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你,不该留你!早有算命的说过你命里煞气重,而你哥哥阿致五岁有个坎儿,过去之后能够辟邪旺宅!“
“那年寺庙祈福生死关头,芸如不该留你!指不定是她左右坐着两个儿子,她伸错了手!不然该死的就是你,阿致活着绝不会走到这步,他不像你贪生怕死,他不会离开你娘,不会离开东北。只要有他在,定能哄得你娘开开心心,就不会——”
“......”
指责辱骂受过千千万次,命里有煞似是新说法。
沈琛低头摩挲着手指,尽管用了手帕,白手套上仍沾了血点,擦不掉。
“您不肯自己来,那就只能我来了?”
他好整以暇。
衬出陆三省的狼狈,一时惊醒,放眼望去他所应有的敬重爱戴通通消失殆尽,众人一脸怪异。
他无法忍受。
什么爱呀恨呀真的假的打结缠绕,他爱自己,但连真正的自己都无从爱起。
假面被戳穿的一瞬间,他便难以存活。
“沈琛,你是我的儿子。”
语气陡然舒缓了,他提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沈芸如不愿意你像我,可你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
“你终究像我,会成为我,至多是沈三省罢了。”
“既然你娘给你那么多愿,我作为你爹也给你留个愿,我愿你——”
“数十年后便如今日的我,家破人亡,被自己的儿子逼死在众人眼前!”
说罢,伸手扣住周笙的枪,望他手上一摁。
一代奸雄陆三省,如小山般轰然倒地,死在大雪里,死在自己手上。
挺体面的。
陆家众人不可置信地安静会儿,陆续传出无措、恐惧、后知后觉的哭声。
“给些钱打发了,送他们离开东北,不准再提起陆家。”
沈琛如是发话,周笙当即去安排。
他转身,一块石头划过脸际,破了皮。
是陆建宁,稚嫩的眉目已被深沉的恨意所填充。
他眼疾手快捡起陆三省的枪,咔擦咔擦板动扳机,可惜一枪之后尚未上膛,打不出子弹。
“七爷!”
外头涌进来人,压住他双臂。
“放开我!”半大小子嚷嚷着:“都是你,你害死我爸妈,我杀了你!!”
“想法很好。”
沈琛噙着淡笑俯身,指尖抹去他眼角的一点血,“不过痴人说梦。”
这人怎么像妖怪。
陆建宁开始对他又恨又怕,因为满院从他开始笑,到现在小半个时辰,人死光了,只剩下他笑容不变。
“放开他。”
沈琛往地上扔了厚厚的一沓银票,没什么所谓地说:“捡起银票跑,我只开两枪,打不中你就放过你。”
“你要是能从我的手下跑了——”
他的眼珠滑过来,漆黑死寂:“我叫沈琛,待你有底气的时候,尽管来上海杀我。”
手下见着眼色松开手,小子犹豫掉两秒钟,捡起银票疯跑,如一头绝望逃窜的小兽。
沈琛随便开了两枪,离他远得很,他回头一瞪,转入拐角消失。
“就这么放过他?”下属摆明的不认同这个做法。
“不进上海就算了。”
沈琛手指微动,枪从指尖滑落,连带淡淡的一句:“只要他踏进上海,就杀。”冰冷落在地上。
周笙动作很快地安排好一切,已经运走棺材,望着一地七八具尸体问,“沈先生,这怎么办?”
沈琛想了想。
“烧了。”
再没有比一场大火来得更好的死亡了。
仰头是澄净白雪,再低头瞧见陆三省,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下手套,丢在他的眼睛上。
轻轻地说:“抱歉,要让陆元帅失望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家。”
“又哪来的儿子?”
他转身离开,身后大火熊熊。
回去还是坐火车,隆隆穿过很深的夜色与暗淡的月光。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山洞外也不过光亮依稀。
沈琛支着下巴,长久凝望窗外,突然开口问:“周笙,什么叫珍爱?”
周笙一个激灵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醒来,脱口而出:“珍惜她,爱她。”
沈琛尾音长而散漫:“那什么是爱?”
“......”
孤儿周笙无言以对,半晌憋出一个:“分很多种。”
“沈芸如对陆三省是爱?”
他手里把玩着信纸,眉目淹没在黑暗之中。
周笙努力转动自个儿的大脑,硬着头皮回:“爱。”
至少爱过。
“林娇安对陆三省?”
这题有点难,闷头思索片刻,吐出两个字:“爱。”
不然她手段那么多,朝夕相处几十年,为什么不对陆三省下手?
今日重伤被陆三省无视多次,伤心愤怒之下才撕破脸皮,想来有爱。
不过爱恨交加,里头还掺和着更多对陆家权势的爱?
搞不清楚。
下个问题又砸过来:“陆三省对林娇安呢?”
“......”
这题真的难,周笙眉心纠结,觉得还不如让他出去赤手空拳以一打十来得干脆。
更换问题:“陆三省对沈芸如?”
这不更难了么??
周笙无语凝噎,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还没有爱过别人,也不能爱人,否则我就没法为您做事了,沈先生。”
以防万一,他又补充:“不过也许您以后会爱上别人,您能明白的。”
好在沈琛不再问了。
沉默无声无息地往周遭蔓延,他昏昏欲睡,面无表情地与困意作对抗。
火车在山洞里进进出出,光明明灭灭。
倏忽。
对面冒出打火机的一小簇火光,犹如一条火舌头,迅速吞没折叠的信纸。
“不,周笙。”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
沈琛眸里跳着微光,嗓音低低:“因为我不需要。”
三天之后,火车停靠上海。
正是大年前夕,火车站挂满红灯笼,尽管飘着雨丝,不大的站台里依旧挤满了人。
沈琛下车之时,不远处有个深灰鸭舌帽、宽松立领大衣打扮的小伙子。
原本支着一条腿浪荡公子哥儿似的,嘴边叼一根狗尾巴草坐着,懒懒散散地喊:“卖报纸,好便宜的报纸。”
实则双手空空,半张报纸都没有。
余光划过沈琛的侧脸,他拍拍屁股一跃而起,如鱼般灵活钻进人群。
他个子矮,不过方位拿捏得转。
七弯八绕到沈琛身边。伸手拉低帽檐,外套内袋掏出一卷报纸,抖了抖,在他身旁吆喝:“报纸!卖报纸。”
他并不理他,几次都经过他。
小伙子穷追不舍,终于用报纸敲他的手肘,粗声粗气道:“先生,买不买报纸?”
沈琛斜一眼,“怎么卖?”
“五——”
嗓音飘高好几个声调,他察觉了,故作咳嗽:“五块钱!”
“什么报纸要五块钱?”
“这是个骗子?”
路人脚步不停,口中道:“别人五毛钱都不要的玩意儿,小小年纪做奸商!”
小伙子有些着急,凶巴巴:“就是五块钱,我的报纸很好,值五块钱!”
小傻子走哪儿去都是傻,言辞间透着傻气儿,一开口便暴露。
沈琛眼神扫过报纸,看着她:“你的报纸被雨打湿了,还要卖五块钱?”
“必须五块钱!”她顿了顿,卖个机灵:“您看着是个好人,不然十块钱也可以。”
沈琛掏钱给她,被许多人摇头叹气,说他钱多没处儿花。
他往前走。
小傻子手心里兜着钱,木呆呆在原地站会儿,往左歪头,又往右,下秒钟再翻出一支玫瑰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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