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搬了新家,好酒好菜的吃了几日,还有那剩着自家吃不完的,王氏也难得大方地用大海碗盛了往素日相好的人家送去,当然也没忘了那日上门来帮忙的几家,每家都送了半盆汤汤肉肉的,村人自是欢喜。
但江家该继续的忙碌也没有停下,对生活的要求不会止步于能有新屋住就行。
正月十二这一日,江家众人仍往蛇水弯去采蛤|蟆籽。半月来,大家也没丢下这项挣钱“大计”,家中不忙则全家老小出动,若大人有事走不开时,几个小儿亦是要去的……才短短个把月不到的时间,已将江家门前的小山踏出了一条路来,就是山背后到蛇水弯的地方,也出现了一条黄白显眼的小径来。
连续半月的采摘,江家地下室里已存了□□麻袋的车前子,俱是塞得紧紧实实的,得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得动,少说也有两百斤了。
园里菜蔬已是所剩无多,故自是不够卖的了,车前子成了江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众人皆想着要尽快将它们换成银子才能安心。到得晚上,江家二叔往对门山背后的海子村去预订了一辆牛车,倒是天黑了半日喝得醉醺醺才回来,被王氏指着头骂了半日。
十三这一日一大早,海子村的牛车如约而至,江家的车前子分作两车才运光,由江老伯与二叔负责押运称重,到得申时初(即下午三点钟)才家来。二婶等人自是好奇这次卖了多钱的,但江家老两口是作惯了大家长的人,只绝口不提卖了多少。
心里跟有只野猫子似的抓心挠肝,问自家汉子,他也摸不清到底卖了多少,大家长,却又不敢问,可把二婶给急得……
江春倒是不着急,因为她是晓得单价三十文一斤的,数量上少说也有近两千斤,这次江家至少进账了五六十两银子。大家长不透露也好,毕竟经过江家这么久的采摘,蛇水弯的车前子基本已是干干净净的了。若是说出来,依着杨氏那日渐得意的姿态,这种钱估计也就只得挣这么一次了。
过完正月十五,苏家塘的私塾准备开馆了,十里八村有要进学的都开始报名去了。
十六这一日,江老伯与大儿揣上六两银子,提上十斤上好的白米,两条年前腌好的腊肉,并五十个鸡蛋,领着文哥儿和江夏往苏家塘去。江春因闲着也无事,亦跟了去瞧瞧。
金江县下辖村落虽多,但高原经济整体不景气,还因各村地势、水土等因素的影响,更加显得参差不齐,故王家箐附近就只苏家塘有一家私塾,兼具蒙学之功,教授些《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等基础知识,就近五六个村落的小娃皆在这家进学。
那私塾位于苏家塘前三分之一处,开在村内公房中,因着村子富庶,院门是上了红漆的木头做的,宽约一丈三四,从中分作两扇。围墙亦是刷了红漆,盖了青砖的顶,而周围亦全是青砖瓦房的人家……比起王家箐那确实是好太多了。
待五人到私塾门口的时候,已是有七八户人家等着了,众人聊着些地里庄稼的事儿,间或骂两句在身前打闹的小儿:“再闹?喂老鸹的,进了馆让夫子剥了你的皮!”
见着这几日出了风头的江家人,倒是热情地打了招呼。文哥儿见着那几个正打闹的小儿,可算是找到同类了,上去没两下就开始呼朋引伴起来。
倒是其他人见着春夏两姊妹,以为都是来上学的,也不惊奇,因着前头就有两家领着姑娘来排队的。只是有两分惊叹,这江家果然不一样了哇,能供得起两个女娃进学,想这附近十里八村的男娃,上不起学的都还比比皆是呢。
自是有人道:“你家可享福啦,三个娃都是出息的,晓得要来读私塾了……我家那几个兔崽子,打死谁都不来,最后无法只把这最听话的老二送来……多的不说,只求他识两个字,以后能去县里做个账房也比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强……”
那人絮絮叨叨聊开了,却不见他口中那“最听话”的娃儿,已是与前头的小儿厮打在一处了……
有人夸自家儿孙出息,江老伯自是满意的,只谦虚着笑笑。
那江老大却是忍不住,得意道:“我这姑娘却不是在这私塾读呢,她要进县里弘文馆嘞!”
众人大奇,将小江春看了又看,道:“你家姑娘怕只有六七岁的?这么小就考得进去,那岂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江老大忙纠正道:“她是不长个儿,实际快有十岁咯……”
江春:……我的小矮人毒什么时候才能得解?!
众人又夸:“那也是不得了嘞,考进弘文馆的我们村今年一个都无哩……”
江老大又要炫女:“我姑娘可没读过私塾,是……”
正要将那贵人相助的事儿抖落出来呢,江老伯已是“咳咳”重咳了两声,道:“这夫子怕是要来了,也不晓得今年的束脩要收多少……”
有已经清楚内情的,就道:“去年我家大儿是二两银一年嘞,每月还交饭食费一百五十文,一年下来少说也得四两银呢!”
众人被这一打断,自是不再追着打听江春的事儿了。她松了一口气,现今苏家塘的是私塾,凡有经济条件的,又不要太招夫子不喜的,都是可以进的。但弘文馆不一样,那可是正经官学,是要通过每年的人才选拔试后方能入读的。这就像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谁都可以上,但高中却是要通过正经考试才能进的。自己现在就有点儿跳过义务教育,直接从高中读起的意味了……去了还不晓得是甚情形呢,现在还是不要太扎人眼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现今村里私塾都开学了,但自己这进学的事还未有人来通知,按那老夫人的行事风格,若办妥了的事,自是会派人来支应一声的……到现在一点儿消息皆无,她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
自己这零基础的,那馆长怕是不会同意?毕竟到时候无论去了什么阶段的班级,皆是个拖后腿,影响升学率啊……
只望那老夫人面子足够大,能够说得动项,只要能有机会进去,她一定努力跟上众人的步伐,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另一边,有小儿来开了门,半晌慢悠悠地转来了个山羊胡老倌,有那认识的,已是“张夫子安好”地招呼起来了。
那老倌只点了点头,眼梢都不扫一个,自顾进了院内。待一刻钟后,见他端了碗茶水慢悠悠地喝完,就使着几个小儿给他搬了个长桌在门后,又端来把太师椅,垫上了绣了“寿”字的坐垫。
只见他慢慢坐了,自有那小儿往门口来喊了排队的人家,一家一家的进去,也听不清说了甚,只出来的人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刚才排在第一位那小姑娘已是含着眼泪欲哭不哭的,身旁高大威猛的男子温声劝道:“乖乖,不收就不收,他专招那只会围着灶头打转的,我姑娘可是会拳脚的,这老酸儒,我们不读也罢!咱去刘家营的私塾看看,阿爹定让你有书读的。”
反倒是后头那小姑娘,全家皆是喜形于色的。
江春|心下暗道:原来这学还不是有钱就能上的。
可能是“王婆卖瓜”,江春总觉着自己弟弟妹妹肯定是没问题的。果然,江家的两个娃没好久就出来了,江老伯隐隐含着笑,看来是没问题了的。
家去的路上,文哥儿才道:“夫子说了,让我们先家去,待二十那日巳时初按时来学堂就可。刚才与我耍的那几个也是进了的,今后咱们若是能在一处就好啦,他们的小人书可不少……”
说着似乎一下子想起上次江春答应给他买小人书的事来,道:“姐,我的小人书呢?以后识字我可是要看的!”
江春:已经送你表弟了……
但她没说实话:“力哥儿那有呢,以后你们一处上学了,与他借来看就成了。”她倒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晓得就因着这顺口一句,竟引出后头的一场风波来。
几人回了江家,两个小的倒是乐得满屋找上学要穿的衣裳,那江夏还与二婶要扎头绳呢。因着各房里已是有了几两银子的私房了,一根小小的头绳,二叔二婶自是能够办到的。
那边江春却有几分心里没底,也不晓得自己念书的事怎么个说法。她一下担心那窦元芳的老岳母可是贵人多忘事,把那日答应了的事给忘了。一下又担心她没说动馆长同意自己进学,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是零基础的……一下却又想,或许说是说定了,只她忘了使人来应一声,若真这样的话,那自己就直接去弘文馆报道了?
虽然是三十多的人了,但这毕竟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大事儿,自己在这小山村与世隔绝的消息不通,哪能不着急?
这次如果进不了弘文馆,那就只得多上三年私塾了,到时候她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一方面担心年纪大了会被家人逼着嫁人成婚,一旦嫁了人,那自己一辈子就真的只能种田养猪了……另一方面却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就算抗住江家压力不嫁人,再考太医局会有年龄限制,毕竟这可不比科举,花甲的进士也不少……唉!
想着要不就自己直接去县里问一遭,能不能上求个准话。但又有疑虑,若是自己去问了,可会令馆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后对自己考学会不利。
是的,她怂了。
因她是晓得被老师为难的学生有多难混的,前世自己小学时就是被数学老师不喜的。要问理由,她课上表现良好,遇到他也有礼,作业按时完成,甚至还考了几次全班第一,但一个人不喜欢你就是最大的理由了……以至于小小的她那两年都觉着不如意,直到后来升上六年级,换了个数学老师才得以好转。
这辈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接下来十七这一日,她都是在纠结里煎熬的。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到底是被动等消息,还是主动出击……外头却是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因着自己现住二楼,青砖墙又厚实,一开始倒是没听见有声响。
院里的文哥儿却是早听到了声响,忙去开了门。却见门口站了个魁梧的黑衣汉子,比自家爹老倌还高呢,小小的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倒是后首有人喊了声“窦三”,前头的男子忙侧了身子,于是文哥儿就见着了那长眉入鬓的青年,同样是微黄的肤色,只两颊的干纹较上次有所好转。难道是天气转凉的缘故?气温低了水分蒸发减少,所以没那么干燥了?江春|心里暗道,终于不用强迫症想要给他抹点儿润肤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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