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女大夫……回春堂是没有的,另一家规模不甚大的医馆也未有专门女大夫,去了熟药所也未见着专瞧妇人病的女大夫。
看来这时代的妇科病还是得男大夫来瞧啊,像胡沁雪这般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却有点不方便了。况且女性经水、带下、妊|娠、产后、哺乳这些特殊生理是伴随一生的,外加其它不便之处的皮肤病更是不可为男子见的……她不由得想起《节妇》上的一个故事来,寡妇马氏生了乳疮,别人劝她“当迎医,不尔且危”,她道:“吾杨氏寡妇也,宁死,此疾不可男子见”,此后竟真的病死。
若放在现代,乳疮也就是个急性乳|腺炎罢了,居然因此丧命……当真是不敢想象的。
若今后自己能专修妇人科,那定是不错的选择,正好与她后世的专业接轨了。
熟药所去了一圈,老所长不在。其实,痛经之证的话她上辈子早已不知治了多少例了,她自己上阵的话,只消口述就行,虽然未得切脉,但老话说得好,“十痛九寒”“不通则痛”,胡沁雪手脚冰凉、冷汗频出,况且又是初潮,寒凝胞宫,血行不畅的可能性更大些。
于是她在熟药所小青衣困惑的目光中口述了吴茱萸半两、桂枝半两、炒小茴香一两、炒柴胡一两、茯苓一两、炒白芍一两、当归一两、炒艾叶半两、醋香附半两、熟地二两、桑寄生一两、炒续断一两,一共十二味药,请他们帮忙抓好了就地煨药,倒是不消等好久,付了八十几文钱,才半个时辰就拿到了一罐子汤药。
因想着买那药罐子还得多花六七文,就与他们打商量好,先放十文钱的押金在所里,连罐子带汤药的先拿回去吃,待吃完了再把药罐还回来退押金即可,也倒是好说话。
待她提着药罐回到学寝,胡沁雪正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盖了被子亦觉着不够用,不住喊身上冷。江春忙扶她起来将药喝了,待她暖融融喝进肚里,江春又将自己的被子拿过来与她盖了。
倒是不消好久,那小姑娘就不叫了,只觉着身上一阵阵的暖流,又有精神头讲闲话了,无非是张夫子怎无趣啦,窦夫子告假了真好,好几日不消上那头痛的九章课了……顾夫子某次课上穿的那身裙子真好看,她家去也要照着做一身……
“春妹妹你真好,为我跑这老远去买药。”
“莫说话啦,好好歇着,下午的课业我帮你向夫子告假。”她没说的是:其实你也照顾我良多,我比你大,照顾你是应当的,当然,也比你有经验……这些小事不消说“谢”的。
“今日这药恁般管用哩,才吃下就不痛了,你找哪位大夫开的?我定要与我爹好生说说。”小沁雪迷迷糊糊间问了一句。
江春腹内憋笑,心道:找江大夫开的。
憋笑过后,她居然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有多久未这般发自真心地笑过了呢?好似是三月初三后,她就一直“负重前行”……此刻,那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包袱就这样被人悄无声息地取走了。
待午食时间一到,江春拿了两人碗筷,往饭堂去打了二人饭食,回来将她唤醒来勉强吃了几口。看她样子虽不怎痛了,但精神却是差,下午的课估计是上不了了,江春守着她将剩下半小罐汤药喝完,让她安心睡了,自己去向顾夫子帮她告假。
待散了午学回来一瞧,小沁雪精神倒是好了些了。她就去熟药所还罐子,正好遇着老所长也在,见她手拿着所里药罐,自是要问上一问的。
江春也未多言,毕竟胡沁雪与所里众人相熟,让她晓得自己的“私|密事”被熟人知道了,少不得会不自在的。故只道自己学里同学病了,她来帮忙取药。
那老者听闻此语,晓得她在县学读书,颇有两分天资,想到自己年过花甲,后继无人的,自是动了两分念头。
“江丫头你可愿来我这所里做些事?”老者念着白须问道。
江春:……嗯?这惊喜来得有点突然。
见她无应答,老者又道:“放心,自是不会耽搁你学业的,只消休学日来当值即可,每日与你八十文钱……你以学业为重老夫自是晓得的。”
嗯,每日八十文,若整月不缺席的话就是四百八十文,馆里那每月三百文的饭食费就可以轻松抵消了的,另还可攒下百来文钱,这也算是个“稳定工作”了,只要上头政策不变,自己这饭碗可以端到毕业……
当然,最主要的是可以学到好些辨验药材的本事,现代中医的通病就是“识病不识药”,如今能有这机会,委实是不错的。
江春估计自己背时倒运也到头了,开始否极泰来,今天该是她的幸运日才对,这般好事居然能让她遇上,自是忙不迭点头的:“多谢老先生,学生自是愿意的,只学生生性蠢笨,还望先生多加教导。”说着行了一礼。
老先生笑着点点头,只让她从五月初十三开始来当值就可,逢集日晨起巳时初刻到所,刚开始头两月先跟着下头小青衣熟悉事务。
江春自是喜不自禁应下了,回到学寝又与胡沁雪说了一下,两个俱是高兴的,直到睡前江春又去给她打了壶热水来泡过脚。
两人将将睡下,却是学寝门被敲响,胡沁雪已有些入眠了,小声咕哝着些甚她没听清,江春忙自己披了衣裳去开门。
门外站了呼啦啦得有五六人,为首那个是徐绍。
只见他先与江春打了声招呼,又引着身后那白面美须、风采翩翩的中年大叔为两人引荐道:“小友,这位是我外家二舅舅,今日我家去了与母亲说过表妹身子不适的事,将才外祖母记挂在心,定要使舅舅来瞧上一眼方能放心……叨扰了,还望小友海涵。”
那中年美大叔倒是与胡沁雪有好些相似之处,皆是生得一样的浓眉大眼、宽额正脸、鬓角生得极美,就是性格亦是同样的纯真率直,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只见他嘴角含了丝笑意,“叨扰小友”地道着歉,又见萍水相逢的她能将自己女儿照顾得好端端的,更多了几分谢意。想到这就是平日女儿与自己叨叨的会“活人术”的小姑娘了,更是平生了几分好感,只叮嘱待休学了去家中玩耍。
江春受宠若惊,这可是当朝退役太医的谢礼,她当之不起,忙侧着身子避过了。
要说这太医之职,亦名御医,出自翰林医官局(院),但并非所有在翰林医官局(院)供职的都能称之为“太医”,其中亦有三六|九等。
一般“院使”为最高长官,管医政之令,下设左、右“院判”各一名,院判之下者方能称之为“太医”,每届也只定员三十人,每五年一届,除行走于深宫|内院,有王侯将相请医视疾、外藩有疾请医时亦是派上用场的。
太医之下方为男女“医官”,清朝时又称为“吏目”,定员两百人,医官事务繁杂,有专司内妇儿外各科医事活动者,有专管医学教育者。
医官之下又有各地方州府供职的医士,多于天灾、疫情爆发之时委派至地方督医,各州府名额有所差异。
最初级的才叫“医生”,多指太医局内的上舍男女学生,多完成军营需医、文武会试入场供事、刑部监狱供役等医疗任务。
试想,太医者,本就是医术万里挑一者,从医生、医士、医官逐级爬上去的,那年纪定不会轻;又是专为上层统治阶级服务的,行走于深宫|内院,于帝后妃嫔面前出没,王侯将相跟前亦是有两分面子的,出去就是在友邦外藩面前也代表了皇家尊严的,形容样貌自是第一关。
各朝代选拔方式虽各有不同,有重经义满腹医书的,也有更重临床实践临诊能力的,还有朝代规定业医之家出身方有资格参与选拔的……但不论其它标准如何,有一条必是统一的——相由心生,颜值至少是要在线的。
故凡是能做到太医的,必是美大叔,就算老了,也定是帅老头,后世影视剧即使是要丑化人物,但在“太医”这一角色上,若真让猥琐丑汉饰演,那就失真了。
江春拉回思绪,将几人让进屋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样的人物,她想请她们坐了,可惜寝里只有唯二的两张凳子。
寝里的胡沁雪早在几人说话间就醒了,听到是亲爹的声音颇有两分不自在,只用被子蒙紧了头脸,瓮声瓮气地道:“阿爹怎来了?我吃了春妹妹抓来的汤药,已是好多了,你们先回去,明日我自会回府与祖母认错赔罪的。”
美大叔不赞成道:“切莫那般蒙头盖被的,你且伸出头来为父看上一眼。”
那胡沁雪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只在被里急道:“都说了好得很的,阿爹你快家去罢!”
美大叔无法,自己是专医妇人病的又如何?自家姑娘在这种问题上对他如避蛇蝎,他也很无奈,若是她阿嬷还在就好了……想着又对江春真心实意地谢了一回。
江春看着他眼里那不加掩饰的焦急与无奈,看来这位退役的前太医果然是疼爱|女儿的。
身后有一婆子忙上前道:“小娘子,老奴是老太太跟前的得福婆子,且让我们瞧一眼,回去也好与老太太交差,您看如何?”旁边那婆子亦是“且瞧一眼”的哄骗着,胡沁雪半日才将被子揭开,随意露了一脸,又急忙缩回被里去。
江春:……
倒是那两婆子见了她脸色红|润,双目闪亮的,方放下心来,道着“告罪”,又使那两个丫鬟出去抱了两床看起来不甚厚实的被子进来与她,又给她肚腹和脚跟各塞了个汤婆子方打道回府。
小江春颇为羡慕,嗯,这就是有钱人的幸福呐,病了痛了总有奴仆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不过这羡慕到半夜就转为无奈了。
五月的天,已是与夏日无差了,那两床看起来“不甚厚实”的被子将小沁雪给热得……半夜间哼哼哧哧着踢了几回被子,一会儿踢走又冷了,一会儿盖好又热了……江春起了两回帮她盖被子,像拉扯自己孩子似的。
翌日,课上整日哈欠不断、瞌睡连天的江春感慨:唉,小姑奶奶啊,你还不如家去哩,家中自有丫鬟婆子与你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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