆、9.9

祁春燕被从屋子里推出来,整个气急败坏,握起拳头差点要砸门,却看见张有年站在旁边,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放下拳头,调整面部表情。

“年哥,你怎么过来了?”祁春燕小心翼翼地问。

张有年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刚才陪着老爷子出去,聊了几句,见媳妇没出来,小舅子他们也没出来,就回来打算叫他们,没想到听到一场压倒性的辩论,本来想进去打个圆场,志国青着脸跑过去了,都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他,倒是保国和春梅后面出来小声喊了姐夫,如今见媳妇也被赶出来,“燕子,我来几次也没在周围逛逛,今天天气不错,咱到外面走走。”

祁春燕在张有年黝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冷,她拢了拢呢子大衣,后悔今天为了显摆身条,里面没有多穿点,“好呀,咱们到山下走走,上面柏树绿油油的,看着就鲜亮。”

张有年点点头,随着祁春燕往外走,在门口跟祁向东打了招呼。

祁向东还顾忌刚才屋里的事情,见小两口主动去外面溜达,心里还挺高兴,“去,去,别走远,差不多半拉小时就该开饭了。”

两个人答应一声,出门向东走,不过百来米就拐弯,到了一条三米多宽的土路,顺着这条土路向北走,不到四百米的距离就能到山脚下。

前进大队后身这座山叫玖山,因为由九个山头组成而成名,海拔不高,山上主要是石头居多,土壤很少,漫山遍野都是柏树,一年四季常青,有些地方会冒出来几颗柿子树、酸枣树等其他耐贫瘠的树,地面也长满了荆条和野草,现在是冬天,能入目的就是那些柏树了。

祁春燕一路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祁香贝的话,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觉得祁香贝说的有些道理,可马上就被另一个打倒,潜意思她就觉得祁香贝在狡辩,自家跟寇小萍家比是情况好点,可也仅仅好上那么丁点,可祁香贝的生活水准可好得多,难道爷奶多出来的那点工分真能支撑吗?肯定不是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张有年在山脚下站定,展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柏树散发出来的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为之一震,“还没想通?”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她有那么明显吗?

“眼神迷茫不聚焦,明显神游在外,不是想事情是在干什么?你是在想你小姑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祁春燕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刚才一直纠结祁香贝的话,都忘了问年哥什么时候站到门外的,她心里打鼓,暗自算算时间,还好,年哥应该没有听见她前面说的话,应该只听见志国跟祁香贝理论。

“听见了,你小姑口才不错。”张有年随意评论了一下。

“那,那你觉得她说的对吗?”祁春燕这句话问得有些艰难,她怕听见张有年说对,可她更期盼他说不对。

张有年绕着课树转了两圈,在祁春燕殷切的目光下开口了,“对,也不对。”

这个回答完全在祁春燕的预料之外,要么对,要么不对,既对又不对,这是什么情况?

张有年解释道:“我听见她拿你们家跟村头的一家比较,同等情况下,你们生活好点,可我看你小姑的穿着,还有听你们说的事情,我觉得她的生活水平也不是你们家能供应的,这不合理,除非你们有别的营生收入,可根据现有的状况和政策,不现实,所以我推断你们都能过上稍稍宽裕的生活,是因为你三叔,他肯定给家里寄了津贴,而爷爷拿着津贴养活一大家子,这可能就是你们家不分家的原因,先用三叔的钱养家,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该还了,三叔不是还没结婚吗?”

祁春燕恍然大悟,脑子里豁然开朗,“你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有几次我听见奶奶跟爸说用老三的钱要记在心里,可是要还的。怪不得我爸和二叔都不提分家的事,我们这些小辈都被蒙在鼓里,可这样更不公平,显而易见三叔的钱都被奶奶花在小姑身上了,不过是撒些毛毛雨给我们,最后小姑出嫁,还不是要爸妈他们还小叔,爷爷奶奶太偏心了。”

张有年没说话,他不好发表意见,尤其是对两位老人家,他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对爷爷奶奶恭敬孝敬,他不见得真能做到,至少他能保证不随意评论他们,虽然他们确实偏心了些,“以后会好的,你马上能有正式的工作,等明年志国高中毕业,让爸也给他安排个工作,以后就不愁了。”

“真的吗?爸也能给志国安排工作?”祁春燕惊喜地叫起来,她以为公公能给自己安排工作已经不容易了,毕竟就她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家属院里那些农村嫁过去的媳妇,大多数都呆在家里,要不就做些临时的工作,听年哥说公公给她安排的可是正式工作,可以把户口调到县城,以后孩子们的户口也不愁,没想到,还能给志国安排,那过几年保国也可以了,再给春梅说个城里的对象,以后他们全家都是城里人,吃着商品粮,穿着体面,再不用土坷垃里刨食,祁春燕被这样的美景给迷住了。

“应该没问题,咱们这边山多石灰石多,听我爸说准备在县郊建一个水泥厂,厂子规划图都有了,节后就选址,等志国毕业厂子也该建好了,大面积招工,志国是高中生还是比较好安排的。”这个事情还是张有年前几天刚在张学保书房里看见的,张学保属于建厂规划的负责人之一,主抓厂房建设和设备引进,到时候带着志国去厂里转转,学习一下留在厂里不是什么难事。

“太好了,一会儿回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爸妈。”祁春燕高兴得想飞起来。

张有年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太得意忘形,“现在还不行,我是想让你开心偷偷告诉你的,爸不让往外说,你呀,等消息公开之后再说。”

“好,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把消息透露出去的。”祁春燕狂点头,保证守住秘密,越少人知道,志国的机会就越大,特别是妈,知道了很可能会告诉舅舅,到时候舅妈肯定会来找她想办法给表弟安排工作,她在婆家还没站稳脚跟,绝对不能惹麻烦上身,“年哥,咱们该回去了。”

张有年看看腕上的手表,“快十二点了,回去,别让一家人等着咱们。”

路上,遇见几个结伴准备上山的乡亲,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祁春燕不自觉挺腰抬头,脚步放轻,臂摆放小,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就过去了。

“看她那样儿,装城里人呢。”这是嫉妒的语气。

“还用装,人家现在就是城里人,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可不是这么说,嫁到城里可不等同是城里人,你们知道梁庄大队,队长家的闺女都生俩孩子了,户口还在队上,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拿,饭都吃不饱,还不如咱农村人呢。”

“燕子可不一样,听说她公公是干部。”

“怪不得那段时间燕子总往县里跑,感情有目标呢。”

“有目标有啥用,指不定人家就是看上燕子长得好呢,以前就不差,现在更耐看。”

“那倒是,我要能长成燕子那样就好了。”

“长啥样都是爸妈给的,榆木疙瘩能长出玉树苗,做梦呢。”

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祁春燕听见两句,没放在心上,她正美着呢,不比不知道,比了就能看出来差距,看看刚才那俩大婶,迈着大步,胳膊恨不得甩出去老远,人家城里不是那么走路的,她今天走路的姿势就好看很多,不枉这些天有时间就关在屋里学大嫂。

到了家,还有一个菜没做好,要自家人吃,随便烩烩菜就行,这不是要招待女婿嘛,田水妮就提高了标准,东西有限,只能说菜切得更匀称点,油尽量放多点。

姚常玉开始也在厨房帮忙,她有点看不上田水妮的做派,农村人就要有农村人的样子,菜样过关味道做好就行,可老头子吩咐,说这是第一年,燕子是高嫁,放宽点,让老大媳妇做主,她就睁只眼闭只眼,把能做的做好就回屋了,剩下的自己折腾去。

所以,祁春燕到厨房的时候,就田水妮在忙活,小妹春梅帮忙烧火。

“你别进厨房了,出去陪着小张说话就行。”田水妮笑眯眯地拿胳膊肘往外推祁春燕。

“年哥跟爸聊着呢,春梅,你大哥回来了吗?”志国跑出去,不知道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屋里闷着呢。”春梅噘着嘴回答。

祁春燕转身去了东屋,果然,祁志国趴在床上生闷气呢,祁香贝的一番话颠覆了他一贯的认知,原来俯身看小姑现在要仰头看,他有点受不了。

祁春燕趴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祁志国腾地坐起来,“真有这事?”

“当然,不信你问爸去。”

祁志国握着拳头锤了一下床,“我白纠结了,大家都一样,不,不一样,她花的多,最后要咱们还,还是她占咱们的便宜,对,是这样没错。”

“所以,以前怎么对小姑现在还怎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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