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过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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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密布,大雪茫茫。

城外莽莽青山,俱都掩映在冰雪琉璃之中,犹如粉堆玉砌。

山道间寂静无声,偶尔响起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嘎吱声响,更显幽静苍凉。

李昌和几个好兄弟上门给二爷拜年,正好碰到在其他卫所任职的二爷昔日部下派人送年礼入京,和往年一样,除了各地奇珍土物,还有一车车新鲜的野味。

几个大老粗相视一笑,搓搓手,笑容猥琐。

李昌翻身下马,道:“二爷向来不要这些东西,每回都便宜了咱们,今年肯定也是如此。走,咱们先挑点好的,免得老八他们过来,咱们连根毛都捞不着!”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径自去库房挑好东西。

到了地方,却见库房大门紧闭,一道硕大的铜锁挂在门前,几名穿程子衣的护卫身披大氅,手执长缨枪,守在院门前,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众人吃了一惊,二爷生活简朴,有什么好东西从不留着,一转眼就分给身边下属了,如今这一直大敞着随便他们出入的库房竟然上了锁,还有护卫看守!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先去正院给二爷拜年。

堂屋里正热闹,角落里也站满了人,当中地上架了大火盆,篝火熊熊燃烧,众人围着火盆喝酒吃肉,欢声笑语不绝。

霍明锦虽是世家子弟,但和军中部下相处时并不讲究什么尊卑之分。知道他们不爱拘束,索性连酒宴也没有预备,命人在院内宰羊杀猪,支起几口大锅,切成片状的肉抹上腌料,一盆盆往锅里倒,烧煮煎炸,油脂顺着铁签子一滴滴蜿蜒淌下,被炭火一烤,哧啦哧啦响,焦香扑鼻。

来拜年的人不拘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官职,大踏步进屋,拱手和先到的人打个招呼,随便找个角落席地而坐,旁边的人递上酒碗,敞开肚皮,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李昌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里头的吵闹声,吓了一跳。

二爷喜静,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二爷这里喧哗?

加快脚步奔进堂屋,环顾一圈,看到一屋子喝得脸色通红的昔日同伴们,呆了一呆,脸上难掩诧异之色。

后面几人跟上他,推推他的胳膊,轻声道:“你看,二爷……”

李昌回过神,顺着其他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喝起酒来恨不能一坛坛抱起来痛饮,一半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半躺在地上打嗝,嘴里还在吹牛,说自己还没喝过瘾。

屋子最当中,火盆前,二爷霍明锦戴大帽,穿一身鸦青色窄袖锦袍,手中捏了一只酒碗,盘腿坐在毡子上,和身边的人同饮。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他轮廓分明开阔的脸孔上,一双眸子漆黑发亮,五官深刻,英武俊朗,唇边噙着淡淡笑意。

他拿着酒碗,听其他人互相揭短,偶尔轻笑一声。

昔日部下围坐左右,簇拥着他,就像以前在战场上那样,不管形势对他们有多不利、多严峻,只要跟着二爷,他们便无所畏惧。

这么多年过去,二爷仿佛还是那个勇猛果断、战无不克的少年将军,临危受命,从容不迫,一人一骑,逆着仓皇奔逃的人流,利箭一般,迎向敌人冰冷的铁骑。

那一刻,二爷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

当时主将、副将尽皆惨死,军队的阵型完全乱了,所有人都吓破胆子,丢盔弃甲,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大军已经成了一盘散沙,因为二爷,才重新拧成一股绳,不至于全军覆没。

后来,在二爷的带领下,他们深入草原,将践踏侮辱大将军尸首的部族斩草除根,一个都不留。

自那以后,边境草原,终于太平下来。

一晃经年过去……他们中的很多人早已儿女双全,而二爷却还形单影只,始终一个人。

他是有家人的,可他的家人却因为猜忌想致他于死地。后来见他大难不死回京,不仅不知悔改,还盼他早死,前任首辅沈介溪还在时,老夫人竟然伙同大儿子状告二爷忤逆不孝,要朝廷褫夺二爷的官职。

这些年,二爷都是一个人……

每年过年,他们约好结伴给二爷拜年。

二爷总是淡淡的,把收到的年礼分发给他们,然后赶他们出去,自己一个人守岁。

他们不懂二爷在想什么,不知道怎么开解二爷,只能笨拙地一年年给二爷送礼。

今年,二爷竟然跟以前那样和他们一起吃酒说笑!

二爷有多少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没来由的,李昌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背过身,擦擦眼角。

旁边几个人和他差不多的反应,一个个眼圈发红,揉揉鼻子,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

屋里的人酒酣耳热,胡天胡地,正闹成一团,看他们几人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由分说,按住脖子扯到火盆前,“罚酒!”

李昌收起惆怅之意,哈哈大笑,“喝就喝,谁怕谁?”

端起酒碗,仰脖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叫好。

人群当中,霍明锦端着一碗酒慢慢啜饮,笑而不语。

一直闹到下午,饶是李昌海量,也喝得头晕目眩。众人陆续散去,他最后一个走,踉跄着踱到霍明锦面前,嘿嘿一笑,“二爷,听说老三他们给您送了几头野鹿?”

霍明锦看他一眼。

他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努力站直,“您不是不爱那玩意儿嘛,不如就舍给属下?鹿肉、鹿筋、鹿茸、鹿血……属下这就让人去领……”

霍明锦摆摆手,“没有了。”

李昌愣了一下,站在门槛边,外面冷风吹着,略微清醒了点,摇摇脑袋,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今年没有了?”

胸中一股邪火像翻锅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直翻腾,他怒道:“老八下手太黑了,就不能给兄弟们留一点?!”

霍明锦眼角余光扫他一眼,淡淡道:“我留着有用。”

李昌晃了两下,反应过来,张大嘴巴,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二、二爷……您、您……”

他张口结舌,察言观色,猛然醒悟过来,拍一下自己的脑袋,一蹦三尺高。

“您终于要成事啦?”

话问出口,他完全清醒过来。

“二爷,什么时候?在哪儿?要不要属下给您找几本册子来观摩观摩?您……”

李昌唠叨个没完。

霍明锦双眼微眯,转身进屋,头也不回,淡淡道:“滚。”

见二爷不喜,李昌哆嗦了一下,缩头缩脑,不敢继续贫嘴,摸了摸下巴,笑着离去。

二爷要成家啦!

他骑上马,对着四周白雪皑皑的群山峻岭傻笑。

难怪二爷今天这么高兴。

傅云那厮果然人不可貌相,能让二爷放下心里的包袱,让二爷活得像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复仇的二爷……就冲这一点,以后他们这群兄弟,得好好护着傅云。

……

傅家的年菜早就备好了。

除了本地的菜,还有从南边带来的冬笋、莲藕、青鱼、青虾、腊肉,冬笋煨笋汤,莲藕做炸藕圆、炖排骨、蒸桂花藕夹,青鱼打制成软嫩的鱼糕,腊肉和新鲜菜蔬爆炒,青虾剁成肉泥做饺皮,煮羊肉馅饺子吃。

提前晒好的阴米蒸八宝鸡饭,这个油腻,但又香又浓,蒸出来的鸡饭粒粒分明,晶莹油亮,醇鲜肥糯,连不怎么吃荤的傅云章也能吃一碗。

攒盒里堆满果子,麻球、饴糖、百果糕、炸猪耳朵、十几味酸甜的蜜饯,榛松、栗子、桂圆、核桃、葡萄干、葵瓜子。

专卖南方果子的店里买来的苏州府山楂糕、松子糖、橄榄脯,福建的福橘饼、牛皮糖……

炕头几张黑漆小几上,五花八门,摆满零嘴小食。

还没到吃团圆饭的时候,先一人吃一碗八宝鸡饭,过年天天大鱼大肉,八宝鸡饭仍然让他们胃口大开,傅云英吃了两碗。

杜嘉贞他们邀会馆的同乡去城外寺庙里赏景,没有和他们一起过年,傅云英没有强求,年轻人不爱拘束,还是让他们自己去玩。

吃了八宝鸡饭,一家人挪到里间炕上,团团围坐,透过窗格子看外边纷飞的大雪。

一边吃果子,一边闲话。

傅四老爷初一回良乡,今天留下陪傅云英他们一起守岁。

他年纪大了,怕冷,离火盆坐得最近。小厮蹲在一边烫酒,他舒舒服服躺靠着,时不时拿起酒杯美滋滋咪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线。

傅云启和袁三坐在一起抢被子,明明都不冷,用不着盖薄毯,他们偏偏要抢,毯子在两人手中扯来扯去,都要变形了。

在屋子里用不着讲究,傅云章没戴纱帽,只束了网巾,穿骨缥色交领大袖道袍,衣襟散乱,斜倚着几块漳绒大迎枕,笑看两人打闹。

傅云英看他的茶冷了,给他换了杯热的,眼神示意乔嘉把自己之前买的东西取来。

乔嘉出去一会儿,托着一只琴匣进来。

傅云英接过琴匣,递到傅云章跟前,“二哥,给你的。”

傅云章怔了怔,接过琴匣打开,匣中铺大红绸缎,里头一张红漆钿螺仲尼式古琴,纹路斑斓,琴面浑圆。

他低头微笑,手指拂过精美丝穗。

“削木为琴,练丝为弦。这是桐木制的琴?”

傅云英点点头,“这原是一把古琴,可惜已经没法弹了,请苏州的匠人重新补漆打磨,二哥你试试看。”

“苏州人精致,他们制的琴最好。”

傅云章含笑说,细看琴面,果然看到淡淡的栗壳色,这张琴显然沉积了不少岁月。

他随意拨弄琴弦,琴音铮铮,音质悠扬。

“是张好琴。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傅云英还没答,傅云启和袁三抢被子抢输了,手脚并用爬过来,半跪在脚踏上,伸长手去摸古琴,轻哼一声,委屈道:“云哥偏心,怎么没有我的?”

一旁的袁三哈了一声,把剥的落花生壳往傅云启身上扔,“二哥的琴弹得好,当然给二哥。你只会苕吃哈胀,还好意思伸手找云哥讨东西?”

傅云启回头瞪他一眼,继续朝傅云英撒娇,眼巴巴看着她,“我的呢?”

傅云英失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大红包塞给他,“不知道九哥想要什么,你自己去市集挑。”

傅云启不大满意,凭什么二哥能得一把古琴,他却只能拿红包?

但当他倒出里头的银子,掂了掂重量后,心里的那一点点不痛快立马不翼而飞,转嗔为喜,回头抓了一大把果子给傅云英,喜滋滋道:“云哥对我真好。”

二哥喜欢什么,家里只有英姐最清楚,所以英姐送二哥古琴。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英姐就送他银子,让他买自己喜欢的,多贴心!

见钱眼开,说的就是他了。

袁三酸溜溜道:“这是老大给你娶媳妇的钱,你可得收好了,别大手大脚。”

傅云英一笑,又拿出一封红包,递给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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