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掠蚕茧,令妇女在寺缲丝,裸形戏辱之状,惨不可言。“
“凡四旬有三日,杀害数千人,荡民产数万家。”
“二十八日寇省城;犯湖州市,大肆毁掠,东自江口至西兴坝,西自楼下至北新关,一望赭然,杀人无算,城边流血数十里。”
响晴午后,安宁静谧。窗外的风都刮得慢吞吞。小皇帝被太后捉去听经,今天没来。李奉恕靠在王修怀里闭目,王修缓缓背诵,看向正堂的门外。鲁王府修得敞亮,坐在正堂能看得到门外的天。王修的声音温和安定,在李奉恕耳边讲述一字一句皆是血的过往,想着未来。未来如何?
天下皆为王土,海面……绝不例外。
宗政鸢出城跟周烈对练枪法,打得酣畅淋漓。宗政鸢大笑:“都看见我了,一个一个蠢蠢动心思。既然马匪可以,海盗当然也行,你说是。”
周烈家世代军官,完全不能理解宗政鸢的心境,只是专心跟他对招拆招。他气力过人,宗政鸢技巧惊人,势均力敌所以打得过瘾。宗政鸢收了笑容,冷声道:“怎么也不看我家满门忠烈,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全都为国尽忠,就剩我一个。曾芝龙也想,先捐两代人。”
周烈看宗政鸢,宗政鸢愤怒:“别分心!”
周烈被宗政鸢逼得连连后退,索性一立枪:“练枪习武不是为了撒火,你要不要冷静一会儿。”
宗政鸢用拇指一抹下巴:“我训练轻兵营,也是提着脑袋的。朝廷当初真查我谋反,我得诛九族,虽然九族只有我一个。我九族都赤胆忠心,就看那些想入非非的做不做得到。谁知道,说不准曾芝龙和他儿子是什么材料呢。”
宁一麟是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中年人。四十来岁,肚子微凸,满脸和气。李奉恕在武英殿召见他,瞧他落落大方,行事进退得当,心里倒有几丝好感。
宁一麟表面上是福建都司断事司断事,正六品。他要真是老老实实一个低级官员,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紫禁城,所以他不是。李奉恕饶有兴味地听宁一麟介绍福建的风土人情,宁断事无疑是个好说书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胡建味官话把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灵动采撷到北京。
黑白糖,漳州天鹅绒,崇安书纸,德化白瓷。
“凡福之绸丝、漳之纱绢、泉之蓝、福延之铁、福漳之橘、福兴之荔枝、泉漳之糖、顺昌之纸,无日不走分岭及浦城小关,下吴越如流水;航大海而去者,尤不可计,皆衣被天下。”李奉恕微微一笑:“世懋公这一番话,写得孤只愿今生见一见此为何等景象。”
宁一麟道:“福建有摄政王殿下垂青,甚幸至焉。”
“大晏大好河山,从东到西,由北至南,磅礴浩大,风物丰丰,民俗各异。宁卿说,好不好?”
宁一麟答:“华夏神州,天朝上国。”
李奉恕目光很幽远:“这么好的山河大地,所以有人觊觎,盗抢,偷攫,入侵,当如何?”
宁一麟回答得恭恭敬敬:“撮尔小贼,凡犯我国威者,严惩不贷!”
李奉恕笑了:“严惩是应该的,只是用什么严惩?”
宁一麟顿住,李奉恕看见他汗下来了。
沉默一霎,宁一麟道:“殿下,臣知殿下有如此雄心,所以带了个人来求殿下一见。他熟知海上,定能为殿下解说清楚。”
李奉恕道:“既然带来了,孤见一见他。”
宁一麟又犹豫,全无刚才朗朗奏对的风采。
李奉恕皱眉,宁一麟却在心里连连叫苦。福建对契兄契弟见怪不怪,每个人跟他说摄政王至今没婚娶,怕是好南风。每个人跟他形容摄政王,他今天一见摄政王,才知道每个人都形容错了!
全都不是!
宁一麟一进武英殿,脚下就一软。铺天盖地的气势,不用多年混迹黑白道的经验他也能知道,这是一位帝王。年轻,野心勃勃,如狮如虎,殿上之人生杀予夺。他带来的人……到底对不对?
宁一麟强笑道:“殿下,我带来此人,祖上开始一直在海上讨生活,后来侨居倭国,所接触皆红夷生番,肆意妄为,不懂规矩,我怕……”
李奉恕道:“无妨。叫他来,孤好奇了。”
武英殿外,走进一个人。他进殿的一刹那,整个宫室,亮了起来。
——灼灼夭夭。
瘦高的年轻人泰西打扮,窄裤管高腰靴束着两条鹤一样的长腿,走起路来,一步一步,又倨傲又优雅。他顾盼神飞的眼睛放肆地盯着握着帝国权力与荣华的摄政王,赫赫皇家焚魂碎骨的天威翻卷咆哮。
盛年的摄政王身体里蓄着无尽的力量,他感觉到奢华朝服下面漂亮的肌肉线条正在叫嚣。曾芝龙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嗅到摄政王身上熟悉又诱人的人命和冤魂的味道。摄政王是海岸边上的岩石,狂风大浪拍上去,岿然巍巍,无动于衷。
他美得野性眼睛就那么狂妄地盯着高高在上威严冷峻王看,看着看着,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
走着瞧。
“摄政王,我就是海防游击,曾芝龙。我奉命来,跟您讲述海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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