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方大人和陈家争执之事,你已经知道了,朕命你现下出去调查,两个时辰内将真相调查出来,可能做到?”
陆统领拱手,铿锵有力,“臣绝不负辱命。”
他转身,走了,留下殿内一众人面面相觑。
信武侯和方景山对视一眼,眼里闪过担忧和警惕,担忧他真的将事情真相调查出来,但旋即想到当时确没其他人在场,便是神武卫出面又能奈何,想到这,他们放下心来。
陈以祯和陈秉和,陈为学,陈为识面面相对,心里既惊诧又紧张,虽不知皇上为何早早就将陆统领传召过来,好似早就料到今日会有事情发生,但皇上手里的神武卫出面,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真能调查出什么来。
陆统领走后,信武侯和方景山垂下脑袋沉默不语,上头的皇上缓慢品茶,眼帘低垂,也沉默不说话,唯有陈以祯和陈为识等人遥遥相对,眼里的思念担忧几乎要迸射出来。
如不是顾忌皇上不喜,陈以祯真恨不得现下就走过去,同家里人说点心里话。
犹豫踌躇,许久,她狠狠一咬牙,伸出手,朝陈为识招了招手。
陈为识愣住,他抬头望了眼上头的皇上,踟蹰不敢动。
陈以祯拼命给他使眼色,还不赶紧过来!
陈为识到底没扭过姐姐,拖拖踏踏挪了过来。
但也不敢靠她太近,走到她两步远的位置,他就站定,朝她行礼,“皇后娘娘。”
望着懂事多了的弟弟,陈以祯心间猛然袭上一阵欣慰和心疼之情,她关心地上下打量,问他:“没受伤?”
没亲眼看过,到底不放心,他和方景山打过两次架,但方景山人多势众,他孤身一人,定然受了许多委屈。
想到这,她冷冷扫了那边的方景山一眼。
陈为识回道:“我没事,娘娘你不必担心。”
陈以祯叹口气,想了想,认真道:“你放心,姐姐绝不让你受委屈。”
若是神武卫也没查出什么来,那她也绝不会妥协,大不了就此拖下去,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背上这么大一个委屈。
想罢,她抬起头,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稍即,眼角红红道:“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没少受委屈?”
陈为识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有,家里一切都好,吃穿用度跟以前也没什么差别。”
“你就是不说,姐姐也知道,现在哪能比得上之前。”
两人低声说着话,聊他,聊爹娘,聊祖母和大伯的身体,还有陈家现在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聊嗨了,陈为识也慢慢摆脱拘谨,由“娘娘”变为了“姐姐”。
下边一阵细碎的嗡嗡声,就好似两只猫着身子说悄悄话的小耗子,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朝下望去,就见皇后与她弟弟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突然,她表扬漾开,露出一个极为欢欣的笑容,那纯粹的,没有任何警惕和防备的笑容,有多久没见到了……
皇上神色恍惚,眼睛缓缓眯起,倏忽,他张开嘴,“皇后。”
陈以祯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去。
手指悠闲地敲打桌面,皇上神色一派平静,传唤她,“你前些日子抄写的书在朕这,过来,朕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陈以祯愣住,犹豫地看了陈为识一眼。
陈为识知意,忙敛身后退。
陈以祯叹了口气,起身朝上边走去。
来到皇上身边,她问:“皇上要跟臣妾说什么?”
皇上手掌一抻,将前些日子她抄写并上交的《淮南子》拿出来,翻开,指着上头被红笔圈出来的字,说:“这些字,抄错了。”
陈以祯立时瞪圆眼睛。
皇上不满地看她一眼,“你是有多马虎,竟连抄书也能抄错。”
陈以祯无语:那皇上你是有多无聊,她也就那么一抄,谁想他居然还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还有,”他翻开另一张,指着上头被墨色圈出来的小字,说,“这些字,实在不堪入目,你说你,什么习惯,前面还好,怎么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
过去惩罚她抄书便是如此,每每到后面就飘了,那撇捺恨不得飘出纸张半拉长。
陈以祯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个不怪她,那是现代养成的习惯,上一世,语文课上,只要背错诗词古文,或者作业没写完,亦或者考试考砸了,语文老师就有一个百试不怠的惩罚——抄书。
长此以往,她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字迹刚开始还算端正,可是越到后面越是潦草粗鄙,皇上那是没见识到她前世的抄书,刚开始还可以被称为一句工整,但到后面,尤其后面几张,不是她夸大,便是医生方子都不见得有她那般潇洒。
她低着头,头顶的发旋便正对皇上,乌黑,干净,一点沁着翠的发饰点缀,就像她这个人,干净到底,澄澈到底。
皇上愣了一愣。
上头,两人挨得极近,皇上为了给陈以祯留面子,就将声音压得极低,因此下面听不到上面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两人好似极为娴熟亲昵地交谈。
这场景……貌似跟外界传言不一样啊。
信武侯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危险。
陈秉和和陈为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现在,他们貌似知道来之前陈秉光分外自信和坦然的原因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统领总算回来了,恰好赶在两个时辰耗完之前。
他拱手,“卑职回来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信武侯的忐忑阴沉,陈以祯的紧张期盼,以及皇上的沉稳和若有所思。
“说罢。”
“回皇上,卑职带着人访问了太学所有学子和夫子,尤其当时在场的徐夫子,徐夫子说,他到场时,方公子已经倒下,之前具体的事由,他并不清楚,而当时,除了方公子他们,并未有其他人瞧见事情经过。”
陈以祯猛然睁大眼睛,神色剧变。
信武侯心下长长松了口气,他得意地瞧了陈以祯和陈秉和一眼,进而,面朝皇上,自信道:“皇上,这下相信微臣了,微臣所言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说到这里,想及刚刚看到的帝后相合场面,他眼神一冷,突然道,“另,微臣还要控告皇后娘娘,咬伤微臣儿子的那条狗就是皇后娘娘当初送给陈二公子的,陈二公子便是仗着那条狗乃皇后娘娘所赐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微臣恳请皇上为微臣做主。”
“说不得,皇后娘娘早就知晓此事了。”
“你放屁!”陈为识再也忍不住,着急地辩驳,“一派胡言,此事关我姐姐什么事,分明是你们信武侯府仗势欺人,如今仗着没有外人在便颠倒黑白,妄图硬按着我吃下这个亏,还想将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皇上,请您明察,草民绝没有做过这个事,我姐姐也全然不知情。”
陈以祯眼神冷淡,盯着信武侯,缓缓道:“方大人说话最好讲究证据,你话里话外,好似在指责本宫指挥瑞倪伤你儿一般,你可知,你这番话若有半分虚假,便不是你简单一句道歉就可以揭过去的。”
她是皇后,不是陈家,皇权深重,岂是一个信武侯可以冒犯的。
信武侯脸上微抽,顿了顿,他咬牙道:“便是皇后娘娘不知情,但陈家那竖子仗着皇后娘娘赐下的狗咬伤我儿却是事实,皇后娘娘亦要担受罪责。”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即将御书房又争执成了菜市场。
望着父亲,弟弟和堂哥同信武侯和方景山争执的场面,陈以祯突然将视线对准皇上,咬住唇,踌躇起来。
她不能任由信武侯将脏水泼到弟弟身上,必须想个法子出来。
“皇上。”她仍旧立在皇上跟前,此时眼底晕起一点盈光,带着点依赖带着点忧伤地叫他。
“皇上,您前些日子还跟臣妾提起过识哥儿,这些年来,识哥儿是您亲眼看着一点点改变的,您难道不相信识哥儿的为人吗?”
当初,识哥儿做错事,她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让他跟皇上交好,便是为了将来追究时能多添一分生机,因此后来识哥儿对待他这个姐夫,恭敬有余,还有几分亲近,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他们才慢慢疏远起来。
皇上回头看她,目光在她蕴含期许和盈光的眼睛顿了一下,旋即,他缓慢开口,“本性难移,谁知道,他展现给朕看的,是真的改了,还是假装的。”
陈以祯着急,“怎么会假装呢?皇上,那是臣妾亲弟弟,臣妾再了解不过了。”
“嗯?你了解?就意味着朕要相信?”
陈以祯着急咬唇,眼睛瞪得圆圆地看他。
“除非……”
除非?陈以祯眼睛一亮,期许地盯着他,除非什么?
“除非你隔个几日便给朕按摩。”
啊?陈以祯瞠目结舌。
皇上淡淡瞟她一眼,“不同意便算了。”
陈以祯一惊,忙不矢点头,“同意,自然同意。”
不管什么,先应下来再说。
皇上心情愉悦,总算大发慈悲地给陆统领使了个眼色。
陆统领收到眼色,总算退出边缘身份,上前了一步,这一步短小,却异常显目,顿时将陈秉和他们和信武侯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他说:“回皇上,卑职还没回禀完,虽说在太学没找到证人,但卑职侥幸在太学不远处找到了一位挑着担子的老伯,卑职问询那位老伯前两日有没有经过太学,有没有听到什么,老伯告诉卑职,那日,他挑着担子走过,依稀听到有人在争执,就走过去听了一耳朵,后见狗咬人,怕人过来将他逮出去,遂就先行溜了。”
他看了方景山一眼,缓缓道:“他告诉卑职的内容,却与国舅爷所言相差无几。”
方景山脸色瞬间雪白。
信武侯瞪大眼睛,急切震怒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统领淡淡反问他,“方大人是质问神武卫的办事能力吗?还是说,要卑职将那位老伯请上来?”
信武侯精神一振,回过神来,当即跪下,“皇上,臣,臣……”
“方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皇上缓缓站起身,走了下来。
他慢慢踱步到他身边,垂目看他,没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异常阴沉冷酷。
攀咬皇后,欺君瞒上,仗势欺人,信武侯府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呀。
信武侯满是震惊茫然,不该啊,当时明明没有旁人,不止儿子反复保证,他来之前也反复调查过,当时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路过,难道是皇后想要整他?但是,但是神武卫调查……
当然是假的,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挑担子的老伯,那是皇上命陆统领胡诌的,但事实真相却是没错,因为当时是皇上亲自在场,他当然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信武侯永远也不会想到,想要整他的根本不是皇后,而是站在他跟前,他印象里定然不会护着陈家的,皇帝陛下。
皇上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方大人,御前欺君,你好大的胆子啊!”
信武侯回过神,神色惊惧,再不顾什么狡辩,当即瘫软在地,“砰砰砰”磕头,“皇上,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记恨当年陈家针对侯府,便想把握这个机会整治陈府一番,老臣不是刻意欺君的,老臣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皇上,求您绕过老臣这一次糊涂。”
他“砰砰砰”不断磕头,不一会儿,脑袋便被磕出了血。
而旁边的方景山早就被这一系列转折给吓傻了,整个人呆在原地,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
皇上盯了他半晌,许久,下了早就考虑好的惩罚。
罚他罚奉一年,降职两级,罚方景山不许再入太学,并那些给方景山作证的人,都不许再入太学,太学是朝廷创办用来鼓励读书人读书明志,奉献朝廷的,不是用来斗智斗勇,打架斗殴的。
听罢,方景山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皇上下令,他这辈子没法入太学,跟否认他这个人有什么区别,他这辈子都完了,别想再入仕了。
信武侯同样心痛万分,皇上居然降了他职,虽然没有剥夺他身上的爵位,但是降这两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升回来。
“还有,”对上他疑惑茫然的目光,皇上缓缓道,“你方才一口一句竖子,可知被你称为竖子的人是朕的小舅子,当朝国舅爷。”
“如此僭越忤逆,以下犯上,方大人口皮子厉害,规矩却一般,听闻皇后让方夫人抄写《淮南子》,不如你也跟你夫人一块抄,抄上个把月,这个把月就不用任职了,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去任上。”
这次说完,信武侯心神俱骇,双眼一翻,也跟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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