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无事,白巡抚无事,京中大庆。
被唱《木兰辞》的庆喜班一脚踩趴的吉祥班忽然推出一台新的全本大戏《战瘟神》。讲的是人间闹瘟疫,神明感人间君王英明,指派白修罗王率众修罗襄助人间君王斗瘟神。
修罗为擅战之神,白修罗王俊美而嗜杀,屠尽人间恶鬼,杀得瘟神落荒而逃。
白修罗王是新扮相,似天神,似将军,似慈悲,似狰狞。眼缚黑纱,取义不看不偏倚,不为一切假相蒙蔽,出场便凛凛立在天边,手持金闪闪斩马剑,剑之所指,众修罗所向披靡。
全本戏不走感情路线,从头打到尾。众修罗对众恶鬼,白修罗王对瘟神,鼓点踩心,弓弦锯肺,满园血脉贲张喝彩声掀翻屋顶。
全戏结尾白修罗王大胜,对人间君王道:君王圣明,天道助之,国祚绵长,万世清平。
白修罗王退场,戏园子里欢呼声久久不散。
吉祥班跟庆喜班撕撸这么多年,被庆喜班的《木兰辞》踩一脚,这一下又翻身,《战瘟神》一下踢了庆喜班的票房。不过庆喜班也没输,被宣去避暑西苑表演,太后指明要看《木兰辞》。戏班为皇家表演是天大的荣耀,庆喜班进西苑之前全部斋戒沐浴三日烧香祭拜祖师爷。
秦赫云进宫谢恩,一身披挂,威武飒爽。太后在上首垂下眼睛看灯影绰绰下的秦赫云,是个女人,也是个虎将。
太后听鸿胪寺卿唱赞表,心里却想着,还能这样呢。
原来还能这样呢。
赐宴之后太后专门召秦赫云进后宫,听秦赫云讲讲京畿之外的地方。太后不是京城的人,可是她眼前永远都是四方的院子,家乡的小一点,紫禁城的大一点,再无区别。
秦赫云说话中气十足,声音不高但是极具穿透力,一看便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人。太后端着仪态微笑看她,听她讲战争之事,想着她指挥那帮男人令行禁止。
还能这样呢。
太后其实只有二十出头,她比李奉恕还小。她以为当上皇后就好了,后来她当上了太后,再后来她见到了李奉恕。看到帘子后面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影子,太后全身的血都凉了。她和皇帝,他们母子的命,攥在这个陌生男人手里,全看这个陌生男人的良心。
太后突然发现,当一个男人跟她既没有血缘,又不是她丈夫的时候,她……
毫无办法。
她为了儿子那么折腾,在李奉恕看来,都是胡闹。因为李奉恕知道,只要她走出皇宫,她,什么都不是。
她什么都没有。
四川总兵秦赫云横空出世,她是个女人,她握着整个四川的兵权,她还殴打了四川总督,她率领一支赫赫的军队进京谢恩,站在皇极门下欢呼,她进了研武堂。
太后拼命地赏赐秦赫云,一向宠辱不惊的秦赫云都愣了。太后柔荑握着秦赫云常年练枪粗粝的手,下了决心。如果有一天需要她保秦赫云,她绝对不惜一切。
是得有个秦赫云,帝国第一个女总兵。
秦赫云率领白杆兵离京返回四川那天,太后亲自登城门相送。秦赫云骑在马上一回身,遥遥向圣人一揖。太后对她微微颔首。
那天太后看着秦赫云离去的方向,出神很久。
庆喜班御前表演,吉祥班票房爆炸,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摄政王为了延安府的瘟疫一事成宿成宿睡不着,忽然有一天,在寒冷的清晨听见驿官一路的呼喝:延安府大安,天下大安。
研武堂驿马送来白巡抚的奏章,白巡抚详细奏报关于延安府抗疫的一切内容,包括隔离病人,焚烧尸体,坚持戴口罩,扑杀焚烧鼠类。疫情已经完全被控制住,有人康复。
王修一看隔离病人焚烧尸体一惊:“这个白巡抚,好大的胆子。”
李奉恕用手指敲桌面,参白敬戕民以逞的折子恐怕就在路上了。
王修轻声道:“我怎么……想起张巡来了呢。”
困守孤城,倾全力阻挡敌军南下,可是……吃人。
国义人伦,功过是非,口诛笔伐也快一千年了。
白敬在疫中力排众议,亦是困守孤城。延安府硬是扛下了大疫,没让疫情扩散。只是,用的是如此惨绝人寰歹毒暴戾的法子。
“他能做到如此,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疫情从延安府出来。”李奉恕声音平静,却让王修有点不寒而栗。白敬是研武堂将军里看上去最文弱的,而且实际上白敬是正经文官出身,却也是将军里最凶狠果断的。
若非如此,何以只他能抓住高若峰。
“怪不得都叫他修罗。”
非人非神非鬼,亦人亦神亦鬼。大狠绝,也是大慈悲。
李奉恕笑:“那个什么《战瘟神》,你弄的?”
王修矜持:“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大家一起创作。”
“皇帝陛下都闹着要看,还要去戏园子里看,在宫里看没劲。”
王修笑道:“带上李小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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