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
待端午回家仔细瞧了高氏一回,见着她面色红润、眉目舒展,还长了些肉,江春也就放下心来了,剩下这几个月只消想着法子补充营养、加强运动也就可以了。
倒是众人皆说她瘦了,问她可是学里读书太辛苦。她晓得其实是三月间病的那场,将人给熬瘦了,但嘴上却只道班上同学说了,她这是要开始长个子了。
大人自是只有欣慰的。
下午早早用过晚食,江老大送着她,将她送到学馆门口才家去。
小江春却并不急着进馆,胡沁雪家去了今晚不回,近日天渐渐热起来,黑得愈发晚了,现下天光还大亮,光她一人在寝里看着天黑也无聊。正好顺着北街河边走走,呼吸一下这莫名时空的空气,排解一下近两月来的愁绪与苦闷。
穿越来满一年了,整日间不是忙着养猪种地做农活,就是看书考试挣外快,亦或是心累沮丧不痛快……过于匆忙的日子虽充实,却令她深感疲惫,没有哪一日是能够真正放下心来好好享受生活的。
论起享受生活,“前世”的她倒是惯会苦中作乐。
同事下了夜班到家倒头就睡,她却觉着将白日大好时光用来睡觉颇为可惜,总爱出去走走,也不用走远,就出了医院顺着花鸟市场猫猫狗狗地看一圈,再转去菜市场买点绿油油带着露水的菜,慢慢提回家做一顿自己喜欢吃的,饭后睡个午觉也就可以把夜班给补回来了。
若下午起得早还可约上三五好友,往咖啡馆里坐一会儿,大家聊聊近来日子如何,只是到后来好友们都陆续结婚生子了,只剩下她一个。
有娃的与当妈的定是更能聊到一处去,她傻愣愣一个人听着她们从哪家奶粉好聊到报什么早教班,渐渐觉出自己的多余与尴尬起来,再有人约也就不爱出去了,缺席了几次,众人也就不再约她……她的生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渐渐孤闭起来的罢。
其实她既是活了三十一年快三十二,恋爱自也是谈过两三次的。
年少时的校园恋情自是最难忘,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影响,她自小都是早熟的,与同龄男生恋爱总觉着对方幼稚,免不了争争吵吵,免不了的一毕业就分手,之后一两年分分合合颇为热闹,待慢慢分彻底了,对男人也就渐渐看开了,外加工作繁忙,似乎也再懒得花时间去了解一个人了。
慢慢不用几年,就将自己蹉跎到了三十岁。
只要一过了三十,身边朋友家人就呈现出一副“你是三十岁的老姑娘你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的态势,动辄以“人家二婚男能看上你就不错了别再挑三拣四”“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来打击人,与她们打个电话似乎也成了一番“教你重新做人”的折磨。
但她始终不是特别清楚结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如别人劝说的一般为了有个孩子,以后自己老了能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她觉得自己并不一定能有信心将孩子教育成能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毕竟新闻上虐|待父母的子女亦不少。
若为了能有个男人依靠,能够共同承担房贷车贷的话,这与搭伙过日子有何区别?虽然听起来经济负担是小了一半,但在双方父母养老、子女教育、生活花销等问题上却是愈发劳心劳力的。而且要与一个非亲非故无任何感情基础的人生活一辈子,要忍受对方可大可小的无数毛病,要随时注意自己的毛病有没有影响到他……真的心很累!
她一个人生活,不用买房买车,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与陌生人的感情……其实她还自我安慰她真的特满意那样的生活,如果可以忽略每日一打开别人的朋友圈皆是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萌宠萌娃的话……
那一瞬间的孤独感会让她在深夜里怀疑自己的人生,怀疑为何兢兢业业苦读二十年的自己,过得还不如初中毕业的同学,怀疑读书的意义,气苦起来也会为“读书无用论”“寒门难出贵子”的论调点赞,认为人生命运与阶级是从出生就注定了的,懊恼自己花付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争取来的一切,其实还未达到别人的起点。
其实也不是羡慕旁人那样热闹喧嚣的生活,这种对目前人生与付出的怀疑、懊恼渐渐就演变成了孤独,到最后,这些负面情绪也就归结为缺乏陪伴的感觉了。
后来,她也慢慢悟出来了,她缺的感情是一种陪伴,不是分担,不是分享,不是关爱,只是一种精神上的陪伴,平等的扶持。哪怕只是一个陌生的社交软件网友,一部剧情枯燥的电视剧,或者一部平淡无味的小说,只要看到还有五六季剧情未完,还有几十上百万的字数还未看,对她来说就是陪伴了。
说来略有两分悲凉,生活不是偶像剧,就像《东京女子图鉴》里的绫一般,等她那曾经觉着没甚长处可有可无的前男友都结婚以后,她幡然醒悟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
若要做个事业型女强人,不止专业技能要优秀,还得精通人情世故、上下逢迎,但她是清楚自己没这本事的。
若要做个小女人,她这年纪已经不会再天真的以为会有高富帅大总裁看上她这平平无奇的三十岁女人。于是生活就这么不冷不热、按部就班着。
直到某个普通的早晨,一觉醒来。
一觉醒来的她,从二十一世纪的江春变成了这大宋朝的农女江春。
人生仿佛成了一台被格式化重启的电脑,里头还有许许多多她不会玩的软件。
这一年她就在摸索这台新电脑,小心翼翼维护着使用,既想念以前浑浑噩噩糊糊涂涂的生活,又窃窃幸运着可以有推翻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当然,她现在已觉着穿越回去也是或可或不可的了,只觉着已用心玩了一年的电脑,后头总是不定时会有惊喜弹出来,只不知会在何时,这种有期待、有改变、有机会的人生是她舍不得放弃的。
其实,她还善于满足。
无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现今的大宋王朝,生活难免会有不快与不幸。一眼望去,生活中乏善可陈的闪光点似乎是远远少于或小于生活本身的阴暗面的,但这些“闪光点”一旦发起光来,却是足以照亮整个阴暗面的,那些深夜里的寒气,那些哭过后的眼泪,总会被这些星光点点给驱散。最后,即使是泪中带笑,那也是笑。
想到家中各色人等,想到高氏肚中的孩子,想到自己稳扎稳打的学业,想到自己悄悄攒下的几十两私房银子,想到天真浪漫关心她的胡沁雪,以及令人心暖的徐绍,正直而又别扭的窦元芳……这些都是她人生中的星光点点。
——现在的生活正是她渴望的状态,既不过分艰难,又充满希望,重要的是还有陪伴。
自然景物果然是最能令人开阔胸襟的,望着那开阔的江面、慢慢行来的运船,她觉着心情也不是那般低落了,她才十岁,她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想想就觉着令人隐隐期待与兴奋。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两日前,她从胡沁雪处听闻了个“好消息”——那寄住于胡府内的林侨顺于五月初三那日骑马外出被疯马给摔了,那疯马还生生将他右腿给踩断了。
自从三月间出了他与小厮有“龙阳之癖”的事后,他身边那惯用的叫“福保”的小厮早已被张氏给活活打折了腿。那日跟在他身边出门的却是个眼生的,心也笨,直待主子的腿已被踩断了,他才找到人,只可怜了那厮好生牛高马大的个子,却留下了一只废腿,直将张氏哭了个半死,道这父子二人怎都是要被马王爷收走的命,就连林淑茵也未来上初四的课。
估计是想着要攀亲没戏了,张氏擦干眼泪紧赶着就去挑了一家以前她看不上眼的商户人家,盼着好歹能图图嫁妆,谁料那商户却骂着“两条腿都被马老爷踩废了,我家姑娘可不去守活寡”,将她一行人打出门。
自有那平素看不惯她张扬的下人传了出去,胡沁雪听了还怪道:“那马只是踩断他右腿啊,怎说是断了两条腿?”她身边给她传了这起子闲话的下人定是不敢再多说的,江春自也不会与她解释。
倒是县里大户间已是议论纷纷,只道是这张氏作孽太过,不怪自家儿子好龙阳害了身边小厮,反倒恨小厮带坏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她打折了别人儿子的腿,自有马王爷来收她儿子的腿……倒是没几个同情她母子二人的。
自听了这消息的一瞬,江春就不觉着是偶然事件,若真是马王爷睁眼的话,那以前这么多年里有那么多小姑娘被他祸害了,马王爷是睡着了吗?能有这能力,又肯出手的,很有可能只有窦元芳一人!
还真是个正直的人呢。
也算去了心头一块大石了,她倒不会觉着窦元芳多管闲事害她少了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毕竟能早一日废了林侨顺,就能少几个小姑娘被祸害。毕竟像海棠那样其貌不扬的大厨房粗使丫头都已被他祸害了的话……胡府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受害者,简直不敢想象。
自听了这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江春晚上终于能睡一夜好觉了,第二日起来,人果然精神多了,拿出书本,又是班上那个努力的小矮子、小学霸了。
哦不,她现在坐第一排,后面的同学看去终于不再只看得到一个头顶了,虽然与同班同学比起来仍是小矮子。
可能小儿真是要病一场方能长高的。
自从三月间病了一场,有馆里的三餐得饱,再加上她爱出去晒太阳,钙质吸收不错的关系……她居然长高一小截了,自觉站胡沁雪身旁倒是不那么突兀了。
当然,如果能够忽略晨学时胡沁雪给她带来的打击的话——胡沁雪她来葵水了!
看着她那愁眉苦眼似懂非懂的表情,再瞧瞧她那愈发明显的胸前小花|苞,小江春是有点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想法的。
那头的胡沁雪却是苦不堪言的。只见她先是皱着眉头,后来慢慢头就低下去了,还用手使劲按着少腹,仿佛多按重一些,疼痛就能减轻些似的。到后头却是不止脸色发白,两鬓发根处居然有些细小的汗珠子出来了……
上辈子曾经也痛过经的江春哪有不明白的,见着她皱着眉头咬牙苦挨的样子,小声问她可需要家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到后头看她快要坐不住了,小江春忙与张夫子告了假,将她扶出去。
小姑娘羞红了脸,又是感动又是嗔怪:“丢死人啦,你作甚为我告假!这般告假那学舍同窗都晓得我来葵水了!恁羞死个人!”
江春倒不觉着,后世为这事请假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可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西方还有专门设立的带薪“月|经假”呢。再说了,你不说出去,这时代的男学生谁晓得你是来葵水。
不过她也不与她说这些,毕竟这小姑娘才第一次来葵水,正是羞怯的时候。江春只问她是要家去还是回学寝,那丫头却道有些疼得受不了,想吃点汤药,但不好意思找她爹开,让江春与她找位女大夫去。
江春见她手脚冰凉、额上冒冷汗的样子,自是将她安顿回学寝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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