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坤说完,看着周励又问一句:“报不报?”
周励道:“你又有消息了?”
“从张书记那里听来的,好像说他想让张店报名。可是空军那里张店的条件不够,毕竟他没怎么上过学。张书记就在打听,有没有陆军来招的。”
“那有没有?”周励问。
“还不知道呢,不过估计得有。听说还是南边的要来,那如果是南边的,张书记就不一定愿不愿意让张店报名了。”
“那为啥?”赵永红好不容易插进嘴。
冯坤看看周励,又看一眼赵永红,突然开口道:“莫谈国事。”
赵永红一脸不懂的看着他俩。
赵永红不懂,可张抗抗大致了解。
她上辈子对这一段时间的事了解过,大概知道冯坤的意思,南方边境那边不太安静。
四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蒋春梅在门口喊了一声,“周励,周励。”
周励连忙出去,见是蒋春梅就问:“怎么了大姐。”
蒋春梅拿着一封信递给周励,说:“你的信。我来时正好见信到了,听说有你的,就给你捎来了。”
周励立刻接了过来,对蒋春梅说:“谢谢你,大姐。”
蒋春梅一双眼睛都要笑弯了,道:“客气啥啊,又不是不认识。”
蒋春梅见周励在看信封上的字,便凑过去看了一眼说:“是家里来的。”
周励抬头笑了笑,说:“是的。”
“那行,你看信,我回家了,回家还得给两个小崽子做饭。”
“好的,大姐。”
周励从外面回来,冯坤就问:“你家里来的?”
周励点点头,指一下自己房间说:“我进去看信啊,吃饭叫我。”
冯坤立刻道:“不叫你。吃完了再叫你来洗碗。”
周励拿着信封,隔空点了冯坤几下,这才往屋里走。
赵永红见是周励的信来了,就对张抗抗说:“如果是咱们的信该多好。”
“你是说妮娜的?”
赵永红点头:“是啊,我太担心她了,今天一天什么也没干好。”
张抗抗便说:“咱们的信不是今天早晨刚寄走吗,现在说不定还在革委会放着没收走呢。”
“我担心她。”赵永红说,“如果妮娜真的受伤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赵永红使劲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张抗抗也说:“只能等了。”
周励拿着信走近房间,只看信封上的字体,他也知道是谁寄来的,周励打卡信封,里面仍然是寥寥几句,一句问周励最近怎么样,一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有需要的写信告诉她,最后才进入正题。
华若特意写信来,就是让周励一定一定要报名参军。
华若因为多年来的生活所压,性格完全和年轻时不一样,年轻时的华若是活波的,开朗的,而往后的华若则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闷闷不乐。
往后的日子,如果确切的算,就应该从认识了周长海开始。
两人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
其实要说周长海有多喜欢华若,倒不如说是周长海的母亲多喜欢华若。
华若人灵动,就像她的名字,一提起来,就会让人感觉心情爽朗。华若烧的一手好菜,家务活料理的特别好,这让周长海的母亲一眼就相中了。
原本说是要认个干女儿,可也只是打着人干女儿的旗号,每天都请华若来家里坐坐,来家里玩,这一来一去一年后,周长海的母亲在一次两家人一次吃饭的饭桌前,就说:“干女儿哪里有媳妇儿亲,要不,让华若给我当儿媳妇。我实在太喜欢她了。”
两家大人都早有此意,其实就差这纸窗户没有捅破了。
周长海母亲一说出来,全桌的人都看向华若。
华若双脸已经涨红,低着头不肯抬起来。
周长海呢,他和华若相伴,也算是儿时的缘分,只是近两年两家走的更亲近了写,周长海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这门亲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虽然两人只是定了亲,可两家都默认华若已经进了门,周家老太太觉得这么来来回回的两家跑,不如干脆让华若住下不走了,那多好啊。
完事具备,就等着结婚吉日了。
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这时,周长海在校园里认识了蔡恨竹。
一个名字听起来不那么吉利,却是大家大户里的独生女。
蔡恨竹绝对和华若是两个极端的人,华若人虽性格开朗,但不会表达自己,总是低着脑袋,看见周长海就害羞的低下头。穿的也是普通衣衫,没什么出彩之处。
可蔡恨竹不一样,周长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烫了头发,脚上踩着小皮鞋,走起路来咔哒咔哒的。
蔡恨竹可不会低着头不敢看你,她看人的时候总是高昂着下巴,眼皮轻轻垂着,从你身上扫过时,就会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
对男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简单的选择题,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爱攀登高峰的,对眼前的小山丘根本不待看的。
周长海当时也自认是个“血性”汉子,赶在结婚前和父母认了这一切,以坚决反对封建包办婚姻为由,拒绝和华若结婚。
华若为此自杀过一次,救下来时,又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
华若是个软姑娘,却也是倔骨头,她连夜搬离了周家,自此和周长海一刀两断。
周励生下来后,周长海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再后来,华若母亲去世前,才把这一切都和周怀玉夫妇说清,周怀玉的老婆见到自己的亲孙子后因为又惊又喜,没多久跟着自己的老姐妹一起走了。华若独立抚养周励长大。
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时代独自养大了周励,她的性格也终究无法再少女了。
周励看着华若给他写的信,信上一再要求周励要听话,要报名。信的末尾,华若说,周励如果不报名,她就要来一趟打渔张。
周励把信合上,这是他妈的作风,周励觉得,他如果不赶紧回信,华若肯定是要杀过来的。这么多年的磨砺,华若早就变成了雷厉风行,说道做到的女人。
周励叹了口气,大家都让他报名,让他回去,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那里有什么可回的?
对于周励来说,有家才能谓之回,没有家,谈得上回这个字吗?
周励没有办法,只能拿起笔给华若写回信,信里周励只能稍作敷衍,说,我会报名的。
第二天一早,周励就拿着信,给寄走了。
和周励一样,十分迫切的还有张大福。
大福上午到了学校,还没等乔老师问他就主动和乔老师说了,他妈一会儿就来。
等到大福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大福在外面看着,他“妈”果然来了。
乔老师问清楚了来人是谁,就和她说了几句。
大福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昨天那三个家长来的时候,人家老师和那些家长说了大半天,这乔老师却就说了几句,就把他妈给打发走了。
大福一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上午最后一节是乔老师的课,整整一节课,乔老师也没看大福一眼,临下课了,乔老师才说,大福你留下。
全班同学都走了,乔老师就问大福:“你有没有什么要和老师说的?”
大福直直脖子,“没有。”
乔老师气的脸都青了,指着大福说:“好,好,好你个张爱国。”
二福和三福站在大福班级后门等着,扒着门往里看,就看见乔老师喊一声:“二福,你过来。”
二福愣一下,只能往里走。
乔老师就说:“二福,你说,你娘长什么样?”
二福支支吾吾道,“哪个娘?”
乔老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便摆摆手,道:“行了,你们回家。”
张大福以为这一关就算这么过了,可谁知道,悠悠闲闲又过了一下午,到了下午放学时,他们推开家门,乔老师正在院子里坐着呢。
张抗抗一脸严肃的听着乔老师说话,见孩子们都放学回来了,也没理他们。
乔老师走的时候,张抗抗送她出了门,乔老师一再要求张抗抗不要打骂孩子,一定要好好和他们说说,张抗抗便说:“我知道的,乔老师,谢谢你。”
张大福在自己屋里缩着,心想,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张二福就紧紧盯着外面,张抗抗一回来,二福就对大福说:“完了,这次真的得挨一顿揍了。”
三福咬咬牙道:“给你说了让你说实话,你非不愿意,还弄个什么假的去糊弄老师,这下可好了!”
张二福看着张抗抗越走越近,立刻对大福说:“完了完了,来了。”
大福紧紧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张抗抗并没有进来,而是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晚上张抗抗做好了饭,就喊他们吃饭。
这顿饭吃的是什么,张大福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往嘴里塞,至于塞了什么,什么味道,他一点也不知道。
一顿饭吃完,张抗抗一句话也没有说,周励他们也都各有心事,见张抗抗不说话,大家也都不说话,整顿饭吃的凄凄惨惨的,只有五福小朋友偶尔咿咿呀呀的发出点声音,其他人都在埋头苦吃。
张大福就等着张抗抗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了,可饭前等了许久竟没等来,却等到了张抗抗喊吃饭,吃饭的时候也没等来一顿骂,一直到吃完了饭,张抗抗也一句话都没说。
可越是这样,大福就越怵啊。
吃过晚饭,二福主动说了一句:“晚上我来洗碗。”
张抗抗也没有说话。
吃过饭,碗是张抗抗自己洗的,洗完后,她就抱着五福在院子里坐着。
张大福在自己卧室里躺着,坐着甚至想倒立着来解决他的局促不安,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里着急,见张抗抗一直一言不发,更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三福走到大福身边说:“哥,咱妈是等着你自己去说。你快去。”
大福看一眼二福,二福也一样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弟弟妹妹都看出来了,大福自己也早就感觉到了,目前这个情况,自己如果不去,张抗抗大概是不会先开口讲话的。
大福犹豫了一会,这才走了出去。
大福走到张抗抗跟前,低着头不敢看她,更不敢说话,直到二福走过来在他身后拿手捅了捅他,大福才把头抬起来。
“妈,我想和你说件事。”大福说着话连声音都在发抖。
张抗抗抬眼看向大福:“好,你说。”
大福犹豫道:“能不能去我房间说?”
张抗抗想了想,然后把五福交给赵永红照看,站起身来道:“走。”
赵永红抱着五福,问身边的周励:“这是怎么了?”
周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周励想拉二福问一问,可二福和三福早就跟着跑进了屋。
张抗抗坐在卧室椅子上,看着大福说:“你说。”
说完,却看见剩下三个孩子都在门口站着听呢,就问:“你们也都知道?”
二福和三福立刻点头。
“那好,你们一起过来听。四福也是。”
三个孩子连忙进去了。
张抗抗这才说:“说。”
大福只能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其实事情很简单,大福和五年级的三个人在学校操场上打了起来,老师发现了,去拉都拉不开,老师还被无意中踢了两脚,心下一急就让他们都把家长叫来。
张抗抗听了便问:“所以,你就花钱请人装你娘去了学校?”
大福低着头:“是。”
大福说完立刻接一句:“不多,五分钱。”
张抗抗冷冷哼一声,“这是多少钱的问题吗?起码,张爱国,你一点都不诚实!”
大福低着脑袋不能辩驳。
张抗抗想了想,然后问二福他们:“所以,前天晚上,你们说大福出去玩,回来的晚,也是骗我的?是因为他在外面打架,衣服上都是泥,怕我发现,才不敢回来的?”
二福见张抗抗都已经猜出来了,只能实话实话:“是。”
张抗抗看向三福和四福,问:“你们也是帮凶?”
三福四福也低下了头。
张抗抗已经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便道:“很好,你们很好。我管不了你们了,以后也就不管了。你们爱打架打架,爱说谎说谎,爱花钱雇人当娘就花钱雇,我再也不管了。”
张抗抗站起来要走,大福一下子叫起来:“妈,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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