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缭绕的温泉池中,楚楚闭着眼靠在贺时霆怀里,芙蓉面上水珠晶莹,不知是汗还是泪。
日暮西垂,天渐黄昏,若她在此时睡熟了,晚上恐要失眠。贺时霆抱着人,在她耳边低声哄:“好孩子,醒醒。”
楚楚睡得香甜,嫌弃他吵,用满是红色淤痕的莹白手指堵住他的嘴。
贺时霆就势在上面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吃了饭再睡好不好?晚上后山有萤火,带你去抓萤火玩。”
听到有好玩的,楚楚勉强睁开一只眼睛,里面满含湿漉漉的水光,“我困呢。”
贺时霆把她放到地上,哄道:“走一走就不困了。我们去挑琉璃瓶,晚上用来装萤火,宝宝喜欢什么样式的?”
楚楚没骨头似的背靠着贺时霆,懒洋洋地往前挪,“我想要圆球形的瓶子,用来装萤火肯定好看。”
贺时霆圈着她的腰,扶她慢慢往屋里走,“还喜欢什么样的?若这里没有,趁待会吃饭的功夫,我着人去买。”
被诱着说了会儿话,楚楚逐渐有了些精神,用过饭后,同贺时霆一道去后山。
两人直玩到半夜。若不是贺时霆哄着她回去睡觉,她能玩一晚上。
楚楚幼时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可以在外面肆意玩闹,因此有许多东西都没见过玩过。贺时霆有意弥补,不仅是爱,别人家孩子能拥有的乐趣,她也都要有。
两人闹到深夜,洗漱过后,楚楚很快就睡着了。
晨光熹微,偌大的拔步床上,楚楚整个儿被贺时霆拥在怀里,两人呼吸交织,缠绵静谧。
屋外忽而传来很轻的动静。
楚楚不耐地翻了个身,埋首在贺时霆腰腹间,继续酣睡。贺时霆却立刻睁开眼睛,锋锐的光一闪而逝。
他把楚楚从身上剥出来,在她皱眉之前,迅速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
抱枕头的感觉和抱贺时霆天差地别,楚楚于睡梦中不太乐意地皱了皱小脸,勉为其难地抱着枕头继续睡。
门外没等到回应,动静更大了些。
贺时霆快速穿好衣裳,动作轻快地打开门,看到门口的灰衣劲装男子后,朝男子使了个眼色,往隔壁走去。
劲装男子紧随其后。
贺时霆等他关上门,才开口道:“何事?”
劲装男子恭敬答道:“属下接到密报,昨夜陛下的病况忽而转急。宫中封锁了消息,知道此事的人甚少。”
贺时霆面色凝重,若仔细看,他眼中含着担忧,“陛下病况如何,为何突然加重?御医怎么说的?”
男子答道:“陛下的病来得急,具体情况属下不知,只知道陛下昏迷,至今未醒。”
此事十分蹊跷。
皇帝的病日益好转,昨日上朝也很有精神,还有兴致给齐王嫡三子赐名,为何到了晚间,病势突然严峻起来?
按理说,皇帝病重,几位皇子应连夜入宫侍疾,为何宫中没有半点风声露出?
贺时霆思忖片刻,道:“是谁下令封锁了消息?”
劲装男子答道:“属下不知。陛下昏迷后,只有皇后与慧妃往兴德宫侍疾,现在两人都在兴德宫,没有出来。”
贺时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沉默良久,往屋外走去,“盯牢晋王,我入宫一趟。”
劲装男子对贺时霆的决定不是很认同,“将军,此时形势不明,不宜轻举妄动。”
贺时霆脚步未顿,“陛下重病,我身为臣子,焉能不去看望?”
此时宫门未开,贺时霆若是即刻往宫中赶,恰好赶上开宫门,便太引人注意了些。他让人备了马,却没有立刻离开。
贺时霆先去吩咐了谨和,早饭要有楚楚昨夜念叨过的槐花饼和草莓软酪,再让厨娘照楚楚最近的口味,看着添几样时令粥点。
谨和尚不知宫中出事,低声劝贺时霆:“夫人正睡得香,想来不会起得太早,您要不先自个儿用些早饭,别饿伤了脾胃。”
贺时霆没有胃口,让她下去了。
屋内,楚楚好梦正酣,牢牢抱着怀里的小枕头不肯撒手,倒是把被子踢开了大半。
春日的早晨很有些寒凉,贺时霆用锦被将楚楚裹好,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宝宝,醒一醒。”
楚楚睡得沉,贺时霆怕惊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喊了许多声,楚楚才揉着眼睛醒过来,小声嘟囔道:“宝宝不要醒,宝宝要睡觉。”
贺时霆抱着她,亲了亲她睡得粉嫩的脸颊,嘱咐道:“宝宝,陛下重病,我需入宫一趟,待会儿睡醒了,不要闹脾气,记得用早饭。”
楚楚困得发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茫然地点点头。
贺时霆抱着她,紧锁的眉心略松了些,“我很快回来,你待在庄子里,别四处乱跑。昨日我们出来得低调,无人知道你在这。为防万一,我派了三千亲兵守在庄子外,你可随意调遣。”
楚楚靠在他怀里,早就沉沉睡去了,也不知听进去几句。
见楚楚实在困,贺时霆放弃和她沟通,转而给她留了封信。
他知道楚楚醒来见不着自己会担忧,便详细把事情的原委写下,嘱咐她好好待在庄子里,若有风吹草动,让三千士兵护着她往西边的旗云山躲。
贺时霆写完信,旭日初升,千丝万缕的金光透着窗棂照进安静的屋内,也照拂着山河大地。
他换上朝服,嘱咐谨和照顾好楚楚,别让她贪玩,便跨马准备往京中赶。
谁知此时,灰衣男子再次自庄外赶来。
男子带来个消息:今早宫门一开,皇帝胞弟平王便入了宫,从兴德宫捧出一道圣旨。
旨意大致为陛下病重,立晋王为太子,代为监国。
贺时霆自马上翻身而下,边听边往庄内走,周身气息越来越冷冽,“他们都有何反应?”
灰衣男子答道:“晋王已入宫谢恩,齐王对此颇有不忿,并不信服。襄王昨日于齐王府大醉而归,还未醒来。”
这道圣旨来得太突然,也太巧了,怨不得齐王不信服。
只不过旨上的宝玺印是真的,圣旨又是由德高望重的平王宣读,齐王无法反驳。太子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这下皇帝危矣。
无论皇帝为何会突发疾病,晋王又为何会拥有封太子的圣旨,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皇帝“病重而死”,晋王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以晋王的狼子野心,至多两天,很快就会对皇帝下手。
皇帝一旦驾崩,接下来就轮到贺时霆了。
贺时霆早有谋反之心,他若不反,那三位无论谁登了帝位,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只是皇帝对他恩重如山,他即便再狼心狗肺,也绝不可能在皇帝在位的时候谋朝篡位。
可惜他没反,晋王却先反了。
此时皇帝危在旦夕,贺时霆却没有晋王意图弑父的证据,他若闯宫,定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他若不闯,便只能看着皇帝被害死。
贺时霆只能佯作正常进宫请安,见过皇帝后再做打算。
此刻,宫中只怕早已布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他最好不要妄动,等晋王与襄王等闹起来,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等得,皇帝却等不得。自古天家无亲情。
贺时霆要进宫,也要铺好后路。他令手下四十万禁军整装待发,若午时一到,宫中未有自己的消息传出,便以晋王谋反,保护皇帝的名义闯入宫中。
他又写下三封密信,令人暗地送往昭华长公主等三处府邸。
贺时霆安排好一切,正要出门,却见楚楚只穿着绫袜便从屋里跑出来。
他眉心一跳,迅速把她抱起来,“伺候的人呢!怎么让你就这么出来了。”
楚楚被他抱到床上,脚丫子也被他握在手心捂着,“你别骂她们。我醒来没见着你,心里害怕。”
贺时霆要训她,见她秀发睡得乱蓬蓬的,侧脸上还有一道粉红的压痕,乖觉又可爱,又舍不得训了,“你乖些,我出去一趟,尽快回来。”
楚楚醒后还未来得及看信,也丝毫不记得贺时霆方才说过的话,支棱着脑袋不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贺时霆把她焐热的脚放进被窝,将事情的轻重缓急与她说了一遍。
往常他也会和楚楚提起些朝中之事,楚楚对朝局了解颇深,她怕贺时霆在宫中出事,但也知道皇帝对贺时霆很好,这一趟贺时霆是非去不可。
楚楚拧着细眉,“霆哥哥,真的不能直接带兵闯进去吗?只要救出陛下,陛下定会为你正名,不会判你谋逆的。”
贺时霆摸摸她乱乱的绒发,“傻孩子,我若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去,晋王定会立刻杀了陛下,推说是我谋逆,害死了陛下。但我若佯作不知,正常进宫请安,晋王怕惹嫌疑,便不敢在今天便谋害陛下。”
楚楚还是担心,“可你谁都不带,只身进宫,晋王要害你怎么办?”
贺时霆道:“宫内有当值的禁军巡逻,我进去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且我已经命令宫外军队,见势不对便闯宫。”
楚楚听得心慌,“那若陛下是真心想封晋王做太子,禁军一闯进去,你就是确确实实的谋反了。”
贺时霆沉默,他抱着楚楚,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会平安归来。”
四十万禁军,他即便真的反了,也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楚楚相信自己的夫君,却忍不住担忧,她强撑着冷静,道:“或许你不用入宫,我,我去求见皇后娘娘……”
贺时霆吻去楚楚眼角的泪珠,“求见皇后,需宫人来回通传,来不及的。”即便来得及,他也不会让楚楚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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