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芝龙到天津,港口驿站官员该做什么做什么,司谦跑来回禀锦衣卫在船上安排的人传来的消息。
王修一探身,看窗外李奉恕穿着短打伺候地,非常严肃地用手指捏土块判断是否够松软。司谦轻声汇报:“曾芝龙说上船就上船,一路上没闹什么幺蛾子,非常安静。他还带了一个儿子。”
王修转过脸,一挑眉:“哟,知道带个质子,不简单。一路上海面很安静么?”
司谦点头:“四平八稳。”
“过舟山都没看见什么船?”
“没有。”
王修冷笑:“这才可怕。”
窗外李奉恕直起腰,表情不太好。今年春光来得迟,葱苗都怯怯的。李奉恕胸中堵着一口气,对着葱苗发呆。葱就这点好,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片地里全是勃勃的生气。既不抱怨,也不难过。一冬天在地里没冻死,第二年春天又热火朝天活起来。
李奉恕拍拍手,走进正堂。大奉承端水来,李奉恕净过手,王修拧个热手巾把子递给他。李奉恕擦把脸,一看王修手发红,蹙眉道:“不必非得这么热,看你手烫的。”
王修笑笑:“曾芝龙已经到天津卫,马上就进京了。”
李奉恕灌几口茶,嗯一声。
陈家兄弟有个好处,不藏私。曾芝龙对陈家来说是个威胁。陈家想要海面上的生意,曾芝龙早就在海上称王了。王修问陈家兄弟关于曾芝龙,陈家兄弟答得大气,海面上的力量一直四分五裂,有个人能控制着,比没有好。王修絮絮说着曾芝龙:“还带了一个儿子来。”
李奉恕表情淡淡:“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哪个娘生的么。”
王修一时没多想,嘴比脑子快:“知道,这是他大儿子,生母在长崎。说起来其实也是晏人,只是父辈到倭国做生意就归化倭族,改了个姓叫田崎……”
李奉恕笑一声:“姓也是能改的。”
王修一看要坏,赶紧找补:“只是个做生意的,估计也没想什么大道理……”
李奉恕一直揉太阳穴,眉头一跳一跳。王修道:“是不是晒太久了?”他掏出薄荷油,站在李奉恕身后帮他按穴位。清凉的薄荷气稍稍驱散燥热,李奉恕闭着眼睛,嘴里啧一声。王修轻声道:“我看那葱长得真好,鲜嫩嫩的,太水灵了。很久没吃鲜葱,晚上能不能让我吃一点?”
李奉恕表情见好,松快下来:“还是嫩苗,只给你掐一顿。”
王修保持安静,一会儿李奉恕终于带点笑意:“怎么不说了?什么曾芝龙陈家兄弟的。”
王修清清嗓子:“讲完了。”
李奉恕真的有点头痛,王修冰凉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一摁一摁,把他心里那口火给摁熄了。
“知不知道太祖为什么要海禁。”
“打击……倭寇?”
“立国初,白银疯狂流入民间。走私是个好法子,银子用海水一洗,无影无踪。税收收不上,太祖他老人家只能快刀斩乱麻。咱们这个帝国,其实刚立国时,就因为银子差点崩溃。”
王修心里一咯噔,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李奉恕把玩王修的手,搓手心里那条蜈蚣:“不是没想过办法,发行宝钞想把民间银子都收回来。失败了。太祖他老人家如此英明,宝钞应该是个好办法的……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呢?”
王修在他身后弯下腰:“都是钱闹的。”
李奉恕笑:“对,都是钱闹的。”
过一会儿,李奉恕倦声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研究海防上的事儿,看没看《倭变事略》?”
王修早就开始到处买曾芝龙的消息,看倭寇闹得最凶的时候的书。他轻声回答:“看过。”
“背来听听。”
王修犹豫:“这个……”
“你背。”
王修轻叹,一个字一个字背起来。他声音不高,可惜每个字都是刀蘸血刻骨,背得他自己毛骨悚然。
“……贼皆髡头鸟音,有枪刀弓矢……”
“贼深入内地,杀掠甚惨,数百里内,人皆窜亡,困苦极矣。”
“自是遇人即砍杀,死者无算。”
“吾盐被寇者四,死者约三千七百有奇。”
“入姜家,杀伯侄无人。一侄孩提宿床上,杀之,取血清酒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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