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话说得直接才是当真没把柳夫人和柳湘莲当作外人。当即,两家凑在一处用了午膳,席间其乐融融。
只是迎春看着元春和王夫人都一副魂不守舍模样。贾瑁寻得亲生母亲这般大事,这二人都无动于衷。迎春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午膳用毕,奔波一上午,贾母乏累了,在禅房歇息。迎春服侍邢夫人躺下后,正大光明告了假,溜出屋去。这回儿,迎春连秋霜都没带。
迎春才刚出门不久,王夫人和元春也悄无声息掩出门来,一溜烟消失无踪。只是二人都没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身后,秋霜蹑手蹑脚跟随。
且说迎春离开禅院后,一路飞奔向后山。午饭前,她便和柳湘莲约好在后山山口相会。迎春一时兴奋,跑过了头,当她停下脚步时,骇然发现,她又迷路了。
这会子,可不是晚夏八月。早春风冷,迎春虽然裹成了竹熊,可是山风阴冷,“阿嚏!阿嚏!”迎春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可怎生是好?她怎么一上来就迷路了?迎春正想着是“原路返回”好呢还是“就地等待”好?便见不远处白衣白马晃悠悠行来。
柳湘莲早知凭借迎春猴急性情,肯定记不清路,见约好的时间早过,迎春人还没来。柳湘莲干脆纵马跑到附近一处小山顶,俯望下来,果然迎春就在约定地点背面山包包那个角落里原地转圈。柳湘莲无奈扶额,只得亲自来接这个没出过门的路痴大小姐。
迎春一眼望见柳湘莲,当真是见了救星,也顾不上姑娘家矜持了,连蹦带跳迎上前去。
柳湘莲在马上看见迎春欢跳模样,忍不住唇角上扬。圆滚滚、活蹦乱跳的竹熊,柳湘莲在四川当真见过。
迎春还没跑到燕赵身边,抬头望见柳湘莲笑颜,正午日头照下来,明晃晃的,却还没冷二郎的笑颜晃眼。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下,傻兮兮对望,都是眉眼弯弯,嘴角噙笑。
后来,柳湘莲问迎春,要不要骑马?
迎春点头如啄米。
柳湘莲便跳下马来,要把迎春抱上去。只是迎春将将攀住马脖子,燕赵便是一扭头,浓重的鼻息呼哧哧全喷在迎春脸上。迎春拿手一摸,好嘛,一脸还加一手口水。柳湘莲在旁边闷闷地笑,迎春低头怒瞪柳湘莲,却见冷二郎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缝,难得笑得肩膀直抖。
迎春想了想,算了,不过马口水嘛,换来美人一笑,值了!
当迎春真的坐到燕赵背上时,燕赵立刻老实了,低着头,一动不动。柳湘莲不放心,还是牵着燕赵的缰绳,二人一马慢悠悠走到凌云崖下。
柳湘莲指着凌云崖高耸入云的山顶对迎春道:“师父那个老贼秃,就在这山顶石洞里大模大样用棋子给我摆了个‘生’字……”
柳湘莲还要再说,被迎春一把揪住头发,“唉——,你干嘛?”
迎春瞪圆了眼,故作凶狠地说道:“二郎虽然是迎儿恩公,可是也不得对师父无礼。”说着迎春想起什么,笑眯眯对柳湘莲说道:“我记得,咱俩久别重逢时,二郎开口便是叫我‘师姐’。二郎还记得吗?”
久别重逢。柳湘莲在心底咀嚼迎春的话,剑眉一挑,说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迎春急了,她见燕赵虽然高大,却甚温驯,胆子渐渐大起来,在燕赵背上蹦跶着不依道:“哎哎哎,二郎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我先入门,早一息也是早,二郎不能抵赖!”
柳湘莲不甘示弱,回道:“你怎么证明你比我先入门?”
迎春本来想说,让师父作证喽!转念一想,人海茫茫,师父不知所踪,欢喜的眉眼便垂了下来。
柳湘莲醒悟说错了话,赶忙补充道:“迎儿放心。我总觉得,师父少不了去那几处地方。待泽莞和婶娘安顿好,我便出发寻师父去。”
迎春听柳湘莲说要远行寻找师父下落,又喜又悲,喜的是凭借柳湘莲和师父情分,柳湘莲总能找见师父。悲的是故人重逢,才将见面,又要分离。且此别无期,天大地大,究竟何时柳湘莲才能寻见师父再回还呢?
何况,二郎闲逸惯了,他还愿意回京城这块四方天吗?
这就是迎春想多了。柳湘莲再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他叔叔婶婶一家在京城,哪怕不是为了她贾迎春,为了柳泽莞,柳湘莲也会回京城的。
凌云崖实在太高太险,迎春再有心“会当凌绝顶”也没有凌空度虚的本事,最终二人在山脚下一处石亭里坐下。
柳湘莲放燕赵自去觅食,他和迎春肩并肩坐着。
迎春双手托腮,问柳湘莲是否当真要去寻师父?
柳湘莲点头称是。
迎春追问道:“倘若三年五载、十年八载都寻不到呢?”
柳湘莲耸耸肩道:“那就寻个二三十年,不过闯荡江湖罢了,正合我意。”
迎春不懂,疑惑问道:“什么是江湖?”她看了许多话本,江湖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劫富济贫,比武较技,兄弟义气,当然也有儿女私情。迎春想知道,柳湘莲寻觅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柳湘莲一时被迎春问住了。何为江湖?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江湖便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何为闯荡江湖?这个柳湘莲就有话说。不过世间走一遭,阅名山,访大川,和湖泽为伴,与飞鸟为临。纵马塞外,看景雪山。饮黄河水,食高丽参……柳湘莲侃侃而谈道。
迎春星星眼看着柳湘莲神采飞扬的面庞,对他的江湖无限向往。“不知迎儿可否和二郎纵马江湖?”这句话在迎春唇齿间几进几出,到底没有问出口。
鬼使神差地,迎春问了一句,“二郎没有父母吗?”只听他提起叔叔、婶娘,二郎的父母呢?
柳湘莲平静道:“我爹娘在我儿时便相继亡故,我是叔叔婶婶带大的。说起来,押给玉石摊老板的那块羊脂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就那样被泽莞那个臭小子祸害没了。不知道我这辈子多走些地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
柳湘莲提起那块羊脂玉佩时的神情比提起过世父母还要难过。也是生死有命,谁也不能操控。可是母亲遗物却是在他手中弄丢的,让柳湘莲怎能不遗憾?
迎春想象儿时的柳湘莲为了哄顽皮的弟弟,冒险相信无良摊主拿上好的玉佩换路边摊废料,紧赶慢赶回来赎取却发现被欺骗时的难过模样,心疼极了。迎春脱口问道:“不知二郎那块玉佩长什么样?”
时隔多年,柳湘莲仍旧记得一清二楚,详细给迎春描述了一遍。迎春听着颇觉眼熟,想了想,低头扒拉开脖颈处厚厚的衣物,从里面拽出一根红绳,扯呀扯,从贴身里衣内拉出一块玉佩。迎春低下头,示意柳湘莲帮她解开脖子后面的绳结。
柳湘莲凑过来一看,迎春的脖颈粉白粉白的,颈窝处静静躺着一根胭脂红色的编绳,再配上毛茸茸的颈后碎发。柳湘莲看着,莫名俊脸一红,接连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绳结解开。
迎春在前面接住松下来的玉佩,双手捧着,转身举到柳湘莲眼前,问道:“难不成竟是这一块?”
柳湘莲本还在浮想联翩,闻言低头一看,桃花眼顿时瞪得溜圆,右手抖呀抖,好容易稳住,接过玉佩。柳湘莲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看过,再切切实实握到手心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玉佩温热的触感。柳湘莲仰天一声长叹道:“师父那个老贼秃果然名不虚传。他说你是我的贵人,你当真是我的贵人!”
迎春见状,嘴巴也张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不会?难不成世子妃连氏随意送她的这块玉佩,竟是柳湘莲母亲的遗物不成?
这,这可真巧!
这块玉佩便是迎春初次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离宫后,连氏命侍女在宫门口拦住她,送她的那块玉佩。
迎春看着玉色通透,挺喜欢,便带在身上。结果它就是柳湘莲弄丢的母亲遗物?迎春猜测,要是她去茶楼听书,说书先生说出这种段子,她肯定不会给茶钱。
不过,迎春突然想起来,连氏送她玉佩之后,曾经告诉她,这块玉佩乃是前朝皇族之物,好像是什么公主的陪嫁。柳湘莲家中怎么会有前朝皇族之物?难道……
迎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的!前朝覆灭之后,肯定有很多宫中御用之物流落在外。也许柳湘莲的母亲只是因缘际会得到这块玉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我也是爆发了洪荒之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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