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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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五月,控兽处的垂丝海棠已经只剩零星几枝花枝还在夏风中坚持。

暖风袭来,几滴粉雨吻别枝头,零落在锦葵红罗裙。

铺满绢丝软垫的罗汉床上,侧躺着一名闭目养神的年轻女子。她容貌昳丽,以手支头,似乎已经睡着。

院子里侍立的有一女一男,结绿手握小小团扇,轻轻往罗汉床方向送风,陆雍和站姿规规矩矩,视线却一动不动锁着小憩的女子。

深檐下的走廊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步履匆匆的乌宝和蛊雕一同走入。

陆雍和朝他们投去一个冰冷的目光,示意他们放轻脚步,事实上,不必他目光提醒,二人在看见树下之人的时候,立刻就放缓了脚步。

乌宝和蛊雕虽走到罗汉床前,但因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醒公主而迟疑起来。

正在此时,罗汉床上传来轻轻一声:“说罢。”

秦秾华睁开眼,眼中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她扶着结绿的手起身,换了另一种闲适慵懒的姿势靠在床上。

她平静道:“你们二人查到了什么?”

乌宝和蛊雕对视一眼,乌宝上前一步,低头道:“奴婢开棺验尸后发现,吴氏女虽死于心悸,但尸身内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手法和小平身上的伤相似。”

“路上可曾出事?”

“公主放心,奴婢开棺的时候,守墓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事后,奴婢又把棺木原样葬了下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如此便好。”秦秾华的目光投向一边的蛊雕。

蛊雕立时开口,朗声说道:“我查到吴文旦和燕王关系匪浅。吴文旦虽投靠了穆氏一党,但有意思的是,他和燕王私底下往来密切,但无论是穆世章还是穆得和,对此并不知情。在有这二人的场合,吴文旦和燕王还会特意撇清关系,仿佛并不熟识。”

“我觉得,吴文旦应该是把女儿献给了燕王,吴氏女本来就有心悸,再让燕王一折腾,所以就……”蛊雕做了个一命呜呼的动作。

“吴文旦之妻可知情?”秦秾华问。

“都在一个屋檐下,应该是知道的。”蛊雕说:“她这几日每天都去寺庙为女儿祈福,捐了不少香火钱。看得出,吴文旦上任几年,没少捞黑心钱。但是刘氏既然此前默而不发,女儿死后,恐怕更不会站出来作证。”

“既然如此……”

秦秾华话语未落,陆雍和走了出来,在她面前跪下。

“在下不才,斗胆向公主进言。”

“说。”

“刘氏既知情,只要我们拿到她的证词,即可指控燕王草菅人命。穆党为保燕王,必舍弃吴文旦,如此,我们既能断穆党一足,又能令穆党诸人见到穆氏薄情寡恩一面,动摇穆党军心。”

蛊雕忍不住说道:“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问题是,怎么才能拿到刘氏的证词……”

陆雍和朝他投去冷冷一眼:“你拿不到,不代表别人也拿不到。”

“你——”

“在下愿意一试,请公主准许。”

片刻后,秦秾华说:“去罢。”

陆雍和离去后,秦秾华望着面露不服气的蛊雕,笑道:“不服气?”

蛊雕一脸气闷,没好气地说:“此人来历不明,性格又阴沉狡诈,公主为什么要重用他?”

“他有值得重用的才能。”

“可是,此人对公主并无忠心——”

结绿放下扇子,朝蛊雕投去责备的一眼:“你是在置喙公主的用人之法?”

蛊雕一慌,连忙看向面无波澜的秦秾华:“小的不敢!”

“无妨,我知道你的忠心。”秦秾华轻声说:“同样都是可用之人,忠不忠心,在我心中自然是不同的。你若是担心,不妨多替我留意他的举动,若有可疑之处,及时上禀便好了。”

“……喏。”

蛊雕脸上仍有些不服气,可是没有关系,秦秾华要的就是他不服气。

三足才可鼎立,这便是制衡之道。

秦秾华笑道:“这控兽处也开了一段时间,有些什么人上门?”

蛊雕说:“没什么特别的,卖狮子老虎的来了不少。”

“在这里办公还习惯吗?”

“有什么不习惯的?这里可比我的破草屋好多了——”

“那就不回去了怎么样?”秦秾华笑眯眯地问。

蛊雕一愣。

“从今日起——”她笑道:“你和醴泉,分别担任控兽处的左右使,负责官员稽查、情报搜集工作。虽无品秩,但年俸参照一品大臣,这公主府,今后就是你们控兽处的不具名官署。蛊雕,你可愿意?”

蛊雕一个激灵,立即跪下谢恩:“蛊雕愿意!蛊雕有幸得公主赏识,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叫公主失望!”

秦秾华含笑:“……去罢。”

蛊雕走出后院时,依然晕晕乎乎的。

他是个侏儒,一个本来只会出现在戏台子供人嘲笑取乐的侏儒。是公主给了他新生。

公主救了他的□□,也救了他的灵魂。若不是公主,他早就死在了哪个臭水沟里。

公主身边有独眼,有跛脚,有毁容,有女生男相,皇宫之中,若非贵人庇佑,像这样的人,只能被赶出宫或是沉入井中。

是玉京公主救了他们。世人所说的圣人,他没见过,圣人的之乎者也,也从未给过他一口热饭。对他而言,天下的圣人只有一个,那人就在他的眼前。

她信任陆雍和,可是他不信。

他会替公主盯紧陆雍和,如果他安分守己,那就皆大欢喜,如果陆雍和想对公主不利……

那就先过他这一关。

……

数日后,通往香积寺的一条小路上,上香归来的刘氏遭到一名头戴面具的怪人劫持。

刘氏和伺候的丫鬟蜷缩在车厢角落里惊魂不定,刘氏动也不敢动,脖子上的匕首源源不断传来透骨的冷意。

“夫人莫怕,在下不是歹人,不想伤害夫人和任何人的性命。戴上面具,也是因为在下面容粗鄙,怕吓坏夫人。”

匕首收回,面具怪人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就像从粗粝不平的老树皮上滚过,只要稍微思考一下这嗓子经历了什么折磨才能变成如今这样,就比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匕首更让人心生害怕。

刘氏惊惧交加地看着银面具下的黑色眼珠,说:“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陆,家中排行第四,夫人可以叫我陆四。至于在下想做什么——”陆雍和微微一笑:“夫人马上便知。”

日落时分,陆雍和带着刘氏的证词,步入冬暖夏凉的梧桐宫。

他在书桌前方三步远的地方跪下,先向公主请安,再请结绿传递刘氏写出的证词。

结绿拿到秦秾华面前,她手握狼毫,头也不抬。结绿了然,将证词轻轻放到书桌角落。

黄蘖写经纸上落下一个个清逸缥缈的墨字,组成高深难懂的佛经,她神色沉静,道:

“起来说罢。”

陆雍和这才起身,他垂目敛眉,低声道:

“吴文旦此人,原只是个正八品县丞,他府上有个家生子,被穆府的门房看中,娶了作小妾,吴文旦就是通过此门房,搭上了穆党的船,吴文旦虽出生书香世家,但道德败坏,为讨好燕王,主动献上妻女——”

狼毫笔尖一顿,险些在写经纸上点出墨团。

秦秾华将笔放在龙尾石砚上,终于抬起眼眸:“……两人都?”

“是。”陆雍和道:“一开始只是吴氏女,有一次,吴氏女心痹发作,刘氏进屋劝阻,也被燕王玷污,之后……燕王有时找吴氏女,有时找刘氏,有时……母女一同。”

结绿表情似要呕吐。

“吴氏女的死的确和燕王脱不了关系。吴氏女死的前一天,燕王来过,凌晨走时,吴氏女遍体鳞伤,一直喊心口疼。刘氏担心女儿,去求吴文旦请大夫,吴文旦怕事情泄露,不许府里下人跑腿,也不许刘氏外出。刘氏只好守在女儿身边,骗她说已经去请大夫。大约午时,吴氏女心痹死亡,刘氏去找吴文旦要说法,吴文旦反而以她不识抬举,对他的仕途毫无益处为由,把她打了一顿。吴文旦为撇清燕王嫌疑,特意将吴氏女之死瞒下,秘不发丧,只用冰块保存尸身,等到草草下葬时,吴氏女已经开始腐烂。”

结绿听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大怒道:“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人?那可是他自己的骨血啊!”

陆雍和说:“吴文旦虽有妻女,但感情不深。他在羊毛胡同处置有一外室,那外室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吴文旦对外室所生的儿子极为宠爱,每日休沐,必至羊毛胡同探望外室女和儿女。”

“我将刘氏引到羊毛胡同,让她亲眼见到自己丈夫和外室女恩爱的模样,再告诉她,那院子里的草秋千,是吴文旦亲自编给他儿子的,那外室女身上穿的绫罗,是陛下去年赏给所有正四品以上诰命夫人的。刘氏痛不欲生,待情绪稳定下来后,我劝她写下了这张讲述了来龙去脉的证词。”

秦秾华说:“有证词还不够。”

“在下已经和她约好了明日再见。”陆雍和还改不了做文人时的习惯,朝着公主揖手道:“届时,我一定会让她成为我们的人证。”

“甚好。”秦秾华终于微微一笑:“刘氏那里,便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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