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奸细,这些看似能够在一瞬间反转战局的重要人物,实际上也不过是通过收集或者利用某种情报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已,而贺知舟现在的主要职责,就是在赵如徽派人来晋平之前盯好晋平的动静,不至于让事情在“空窗期”有什么难以挽回的发展。
但虽然说起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探查,可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不知有多大的困难,而深入敌营的风险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
好在贺知舟先前足够仔细,猜出了他们商量好在杀了戊仁之后会用焚尸的法子,去找“世子”禀告的时候也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宗旨,谨慎的很。
好在“世子”大概也是顾及着现在的局势,没有和他这么个执行任务的小喽啰多废话,贺知舟退下之后,就顺势照着之前孙侍卫低调模样继续待在这王府里面,等着“世子”的下次指令。
而除了干等以外,贺知舟也一直着重注意着王府里面的动静。
本以为能够顺势监察,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世子”还没有发布什么命令,但晋文王却是下令指了他和当日值班的另外几个侍卫去暂时帮忙监守护城门,禁止塞外人进入城中。
晋文王随意的指派让贺知舟找不出错处。周围的人本该是帮手同伴,但对于贺知舟来说却反而成了束手束脚的包袱,他即使能够让城门口多上一个“孙侍卫”,但却也无法让这被王爷指派出去的“孙侍卫”合理出现在王府之中。
贺知舟无法,最后还是只好接了晋文王的指令,但他自然不放心,便下了死命令让此刻在城中的那个暗卫时刻关注王府的动静。
他原本是打算过几日行个金蝉脱壳之术以摆脱现在的窘境,却没想到在他找法子之前,那暗卫已经火急火燎地传了消息过来,竟然是晋文王于暗中绕过南面城门出了府!
贺知舟心中一惊,却是立刻知道不好。这会儿蛇都快直溜进了屋子,自然也没有了会不会打草惊蛇的顾忌,直接提剑就用轻功就信件上面的地址飞奔了过去。
然而他不过才刚刚出这晋平没几步,却在那出城的必经之路上面遇见了一个人。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脸,可不正那个先前还在被贺知舟细细琢磨晋文王世子?
可即便他这会儿的外貌没有一点改变,可是周身的神态气势却完全不一样了,他就坐在那一块巨大粗糙的石头上面,明明周边是一片荒芜,却硬生生有庙堂之上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这幅作态明显是在等人,而如今他也确实是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他眯眼看着执剑飞奔赶来的贺知舟,竟然还微微笑笑,抬首扬声。
“孙侍卫,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南城城门?怎么能够随意玩忽职守呢?”
这样的姿态模样,虽然还是责问的话,但明显已经是玩笑嘲讽的意味更多上一些了。贺知舟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在这个人的眼前,他心下微沉,脸上反而也扬了一个低眉顺目的微笑,反而与他一唱一和地对戏。
“知道公子要离开,属下这才特意来找您会和。”
那“世子”便哈哈大笑,“可担不起皇帝手下御|用的影暗卫一声属下,只是不知,知舟你是哪个部门的那位大人啊?”
连乔装的身份都被人叫破,这在贺知舟的任务历史之中还真算得上是绝无仅有,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竟然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可怕百倍。
只是事到如今,贺知舟倒也不再一味佯装,他慢慢揭开脸上人皮面具,这才抬了两份眼眸,又微勾三分嘴角,露出一个标准贺首席矜高微笑,“影门,贺知舟。”
那世子倒也礼尚往来,“我已经许久不用真名了,不过我依稀倒还记得,来这晋平之前,我曾经是叫……浩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到名字的时候,他还微微凝眸停顿了片刻,显然是在思索。
世子,或者说浩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就微微歪头看着贺知舟的反应,却见贺知舟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只是淡淡看着他。
浩然这才笑了,“真是一点儿错处都不能有,只是手下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够让你寻到了错处,找到这儿来,该说不愧是影门首席吗?果然名不虚传。”
贺知舟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潜伏的?”
“首席大人说的是‘贺公子’还是‘孙侍卫’?”
“两者都有。”贺知舟语气平淡,若是这个时候还认为被发现只是浩然的某种猜测或者是巧合,那他这个影卫首席的位置才真的是坐到头了。
浩然便突然笑了,显得神秘又高深莫测,“鸿源其实不久前就出事了?”
贺知舟心下一沉,凝眸看去。
浩然摆了摆手,满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其实我定期都会给鸿源发一封信件,时间不长,间期大概也就在两三个月一次左右,每回在那信件的上面我都用了一些小手段做了一些指示……信封则被我抹了药,指示的字是我用特殊的墨水书写的,只会显现一次,第二次接触空气的时候,只有一篇空白而已。而就在一个月前,鸿源却对我的要求没有一点儿反应。也就是那时候,我确定鸿源已经暴露了,可看动静来说,那蠢货恐怕是连自己现在的状况都看不清楚,还坐着自己的白日大梦。”
“也就在我揣测那个蠢货究竟透露出多少消息的时候,你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晋文王世子的眼前。”
贺知舟嗤笑了一声,向来自负的神色里面难得带了些自嘲,“这么说,倒还是我让你骤然警惕起来,将所有计划提前的?但我还是很奇怪,你怎么就肯定了是我,甚至不惜瞬间做下决定釜底抽薪?”
大概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局的缘故,浩然倒也是并没有隐瞒,“我当然不能够肯定是你的,可是,你还记得之前你们在晋平废了大力气收到的那封信吗?”
信?
贺知舟自然是记得的,那还是他自己亲自追踪,最后才确认的信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鸿源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让“文谋士”盯紧了晋文王,并且挑拨晋文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让晋文王能够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为他们所用。
这甚至是个“群发”信件,其他诸王侯那里也有收到类似的命令。也正是这交代下级探子的语气,让他们再次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晋平的威胁不大,最多也不过是有鸿源习惯性普遍撒网留下的探子而已。
可是如今再看,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浩然看贺知舟骤然阴沉下去的神色,便知道他是想起了那一回事,再开口的时候也是颇为感叹地吹嘘,“百年前大乾皇帝就肃清了所有有关于蛊毒的一切东西,不知毁了多少用蛊之法,杀了多少‘南疆妖民’,那段时间里,就连大乾的百姓们都是谈蛊色变……可惜,清地太干净了,以至于干净到你们都忘了昔日蛊虫的玄妙之处了。”
南疆的疆域其实真的不大,人口也十分稀少,但是因为南疆人那控制蛊虫的秘术,让所有人都心生畏惧才能够在战乱年间还存活许久。
可是后来,太祖有雄心壮志,一心扩展版图御驾亲征,他将朝政交托给几个皇子,却不想自己在前方打仗之时国内却开始不太平,蛊毒不知怎么就流连于后宫之中成为了嫔妃们争风吃醋的道具,甚至,前朝有心术不正的皇子也买通了南疆蛊师妄图以此除掉自己的对手,为自身谋利。
然而蛊虫泛滥,后果之惨烈自然是不必多说,当时不但是百姓受到无数折磨,就连皇室也是损失惨重,在外出征的太祖甚至因为后方不宁险些被俘!而等他带着数十万大军狼狈回国之后却又发现自己的腹地又是这般情形,太祖生性暴戾弑杀,见此自然当即大怒,下令肃清蛊毒。
当时,不仅是大乾境内的蛊师被尽数诛杀、所有胆敢染指蛊毒的人都统统被以叛国罪处理。一时之间,鲜血不知将那宫门口的街道染红了几遍,所有大乾人皆是谈“蛊”色变。
而因为子嗣的死伤惨重,恨极痛极的太祖自然是不能够再迁怒于自己剩下的几枝残苗,只能够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给了南疆。虽然南疆人用蛊的本事厉害,可是蛊虫难得,又怎么抵挡的料那数十万的铁骑?十多年的肃清下来,即便是南疆那边,也没有留下多少关于蛊的描述,又何况是大乾呢?
但往事已是过眼云烟,浩然的感叹在贺知舟的耳朵里无疑是极为刺耳的炫耀而已,但是事到如今,跳脚咒骂也不过是显得他像是跳梁小丑而已,贺知舟即便是输了,也照样要输的潇潇洒洒。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浩然,轻轻自嘲笑笑,“我十四岁起便开始单独在外执行任务,虽不算都是顺风顺水,却也很少让我尝过挫败的滋味,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受到一败涂地是什么滋味的人。”
浩然若若大方地接了这句话,还和善地笑了笑,面色不变地和他进行着商业吹捧。
“谢谢,你也是头一个让我感到棋逢对手的人。”
大抵是和赵如徽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贺知舟觉得自己都被他那没皮没脸的性子给传染了,在这种时候,竟然反而是淡定了下来,还看着浩然扯了句犊子。
“既然我们彼此之间这么惺惺相惜,真的不考虑考虑束手就擒、金盆洗手?你放心,陛下最是宽宏,凭借你的心志智慧,绝对会得到重用的。”
“哈哈,是这样吗?”
浩然看起来挺开心地笑了笑。他用着世子的脸,之前那样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真的是让人看了很不习惯,但是现在这般开怀一笑,反倒是没了几分的违和感。
只是可惜,他在笑过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贺知舟,“可我想了想,现在的局势,应该并没有这个必要?
“你就这么自信?”
仅仅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的谈判显然是破灭了,贺知舟虽然还是微笑,但人却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他眼神锐利,手已经重新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我要做的不过是拖住你,至于之后,不论怎么样都已经有了结局。”
浩然亦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看着防备注视着他动作的贺知舟,悠悠叹了一口长气。
“更何况,我对自己一向是十分有信心,虽然面对的是贺首席这样厉害的人物,但我觉得我也不一定会输呢?”
一阵风携着细碎的沙土吹破了方才温文谈笑的虚幻。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他们两人都已经是长剑出鞘,看着对方,神色严肃。
平心而论,浩然实在是贺知舟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为厉害的对手了。他心机一流,多年以来能够毫无破绽地埋伏在王府之中,甚至是将前来探查的贺知舟他们给耍的团团转;他智谋超常,仅仅凭借两份各有奥妙的信件就能够将目前的局势试探地一清二楚;他手段绝顶,精通已经绝迹多年的各种蛊毒用法,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可是直到真正交手,贺知舟才知道,原来他就连武艺也是如此的高超!
浩然的剑势不俗,一招一式都气势宏伟,有石破惊天之势。
双方此刻齐齐出手,贺知舟是想要斩杀浩然追上前方队伍,防止晋文王有什么意外差错影响到整个大乾,而浩然又何尝不想要斩杀贺知舟,除去这个威胁到他的人,在确保任务完成的同时还能够成功抽身,重新隐藏起自己的踪迹?
他们两人越打招势就越是汹涌狠厉,战局可谓是十分惊险,贺知舟在浩然一剑刺向他胸膛之时手腕一抖,原本侧击的剑势竟然瞬间转了弧度,直直撩向了浩然的脖颈,以此逼迫浩然不得不退。
越是百般筹谋,就越是知道活着乃是一切谋划的基础,浩然虽然招式大开大合,本身却并不是那般以伤换伤的拼命打法,果然在瞬间转了剑招格挡向了贺知舟的剑。
贺知舟轻功极好,也是在一瞬间退开了浩然的剑势之内。
影暗卫本就不是什么明面上和人家硬抗的组织,他们擅长的不是探查就是暗杀,很多功法都是借黑暗的掩护,注重招式的迅疾,然而一来此时阳光大好,二来此地地界空旷,面对招式大开大合不露一点破绽的浩然,贺知舟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不过同样,他身法敏捷,浩然也奈何不了。
纵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两人身上最多也就是些无伤大雅的划伤而已,根本奈何不了彼此。
“你剑法大开大合,为何本身却爱藏头露尾,哪里对的起你这‘浩然’的名字?反正现在也已经是如此局面,不如也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浩然知道这不过是贺知舟故意开口嘲讽想要以此乱自己心神,但此刻他倒是脾气极好,一边手上剑招不停,一边还淡淡笑笑,“不了,多年来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若是模样还算是过得去也就罢了,若是过不去,岂不是污了贺首席的眼?反倒是小世子的模样不错,贺首席看着这张脸,想来也能够安心地去了。”
嗤,到真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贺知舟冷下神色,心中微讽。
这场打斗实在是持续了不少的时间,若单论武功他们两人倒是半径八两,可以说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浩然十分精通蛊毒的功夫,在两人激斗之中,竟然有一个模样恐怖的毒虫向着贺知舟细小的伤口急射而来!显然是想要趁机吞噬贺知舟的血肉,钻进他的血脉!若不是贺知舟在最后时候不惜受伤也要将那蛊虫斩于剑下,只怕现在还说不得是个什么模样呢。
原本泰山压顶亦面不改色的浩然看着地上那被劈为两半的蛊虫,竟是面色微微抽搐,可以看得出他本身想要饲养这么一个蛊虫也是十分不易,否则以他心志绝对不会如此心疼。
而贺知舟虽然躲过了蛊虫,但右手胳膊却被浩然的剑势深深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地渗出了血迹,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恐怕这一只手臂都能够被那来势汹汹的剑给砍下来!
浩然阴沉沉地看向因为失血显得脸色有些苍白的贺知舟,眼神冷厉地仿佛是再看一个死人,“贺首席,既然你自己不想活,那就怪不得我了。”
蛊虫在进入人的身体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贺知舟甚至刚才究竟有多么凶险,现在看着地上那被斩落两半的尸体都不免后颈发凉。
当然,他嘴上还是丝毫不让,“活?活在你的控制之下?”
自从他发现了浩然以来,两人就多有废话,毕竟不止是浩然想要拖住贺知舟,让手下人迅速地转移晋平王达到他们的目的,贺知舟本人其实也在等待往这边赶来的暗卫,打算集两人之力彻底把这浩然给留下。
两人虽然目的不同,但可以说都是心照不宣有着同样的想法。
但是现在损失了一个蛊虫,浩然显然是肉痛不已,他脸色阴沉,出招之间自然也就步步杀机。若是之前还有拖延至差不多就找法子撤,不做纠|缠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贺知舟毁了他一个蛊虫,可就是结了大仇了!
可是贺知舟自己还觉得自己冤,若是浩然想走,自己可能还真的不会拦,可是谁让浩然临走前还想着捞上一把,妄图让蛊虫控制他?如今蛊虫被他给斩杀了,反倒是发狠了。
不,或许也不是发狠,若是他没受伤,可能这家伙即便是心中再怄气也会当机立断地找机会抽身,可偏偏他现在伤到手臂,只草草点了穴道来不及包扎,虽然伤势并不致命,但是必然会影响自身的状态,这才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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