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别过柳湘莲之后,拉着贾瑁急匆匆就去了东院。
这时贾赦正房的灯还亮着。迎春也不用通禀,直接掀起帘子就进了屋里。
贾赦和邢夫人正面对面坐在炕上不知聊着什么。因着迎春进入,带来一阵寒气,吹得烛火晃动了几下。映在二人脸上,明灭间别有一番温馨滋味。
贾赦抬起头,看见迎春虽然皱着眉头满脸惶急之色,眼神却清透坚定,透着一股宁静祥和,贾赦眼眉一挑。再细看迎春面色,缠绕在天灵的郁结之气果然消失无踪。贾赦撩了撩他新蓄的胡须,觉得今晚月色当真不错。
幸亏贾赦心中所想,王大才子不知道。不然王大才子肯定要无情地嘲笑他道:“呦,长本事啦,连天灵是哪都知道,还能看出郁结之气!啧啧,看样子,一等将军可以去路边摆摊算卦挣钱了。恭喜恩侯兄,自食其力。”
再说邢夫人看着迎春和贾瑁风风火火闯进来,二人小脸儿都冻得红扑扑的,却连个手炉都没有捧着。邢夫人赶忙一边吩咐丫鬟伺候,一边下炕趿拉着鞋子伸手拉了迎春二人同到炕上坐下。
迎春跟自家父母哪里还需客气,开门见山说道:“父亲,迎儿想拜托您拉扯一把沁玉班的人。毕竟他们是……”
迎春话未说完,贾赦摆摆手止住她。隔墙有耳,虽说现在东院里的人早清干净了,此时房中人更都是邢夫人的心腹。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说破为好。
贾赦道:“还用你操心。你爹我早打理好了,不过没告诉你。”贾赦说着,意味深长看了迎春一眼。
迎春难得糊涂了,不明白贾赦是什么意思。
邢夫人推推贾赦道:“做什么这样子。迎丫头既然都开口求你了,便是转过了弯。老爷偷着乐便好,还端什么架子。”
迎春越发一头雾水,来来回回左右看,不明白邢夫人和贾赦在打什么哑谜。
贾瑁最近十分担心迎春,总是跟屁虫一般黏在迎春身后。众人背后谈论迎春的话,贾瑁都记在了心里。
此刻再见贾赦和邢夫人神色,贾瑁眼珠子一转说道:“姐姐、姐姐,瑁儿知道大伯母是什么意思?姐姐在大伯、大伯母、秋霜姐姐和瑁儿的眼里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心善、菩萨也似的一个人,故而肯定不会放着沁玉班不管。但是姐姐之前不仅没有插手,还说什么‘我非观音’。大伯误会姐姐啦,所以大伯不高兴……”贾瑁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迎春却眼眶微湿。
迎春抬起头看向父亲。烛光里,贾赦的脸庞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贾赦回看向迎春,目光里充满慈爱与宠溺,仿佛迎春真的是世间上最善良、无私,最有菩萨心肠的人儿。
迎春想起秋霜烧字时失望的眼神和近来水溶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们心中有多么重的分量,是多么美好的存在!为了这份看重,她也要做一个善良温暖的人。
贾赦看着迎春的眼睛,仿佛也读懂了迎春的心意。
父女俩在烛光中,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隔日,迎春起了个大早,顶着寒风,早早跑到东院,来敲她爹的房门。春寒料峭,贾赦个贵公子哪里舍得离开温暖如春的房间。只是今日破天荒,贾赦也已起床梳洗更衣毕。父女俩一同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城外五里,一个荒僻的土地庙里。
沁玉班全体人等都跪在一尊破败的土地爷神相前,虔诚祷告。梨园行的祖师爷是唐明皇,可是人但凡活在地面上,就少不了要拜土地爷。尤其是当你走背字,天大地大无处为家的时候。
迎春甫一入这土地庙,便有一阵并不友善的冷风吹来,寒意刺骨,连带着刮起一地落叶,直扑迎春并贾赦面门。迎春抬手挡脸,贾赦也是胳膊连挥。这土地庙当真已荒废多年。
沁玉班班主听见门外有响动,回头一看,顺着空荡荡的庙门,一眼瞅见来人是贾赦,高呼道:“恩公来啦!”,赶忙连滚带爬跑出来。身后一群人也呼啦啦跟出来,一口一个“恩公”,齐刷刷跪下给贾赦行大礼。
迎春见状,羞愧无地,赶忙避让到一边。贾赦走上前,双手扶起班主,再把众人都叫起来。
这土地庙荒早已废,除去半扇虚掩的院门还算完好外,院墙早已倾颓,徒留几块破砖头、烂瓦片,还能勉强看出院基痕迹。众人站在院中说话,就如同在荒原上赏景,四面来风,寒风打着旋儿往人领口里钻。贾赦最是怕冷,这般傻站在院中,实在冻得狠了耐受不住,牙齿直打架,只能咬紧牙关,半天不说一句话。
海棠生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似贾赦这等贵介公子哪里受得住冷风横吹,拉拉班主衣袖,示意他进里面说话。
班主这才注意到贾赦和迎春冻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迎春,虽然作男装打扮,但是唱戏的人眼多尖,班主一眼便认出迎春女扮男装,实乃一位千金大小姐。
至于一个姑娘家为什么抛头露面跟着父亲跑来接济他们这帮戏子,班主没有那个闲心去猜测。虎落平阳尚被犬欺,何况他们这群最最下贱不堪的戏子。有人接济就该谢天谢地,哪里还敢去揣摩恩公是否别有用心?
贾赦和迎春这才在众人簇拥下进入土地庙。
土地庙里倒算整洁。土地公公神相前还摆有几样贡品,香炉里的香还正燃着。迎春方知这群苦命人适才是在求神拜佛,祈祷苍天见怜,便越发低垂臻首,无言以对。
班主环视四周,实在找不到可供贾赦和迎春坐下休息的地方,只能勾着头,搓着手表示歉意,贾赦摆手示意无妨。他二人来意,班主早便知晓。打从贾赦把他们买出来,却不透露姓名,还说要放他们走,班主便知道他们这群人算是遇见了贵人。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们沁玉班虽然初到京城,可是之前在天津府也是名噪一时,海棠生的裙下之臣更不知凡几。其中不乏高官贵戚。这边厢,他们遇见了事,他作为班主,不是没有想办法,送钱送人,磕头下跪,能做的,他都做了。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哪怕他说,海棠生的脸要毁了。海棠生是旦角,靠脸吃饭,若是脸毁了,他还怎么活?可是那些昔日恩恩爱爱,满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公子、小姐、票友、戏迷们却不约而同都是那句“海棠生是谁?我可不认识。班主莫要病急乱投医,诬陷了好人”!
他还能说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班主心里最觉无颜面对的人便是海棠生。
海棠生带着个巨大的斗笠,整张脸都被斗笠挡着,脸前的面纱随着破庙漏进来的寒风拂动。
在贾赦给班主拿银子、分~身契、指点落脚之处时,迎春一直在偷看海棠生。这一趟,她本不必来,就连贾赦也不需要再亲自出面。只是迎春良心深受煎熬,她不得不来。
海棠生远离人群站着,整个人隐在暗影里,日光照不到他脸上。那浓黑如墨的面纱,那小小一块面纱竟就这般轻而易举地遮尽了他的绝代风华。海棠生微抬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迎春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土地庙残破的屋顶,只见天空中盘旋着三五只黑白相间的长尾巴鸟儿。迎春不知,海棠生黑纱遮挡下的瞳眸里看到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般想着,迎春走上前去,向海棠生深深一礼,“对不住”三个字她到底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无法原谅。说句对不住,并不能就此心安理得。
“我认识一位刺青大师,他保证可以将你脸上被刺的字换成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他说,只要你答应,他就能让海棠依旧。”迎春轻声说道。
海棠生闻言,终于低下头,看向迎春,却没有说话。
迎春看不见海棠生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暗地里,却紧张地双手攥成拳,手心里全是绵密的汗。
道歉没有用,她希望补救,希望来得及。
“海棠依旧吗?他听过我的戏?”海棠生看似不经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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