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入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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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未读过书可怎识得字?”陈夫子好奇道。

“小女也不知是何缘故,只见过一次的字,若隔段时间再见,仍能在脑中认出来。”对不住了,为了尽量“暴露”自己的长处,为了能有学上,江春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了。

陈夫子听得半信半疑,越是上年纪的人越不相信还有此等记忆非凡、天赋绝佳的人事。古往今来,无论是科举、医途,还是音律、书画之艺,平淡无奇者总是占了绝大多数的,有天赋者本就凤毛麟角,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未必能遇着一例。

而陈老夫子倾尽一生精力行传教授业之事,也只遇着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例,况大多已是年代久远的旧人旧事了,最近的还是八年前的窦十三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吗?天才只与天才玩儿?所以他现今又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同类?

“哦?既是你自个儿说的,那老夫自是要看上一看。”说罢站起从左侧书架底层抽|出一本素蓝封皮儿的书册来,小江春现在的眼力,一眼就看到是《论语》。

只见陈夫子翻开扉页,又翻了两页,指着首篇《学而》的第一个字问:“此字可识?”

江春见那“學”是明显的繁体字,自是识得的,道:“这是学习的‘学’,我在表弟的《三字经》上见过‘子不学,非所宜’。”

“哦?那此字又当如何?”老夫子指着左侧“其为人也孝弟”的“孝弟”二字,与现今简体倒是无甚差别,只是竖排版,有些微的费神。

“这是孝弟,《三字经》里‘首孝弟,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我见过。”此时的江春,无限感谢大学的语文老师,当时逼着全班同学背《三字经》,那一千多个字对于背诵了十年课文的江春来说倒也不是难事儿。只是苦了班上不惯背书的几个男生,整日间念叨着“王应麟啊王应麟,你就不能少写几个字吗”。

不对,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王应麟是南宋人。但在这时代,《三字经》早已成了小儿启蒙书目……它的提前出现,要么就是穿越者赵德芳的功劳,要么就是王应麟提前“上线”了。

只见陈夫子捋着他那保养得油光水亮的胡子道:“伯厚先师果真名不虚传,这人生之道莫大于孝弟,故人事亲事长,必要尽其孝弟。其次该多见天下之事,以广其所知,多闻古今之理,以广其所学。知十百千万之数为某数,方能识古今圣贤之事,故我馆较之私塾,尚多开了九章一科,年试须得‘中’等才可结业,只不知小姑娘你可学得走?”

九章科就是数学了,对于学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只要不到高等数学的难度,应该也还是能应对的。

故她答应道:“小女平日可助爷奶算账料理,只要有这受业释惑的机会,定当努力领受夫子的教导。”

陈夫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自是如此,那就与老朽来罢。”说着站起身,领着江春父女二人,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楼梯,行至楼上左首第一间。

里头的中年男子约摸四十来岁,望见是陈老夫子前来,忙站起身来,双手合拱作了个揖,从容又不乏敬意地道:“说过数次了,陈老何必拨冗前来,有甚只管使个小儿唤弟子前去就可。这可是折煞弟子了。”

光看形容的话,这馆长仿若与江老大同龄似的,但江春估摸着能做到县学之长的他,年纪该是与江老伯不差的。只观其衣着饰物、周身气度、待人之道,二人却是云泥之别。

父女俩穿着自认为最好的衣裳,忐忑不安地立在门外头,尤其江老大手足无措,终其一生也从未见过如此气度的人了罢!阶级的差距在这个贫穷的农家显得尤为突出与苍白。

江春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读书,而且还要努力读出个样子来!

二人等了片刻,里头你来我往说了不多几句,就听陈老唤江春进去。她忙整了整衣裳,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开门扉走进去,还有意将脚步控制得不急不慢,将将四息的功夫,来到二人桌前。

陈老自是安坐于桌后的,那中年馆长虽挑着学馆事务,但在陈老面前也只有垂手而立的份。

待江春先打了招呼行了礼,陈老含笑道:“就是这小姑娘了,你窦师弟推荐来的,连我这老东西都不得不卖他两分面子。今年麻烦事甚多,前几日胡太医才往我这里塞了五个进来……只指着这几个别把老夫五六十年的老脸给丢光咯!”

那馆长忙应和道:“陈老过谦了,既是窦师弟推荐的,那自是不会差的。”又笑着问了江春一些“家住何处”“家中人丁几何”“可读过书,识字几何”等基本问题。

待闻得江春还对医术有两分志趣,便沉吟片刻,温声道:“医者易也,必不离阴阳,你且给我们释一下何为‘阴阳’”

江春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算太“超纲”,对于曾学过《中医基础理论》的人来说,这算是最初级的概念了。

“《素问》有云: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由此可见,阴阳为世界万物之根源:天为阳,地为阴;火为阳,水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左为阳,右为阴……阴阳之说初看觉着是对立矛盾的,如水火不容,左右背道;但细思之下,又觉出二者的统一来,火无水则炎,水无火则寒。此外,昼属阳,夜属阴,若无昼之属阳,就无所谓夜之属阴;没有夜之属阴,也就没有昼之属阳。阳依赖于阴,阴依赖于阳,每一方都以其对立的另一方为自己存在的条件。阴平阳秘谓之‘和’,只有阴阳双方的协调平衡方能维持万物的和态,正如《易经》之‘一阴一阳谓之道’。”

因着爹老倌在外头,也听不到自己说了啥,她自是放开了发挥的,也不怕二人惊诧,只有他们惊诧了觉出自己的“天分”来,进学之事才会稳操胜券。

小江春话音刚落,那馆长已是“啪啪”抚起掌来,陈老亦是道:“妙哉妙哉!世人皆道阴阳就是矛与盾,只将其视作天生不对头的死敌一般,却还不如小姑娘看得清楚哩!”

“念章你且看这小姑娘,思虑透彻又周全的,我那案头虽摆了夫子的《论语》,私心却是更喜老庄的。这小姑娘倒是对我胃口,你定要收下她!”陈老又加了把火。

那名“念章”的馆长垂首道:“陈老且安心,这是自然的。弟子只想着,该将她安置到哪个班去。这甲级均是要参加会试(非科举的“会试”)的,少说也是总角之年了,她去恐有后|进之难。只去乙级亦是奥理难通的,不如就去丙级,初进就定在“黄”字班罢,待她将该补的补上,过了月试,再往上升罢?我猜着师弟的意思亦是不要太过显山露水的,正好与胡太医后头那五个一班,倒也说得过去……”

这学籍造册的事,陈老最是清楚不过的,自也无话可说。

眼见进不了甲级、乙级,只能在最低的丙级,那就无所谓好坏了,反正“天地玄黄”四字班的弟子俱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自愿,每月一试自有升降,待满一年过了年试,方能升入乙级。以此类推,只有从甲级结业的学子方可参加会试入太学、太医局招考,而县学每届在明面上又是定额二百人的,若有损落,下一级亦不得补上,若无意外,她这个“高中”是要读满三年的了。

只要有学可上,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故江春内心惟有对窦元芳、陈老、念章馆长等人的感激。

几人说定,馆长予了她一把“丙黄”的木牌子,类似于后世的校牌,使她去楼下教管司寻人置办入学事宜,他则与陈老转至隔壁煮茶谈棋了。

江春谢过,领着大喜过望的江老大往楼下去,于右首第一间屋里寻到专司新生事务的夫子,递上名牌,自有那专人与他们细细道来。

原来,这弘文馆虽是县里官学,类似于后世的“县一中”,但束脩银子却只消五两,与那苏家塘的私塾也贵不了几文。且这馆里的奖助机智丰厚,每月班里月试,四门功课全优的,可算“甲”,可获学里一两银的补贴,每月食宿费亦只消三百文,而苏家塘光伙食费就得缴一百五十文。更别论馆里师资力量、教学硬件的投入了,自是那村里私塾无法比的。江春感慨,看来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公立学校就是要比私学便宜哪!

而在休假制度上,弘文馆也更为灵活,每月逢三、八的几日放休,学生头一日下午学后即可家去,不拘何时归馆,只消赶上收学后第一日晨课即可。当然,若有那家远不愿回的,亦可待学寝里,到时辰了自去领饭食便可。如此算来,一月至少有六日可休,而若轮到上元、清明、端午、中元、中秋、重阳、过年等节假日,则另有一番说法。

至于月试,则是定于每月二十七那一日,考后二十八那日休自是该学生们耍的,江春倒是觉着很合理。

而细致的课程、书册等问题,那人则是让她正月二十三那日再来,缴束脩领了院服,去了学寝,自有专人再与她细说。

父女两个心满意足地出了学馆,顺着北街南下,小江春紧绷了数日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见着那有卖糖人的,也有兴致细看两眼了。

倒是爹老倌见她不住眼地看糖人,终于难得大方一回:“春儿可要吃?阿爹给你买一个罢。”说着不容她拒绝就掏出八文钱买了一个小仙桃的,那糖师傅有双巧手,每一个都捏得惟妙惟肖,拿到手里倒令人舍不得下口了。

倒是爹老倌,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指了师傅要那火凤凰的,等见他毫不犹豫付了十二文钱,又用油纸小心地包了,江春才反应过来,这该是买给高氏的。

江老大虽不爱言语,人也长得其貌不扬,但他对高氏的心,却是难得的。若他能再有几分本事与头脑,可护得住妻子儿女,不要像上次那般被人薅羊毛的话,与他这样的汉子终老山林,亦是不错的选择。

但随即,江春又摇了摇头,这般的乡野汉子也不是谁都能遇得着的,绝大多数能遇着的皆是粗鲁莽夫,常年劳作将泥土沉淀在他们的指甲缝里,数日不漱口洗浴的汗味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若要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何其难,不论女子话语无人听,就是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又有几个女性能保证自己使唤得动老公去勤快洗漱?反正江春是没有这个信心的。

她在现代有同事就是这般,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自己在单位自是爱洁的,从来都将自个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回家里去,看着那被老公丢了一地的脏衣服臭袜子,以及睡前夜宵一顿,完了牙不刷脸不洗就上床的生活习惯,她们商量过,吵过闹过,但最终仍是无可奈何,也没听谁说是因为这个而离婚的……江春想着就能打了个冷颤来。

更何况,也不是谁都有高氏的魅力,能够将汉子收得服服帖帖的。

唉!还是要读书哪!只有自己站得更高了,才能看到那高度该有的风景来,一辈子窝山里种田养猪,那她看到的也就只有那些山野村夫……

二十这一日,一大早地,江家众人就起了。

外头天色青黑,山村静悄悄的,只闻后头小团山上时有时无的“咕咕”声,这是当地独有的“咕咕头”,江春一点儿也不陌生。可以说,她整个小学的冬日清晨都是在这种咕咕头叫声里度过的。

冬日天冷了,万鸟皆冬眠,就连猫头鹰都少了,只这种咕咕头,黑乎乎一团,孤零零地栖在枯枝头,突然间“咕咕”一声,与人声颇有两分相似,初闻会将人吓一跳。刚开始上学那两年却是觉得渗人,走路上若闻得“咕咕”一声,吓得脚步都要加快几分。到了后头,渐渐长大了,也就不那般害怕了,甚至最后两年,那“咕咕”的叫声已成了她孤寂山路上的唯一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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