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愈立在树后,目光扫过二人,似有深意。
柳贵妃在圣驾前被剥去妃位,柳愈心底微有焦灼,以是四下走走散心。
思来想去,他倒觉得柳贵妃降级一事未尝尽是坏处。一来,柳如画已入宫承恩,圣眷殊浓,顶替了柳贵妃的位置;二来,那柳贵妃独宠已久,总是私自行些不合规章之事,每每都要劳烦柳愈来收尾。如今贵妃移住北宫,倒可以落个清净。
无意之间,柳愈行至此地。先见沈兰池跳舞,再见二人亲昵言语。他见二人仿佛甚是熟识,与二殿下口中的“世子一厢情愿”有所不同,柳愈心底不由有了几分疑虑。
比之柳贵妃,柳愈竟觉得这镇南王的世子陆麒阳更值得商榷。
二殿下自从拉拢镇南王府后,便对陆麒阳赞不绝口,直说他多番救自己性命,手段了得;可柳愈却对陆麒阳警惕非常——若他当真能装十数年的纨绔,又岂是池中之物?
恐怕,陆麒阳另有野心,只不过是将二殿下当做一块踏脚石罢了。
此刻,柳愈见他与沈兰池行从亲密,便开口道:“镇南王世子,你与安国公府的人交往甚密,不怕为镇南王府招致陛下猜忌?”
陆麒阳笑道:“哪儿的话?我不过一介纨绔,何德何能,以致引来陛下猜忌?”
柳愈道:“世子自然知道,我所说之言为何意。”
陆麒阳道:“柳大公子这话,我就不懂了。我真真切切是个纨绔,比之你家二弟更胜一筹。若是柳大公子不信,我大可证明给你看。”
柳愈疑道:“证明?”
“正是。”陆麒阳拍拍袖口,站了起来,一指衣衫下摆沾到的泥块,对柳愈笑道,“柳大公子,瞧见小爷衣摆上的泥巴了吗?这可是你的杰作。小爷的衣服,那自然是京城里难寻第二件,柳大公子要怎么赔我?”
柳愈:……
柳愈当然记得,这是二弟柳文对着陆麒阳所耍的把戏。
沈兰池插嘴道:“柳大公子若是嫌弃不够,我这身金缕羽衣也是可以沾上泥巴的。你别瞧我这一身看上去轻薄的很,实际上一寸千金,乃是御前织造所作,要你赔你也是赔不起的。如此,够不够纨绔?”
柳愈:……
他甚想呵斥一声“为何跟着镇南王世子胡闹”,可思来想去,都不见得有开口的理由和立场。于是,他便告了退,一拂衣袖,翩然去了。
走出了未几步,还能听见两人在背后追着“赔钱赔钱”的声音,柳愈不由失语。
真是胡闹。
***
楚帝在天庙中小憩一阵,忧虑难止。恰两位皇子自山腰前来侍奉,楚帝便命二人各自立于面前。
即使是在楚帝跟前,陆兆业依旧冷着神色,不见任何驯服恭顺。楚帝望见他的神色,便想到当年宫中传闻这孩子克死生母的事儿,心底愈发不悦。
陆子响刚得知生母毫无征兆被废去贵妃之位,难免有些惶惶。楚帝见他神色微异,便叹道:“响儿,废去你母妃也是无奈之举。她身带不吉,难免祸害到你。日后……朕定然会补偿于你。”
陆子响应了声“是”,心道:不过是有人暗算母妃罢了!不然何至于此?
见陆子响依旧神色不安,楚帝在心底道:他这补偿,定然是会拿江山来偿的。只是,子响纯善至孝,得知生母被废,定会难熬好一阵子,也只能委屈他了。
灵山祭拜却得灾厄之象,归京后,楚帝一连数夜都未曾安睡,琢磨着是否早日将这帝位传与陆子响,好令天脉龙气焕然一新,以化灾解厄。
偏偏这时,北方忽然便传来疫病爆发的噩闻。
那疫病年前便已有了点点迹象,只不过那时规模小,横竖只有一两支县里军队生了疫病。地方官府怕上头怪罪,草草埋了病人,又借口以蛮人作乱、江湖术士信口雌黄,压下风声,隐瞒不报。如此拖延一阵子,疫情陡然转恶,转瞬便在数个郡县里蔓延开来。
京城人得知此事,顿时一片人心惶惶。
安国公府在北边没什么亲眷,倒也不甚担心。沈大夫人是最忧心忡忡的那个,总是在念叨着“去请福神保佑”之类的话,总怕疫病蔓延到京城来。
沈兰池有心安慰,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瘟疫前世便有,只在北边肆虐。京城虽有十数个犯病的,但那几人都是自北边逃来的,刚入城不久就死了,尸身又葬得好,以至于京城得以幸免。
前世的她乃深闺小姐,对疫病之事所知甚少,只知道那疫病肆虐了二月有余才消退下去。今生重遇此事,她也并无任何解法。
宫中楚帝闻此奏报,愈发忧虑。
那洪武口中的预言果然成真,如此一来,柳贵妃确实身带不吉。若是要将柳家除去,便如拔去子响双翼,又岂能与太子对抗?
看来,在拔除柳家前,还需让陆兆业将太子之位让出。
楚帝筹谋此事已久,早已想了数个废太子的理由。疫病一出,楚帝当即召来心腹,与数位大臣仔细商议改立太子之事。
此事牵涉甚广,陆兆业也得知了一丝风声。
他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不愿坐以待毙,也立即召了自己门下谋士门客并沈辛殊、沈辛固等人商议对策。
朝堂中有门路者,皆惴惴不安,唯恐这改立太子一事祸及自身。好在一切都在暗中进行,虽私底下风起云涌、暗涡不断,表面上却是一派和乐融融。
开了春,万枝新发,永淳公主自朱雀门发嫁,和亲般伽罗国。待永淳公主和亲后,又传出太子要正式迎娶沈家小姐过门的消息来。
听闻此事,沈兰池微微惊奇。
前世,陆兆业娶她是在永嘉三年的冬日。如今永嘉三年刚刚入了春,太子便急着娶人过门了,想必宫中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兆业之所以选择在大婚时对沈家发难,便是因为这时的沈家自以为大业半成,放松了警惕,满京守卫亦因太子大婚之事而放下戒备。
可如今的陆兆业尚不能失去沈家,他在此时大婚,又是想对谁动手?
想到近几日东宫频发召令,沈皇后与太子轮番召见沈家兄弟;父亲沈辛固总是形色匆匆、脚不沾地,沈兰池陡然一惊。
恐怕,这一回,是陆兆业要对陆子响动手了!
此事若是事成,陆兆业除去陆子响,顺利登基,之后沈家仍然会被除掉;此事若是不成,父亲乃是□□羽,亦会被牵扯其中。
她心底焦急,想要寻出个解法来,便去母亲处试探口风。
沈大夫人虽也被这满京风云压得心底不安,对着女儿,却笑容依旧:“兰儿,闺中女儿,就莫要管这些烦心事了。你大堂姐出嫁在即,便是从前闹了不愉快,你还是得趁现在与她多说说话,免得落个凉薄名声。”
沈大夫人是为兰池着想,这沈桐映与沈兰池已经许久没说过话。要是连出嫁前,堂姐妹之间还连一句恭贺都没有,那未免有些不像话了。便是做做面子,沈兰池也得去给沈桐映添妆。
沈兰池无法,只得依照母亲之言,将大房备下的嫁礼送去二房。
听闻沈兰池来了,肖氏便出来接待。肖氏对这京中风云一点儿都不清楚,也不知晓这京城即将变天。她一门心思扎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只知道女儿将要嫁做太子妃,日后便是千万人尊敬的娘娘了。
看到沈兰池,肖氏心底旧怨依旧,只不过此时的她多了几分傲气,只拿鼻孔瞧人:“我说侄女儿,咱们桐儿要嫁的人可是一国储君,你们大房就拿这点东西来添妆,岂不是笑话?”说罢,就挑挑拣拣着沈大夫人备下的嫁礼,嫌弃声不断。
沈兰池一句“爱要不要”险些出口,好不容易,她才端起了笑,道:“桐姐姐做了太子妃,日后要什么没有呢?”
肖氏抿唇一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瞧见沈兰池的笑,肖氏便想到自己那至今仍是个废人的长子沈庭竹,心底痛恨不已。再想到那被沈大老爷夺去的家主位置,她便更是郁郁不堪。
日后自己就是皇亲国戚,便是沈大夫人也奈何不了自己,若是自己趁机磋磨沈兰池,想必那季文秀也不敢说什么!
她要这沈兰池也在面前低下头来,偿一偿竹儿所受之苦!
想罢,肖氏便像是平时磋磨沈苒时那样,对沈兰池居高临下道:“侄女儿,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切不可太过烫手,一会儿再给我捶捶腿。”
沈兰池一听,微微蹙眉。
肖氏自家的丫鬟站了满满一堂,她却偏要自己来做倒水捶腿这等丫鬟做的事情,这算是什么事儿?
她笑了笑,道:“二夫人要喝茶?我这就去倒。”
说罢,她就斟了满满一杯茶水,端至肖氏面前。
肖氏见她如此听话,略有一分古怪。可这是她头一回在大房身上占到好处,心底不由有些洋洋自得,便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道:“侄女儿倒也是个听话人,比我的丫鬟贴心多了。若是她们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放心……”
言谈之间,竟然把沈兰池与丫鬟做了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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