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听见三福问他,便说:“怎么不可以?”
张抗抗手里还拿着那五毛钱,仔细想了想,便把孩子们都叫过来,说:“来,你们站好。”
张抗抗想了想她之前去供销社看的物价,五分钱可以买五颗水果糖,两颗奶糖,一张大饼,也可以买两支铅笔,或者是一本作业本,夏天的话还能卖一支冰棍。张抗抗就知道,这一毛钱的话对于孩子们来说用处可大了。
四个孩子站在张抗抗面前,老老实实的抬着小脸看张抗抗。便听见张抗抗说:“这样,从今天开始,我每个月给你们一次零花钱,一人一毛,你们自己想怎么花怎么花,想买糖的买糖吃,想买本子和笔的就买本子和笔。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已经上学的大福和二福,我会去检查你们的本子,如果我发现你们好久不在本子上写字,或者本子用完了,你们不去买,拿着钱买了别的。那么我就不再发给你们零花钱了。”
张抗抗看着四个人说:“懂了吗?”
二福第一个不相信,眼珠子都要瞪着瞪出来了,立刻问:“每个月都给一毛?真的?”
张抗抗点头:“真的。当然,你们可以全部花掉,也可以攒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突然需要一大笔钱呢。反正就是支配全凭你们。好好不好?”
四个孩子猛点头,“好好。”
张抗抗拿着手里的五毛钱,每人发了一毛。最后剩下一张说:“这一毛是五福的。既然我们要发,那五福也要发,她的钱我给她攒着。”
四个孩子每人拿着一毛钱,脸上都带着笑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又的确是真的,至少这一毛钱是拿到手了。
张抗抗转念又怕自己别突然不赚钱了,那每个月都发零花钱这一说法下个月可能就要打自己的脸,她虽然有信心带着孩子过好日子,但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她说了算,有太多的禁锢在里面。可张抗抗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自己打肿脸充的胖子,想再瘦回去,那也得等肿自己消了。张抗抗实在不想看到孩子们失望,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逼一逼自己,就想上辈子,她决定贷款买房子之前,她就怕那么多的房款自己还不了,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直到有一天她下决心逼自己一把,才狠心买了一个小户型。可后来她发现,如果不还房款她每个月也是月光,还了房款,虽然月光,但她至少有了自己的家。
张抗抗想到这里,就暗自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四毛钱吗,她如果连四毛钱都赚不来,以后怎么养这些孩子?她决定拿着四毛钱当成自己的房贷,逼也要逼自己一把。
然后张抗抗又意识到,她少算了一毛,还有一个五福呢,四毛变成了五毛。
几个孩子已经在那里开始打算要怎么花这一毛钱了。
三福最简单,周励上次给她的糖她还有呢,她的一毛钱她准备去买一个本子,两支铅笔。
四福脑子里想了很多,他最想要的是供销社里的那张大饼。
二福和四福不谋而和,他也想尝尝那大饼的滋味。
大福想了许久,想着要把一毛钱攒起来,就像张抗抗说的那样,万一有什么事需要用钱呢。就算他没有,他的弟弟妹妹需要的话,他作为大哥,也要未雨绸缪。
大福想好了,就跑到卧室里,把他的一毛钱塞进了他的枕头套里。
大福使劲拍一拍自己的枕头,高兴死了。
看看时间,他和二福也要去上学了。
张抗抗在外面叫他们一声,说让大福帮个忙。
大福连忙跑过去,就看见二福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
“这是什么?”大福问。
二福回答:“是药。”
张抗抗从屋里走出来,对大福说:“你们上学的路上顺路给你们周励叔叔把药带着,他早起走的时候没拿药,万一再烧起来就坏了。”
张大福记得张抗抗之前说的那句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是一家人的话,他也不推了,点点头说声好,就和二福走了。
周励中午照例躺在地上休息,只不过这次不是他自己,赵永红和冯坤都来了,两个人怕他不舒服,下了工就来找他,又不让他动,去给他打来饭,三个人坐在一起吃。
冯坤吃着饭,把手往周励额头一搭,试试体温道:“感觉还是有一点热啊。”
周励摇一下头:“不热了,好了。”
赵永红看他穿着的军绿色的背心,右边肩膀上还是青紫一块块的,上面的血痕还很明显,就问:“药是不是没带?”
周励扒拉一口饭,搪塞一句:“用不着。”
赵永红就想在他后脑勺给他一巴掌,可赵永红不太敢,她敢随时给冯坤一巴掌,可不敢这么对周励。周励这个人,赵永红总是有那么一点怵。
周励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看着那碗里的大锅菜觉得实在没什么滋味,是的,他是有那么一点点馋,可是这菜也太没有滋味了。说是炖的大锅菜,用什么炖的就不知道了,周励觉得大队为了省钱,肯定一点油也没舍得放,就拿白水煮了煮菜,最后撒上一把盐拉倒了。
而且这才炖的,都烂了,一筷子夹起来,菜叶子立刻滑了下去。
周励拿着筷子划拉几下,就不想吃了,心里想的都是张抗抗做的那些饭的滋味。
赵永红看出来周励胃口不好,便说:“随便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晚上回去再做你想吃的。”
周励想了想只能这样了,只能又咬一口窝头。
三个人吃完饭正休息着,就看见大福和二福找来了。
二福跑的快,跑到周励跟前时,周励还愣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二福指指后面的大福说:“我大哥也来了。”
周励看一眼大福,见大福远远的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那里看,于是问二福:“你来干什么呢?”
“哦,对了,我师傅说让把药给你拿来。”二福道。
周励把药接过来,这才想起来张抗抗让他们叫她师傅的事,笑着说:“谢谢你了。”
二福眼睛看一下周励的小腹道:“不用谢,你教给我怎么练那条条肉就行了。”
周励摸一下二福的头笑道:“行,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
二福眼睛转的很快,想了想便说:“你骗人。”
周励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二福便说:“我听人说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呢,还说我长大了再教我,那时候你们早就离开打渔张了。”
二福一句话,把三个人都说的愣住了。
周励叹口气,道:“那你放心,我走之前也会把这个都教给你再走的。”
二福便伸出手,“那拉钩。”
周励只能把自己的小手指挂在二福的手指上,“好,拉钩。”
然后拍一下二福说:“快走,别迟到了。”
二福听了,离开跑去找他哥了。
二福走了,三个人眼睛都看向远方,心思也沉了下去。
是啊,他们一起来的知青,已经有不少通过各种关系回城了,他们至今没有任何机会回去。
尤其是赵永红,她家里的条件根本让她无法选择,不要说回去了机会了,就算有机会回去,她都想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至少给家里省了口粮不是。
赵永红看看冯坤,又看向周励,无奈的问一句:“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周励目视前方,他的目光沉重,显然一副不会回答的表情。冯坤则是啧了一声,忽地站了起来,眼神一暗,然后又转向赵永红问:“回去能怎么样,不回去又能怎么样?”
赵永红说:“每个人都想回城的。谁愿意在这里待一辈子?”
赵永红说着话,就看向冯坤的眼睛看向了她身后,赵永红顺着冯坤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张店向这边走来。
冯坤有点不太高兴,盯着张店说:“或者有人就想让你留下,一辈子待在打渔张呢。”
张店在地头人休息的地方已经转了一大圈了,最后再找到这里来,就看见他们三个又聚在了一起。
张店手里拿一个西红柿,洗的干干净净的。
他朝赵永红走了过来,毫不在意冯坤和周励看他,就把西红柿递给赵永红说:“给。”
赵永红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张店便弯一下腰把西红柿放在了赵永红的碗里,然后又看了冯坤一眼,才转身离开。
张店每天下了工几乎都会给赵永红送点什么东西,有时是一杯浓茶,有时是一两块糖,有时是一杯凉凉的白糖水,有时就是各种洗干净的果子,各种不同的果子。
张店每次找到赵永红时,也从不多说什么,给赵永红她不接的话,就直接放在她身边,转头就走。
赵永红也和他谈了多少次,可张店就一副要不要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自己的事的态度,坚持了很久。
一开始赵永红还不习惯,觉得这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可时间长了,不要说她,就是赵永红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张店的存在,有一天稍稍来的晚了,大家还都会惦记着,今天张店怎么还没来。
这种习惯其实是很可怕的东西。
时间长了,连赵永红都怕了。
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虽是城里来的,可在那个大城市,几乎没有她可以站的住脚的可能。她自小就守着常年患病的父亲,一家人全靠母亲一个人在工厂做工。
赵永红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是亲眼看着她妈的背是怎么一点一点弯下去就再也挺不直的。
她极度渴望着回城,又害怕回城。
赵永红收到她妹妹写来的信,在她下乡后,她弟弟顺利去了她妈的工厂上班,妹妹还闲在家。
赵永红妹妹年龄比她弟弟大,若按年龄顺序,去工作的也应该是她妹妹,可在预料之内,她弟弟拿下了去工厂工作的唯一名额。
赵永红的妹妹为此还写了信给赵永红,说她也想下乡了,她只有这条路可走。
赵永红知道,即使她回了城,工作的事情也是过眼云烟,她家没人没钱,就这一个名额也是争取了多久,厂子看她家可怜才给的。
赵永红有时就想,那样的家,她其实不回去,也是挺好的。
所以,在她慢慢习惯张店对她好的那一刻,她就走进了一个自我挣扎的怪圈。
她不甘心这辈子就待在打渔张了,又对自己回去后的日子更加恐惧。
赵永红低头看一眼那碗里的西红柿,只觉得红彤彤的诱人。张店好像是怕她嫌不干净,又刚刚洗过了,上面还带着点水珠。赵永红把手伸过去,拿手指轻轻一点,那水珠就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小水条,顺着那光滑的果皮滑了下来。
赵永红看着那流下来后就剩下一道痕迹的水渍,被风一吹,很快就不见了。
赵永红呆呆地看着那消失的水珠,心里一阵感慨。
这大概就是人生。
起初完满,然后被生活蹉跎的变了形状,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赵永红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丧了,她在这个地方被磋磨的没有了一点点精神,甚至还会偶尔冒出就这么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想法。
赵永红恍然抬起头,那一瞬间,就看见了冯坤。
冯坤正在看她,看着她发呆,看着她伸手把水珠弄没了,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算赵永红没有说,冯坤似乎也能懂她在想什么一样。
希望是什么,是你能看得到太阳的那一刻起,能看得到火苗的那一刻起,腾腾燃烧起来的。
而在打渔张的日子,时间就像看不见一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昨天的事,被这种机械式的重复磋磨着,早就不想再抬头去看那天上的太阳了。
赵永红抬头看着冯坤,冯坤也在看她,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赵永红突然苦笑了一下,看着冯坤说:“我觉得,我应该快些回家。”
周励转头看她,“回去干什么?”
赵永红喃喃道:“我想去见张抗抗。我要见她,我要再和她谈谈。”
张抗抗想着周励昨天还在发烧,晚上实在不能再随便吃了。她等中午孩子们去上学的上学,睡觉的睡觉,盛了小半盆的白面,发好了面团,蒸了一小锅的花卷。
花卷里面抹了一层用油、盐、葱花、花椒粉混合成的调料,蒸出来又软又香。
张抗抗又从后院薅了一大把菠菜,洗的干干净净后,切碎了,外加打散的两个鸡蛋倒进锅里,煮了一大锅的菠菜蛋汤。
等周励他们回来后,就闻到了蛋汤的味道。
周励洗着手,用力吸了下鼻子,对身边的冯坤说:“我闻到了香油味,晚上好像是咸汤。”
冯坤也闻到了,说:“是一股咸香的味道。”
张抗抗和赵永红已经把碗都端了出来,每人一碗菠菜蛋汤,中间放的是一小筐的花卷。
孩子们看见都要馋的流口水了,好久不吃纯白面的馒头了,这次蒸的又是花卷,便一人拿一个就开始啃。
二福吃的最香,他一口要下去,就看见花卷里面露出大大咸香的葱花,便叫道:“这个太好吃了。”
“我也喜欢吃。”四福也说,“娘,真的好吃,又香又有味道,不用吃咸菜了。”
张抗抗看着他们吃那么香,欣慰道:“好吃就多吃点,你们好好吃饭,才能长大。”
二福就在一旁说:“娘,我们老师说我胖了。还有宝华,以前他比我高好多,现在我快赶上他了。”
张抗抗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们好好吃饭,就能长点肉还能长高。”
张抗抗说着,就对四福说:“尤其是四福,你现在要多喝奶,每天挤出来的奶,你和三福能喝点就喝点,知道了吗?”
四福一听到羊奶就皱眉头,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味道,不过,放点白糖的话,他勉强可以喝下去。
可四福最听他娘的话了,他的哥哥姐姐都不太听话,他如果再不听,他娘就得难过了。
四福想到这里连忙说:“娘,我饭也好好吃,奶也好好喝。”
张抗抗笑道:“那就行。”
张抗抗刚说完话,就听到屋里五福突然哭了起来,她立刻站起来就往屋里跑。
冯坤看着张抗抗连饭都不能好好吃,就说:“哎,肯定是五福醒了。”
周励看着张抗抗慌忙往屋里跑,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张抗抗的背影消失在堂屋,他才又咬了一下花卷。
这一口花卷又软又香的。周励知道,这是张抗抗特意为生病的他做的。
周励咬完了花卷,看一眼坐在一边的赵永红,赵永红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游离,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现在也是,手里捏着一个花卷,却不往嘴里送,一双眼睛都直了,一直盯着面前的那碗汤。
不一会儿,张抗抗就把五福抱了出来,她抱着五福先去了厨房,再出来手里端了一个小碗,里面是热好的羊奶。
张抗抗抱着五福坐下,笑着说:“这孩子,一到饭点就醒,也是聪明死了,知道我们都吃饭呢,她也要起来吃饭。”
张抗抗笑着逗五福:“是不是啊,小友善?”
赵永红干净把汤喝了,然后对张抗抗说:“来,把五福给我,我抱着她。”
张抗抗看赵永红就吃了那么一点,便说:“你就吃这一点?”
赵永红摇摇头,勉强撑起精神,笑着对张抗抗说:“我不饿。”
说着,赵永红就把小友善给抱走了,张抗抗连忙看向周励和冯坤。
周励低着头喝汤,张抗抗看不出他的表情。
倒是冯坤,他是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此刻他扭着头看赵永红逗五福,愁容密布。
张抗抗不知道他们都在发愁什么,只是能略略猜一下,于是等孩子们都吃完了饭,张抗抗让他们都出去玩去了。
周励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要洗碗,冯坤想着他肩膀还在发炎,昨晚烧的那么高,就去搭把手。两人也是特意留下空间给张抗抗和赵永红。
赵永红心不在焉的看着怀里的五福,心思早就飞走了。张抗抗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情,便把五福接了过来,问:“永红,你是不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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