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这家伙穿着男装出去招摇撞骗的时候,可多着呢。
“你先好好歇会儿,我晚上再回来。”顿了顿,陆麒阳的语气有点儿悲怆,“如果我没被我爹罚的话,应当是能在晚上过来的。若是被罚了……就……”
这语气,活像是即将赶赴边塞的将士似的。
门外镇南王妃催地愈急,陆麒阳正经了神色,推了门扇,朝外走去。
他一出门,王妃就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耳朵,将他拖到一旁,小声训斥道:“小兔崽子,你这样急,叫我怎么和你文秀伯母交代?人家金娇玉贵的宝贝闺女,那是等着八抬大轿过门的,怎么你偏偏一点儿都等不住……”
还没教训完,陆麒阳又被人扯着领口,揪到了另一头,原来是铁青着面色的镇南王。
“好一个小兔崽子。”镇南王冷嗤一声,面涌凶意,“昨夜的事儿还没和你清算,你今日又给我犯下新错来。好了伤疤忘了痛,忘了你老子爹是谁了!”
陆麒阳正了下被揪歪的衣领,对镇南王正经道:“父王,虽儿子昨夜莽撞了一些,可却并非错事。陛下本就已猜疑起了我镇南王府,与其再藏拙,倒不如此刻自亮锋芒。二殿下尚需要以镇南王府为爪牙,不见得会放任陛下发落您。”
镇南王怒拍一记他的后脑勺,道:“藏拙?藏你个乌龟王八孙子!老子真当你半分本事也没有,就是个吃喝混死的小王八蛋。谁知道你这样有本事,连你老子爹都敢骗!”
“儿子知错。”陆麒阳这回恭恭敬敬地认了错,“若是父王要罚我,那便罚。”
他可是甚少称呼镇南王为“父王”的,平日里都是与普通权贵人家一般直喊“爹”,一点儿都不在乎那皇家规矩。若是哪日正儿八经地喊了声“父王”,那便说明他是有正事要讲了。
镇南王听得这声“父王”,便有些泄了气。
一会儿,镇南王道:“罢了,陛下猜忌就猜忌。横竖我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这王爷的位子迟早得你来坐,你心底有点数就好。既然你如今不打算装成个小混账了,那就像点模样,早日去见北关那十五万将士。他们虽听令于我,可你年轻,从前又是那样的名声,未必压得住他们。”
“儿子知道。”陆麒阳道。
父子俩默了一会儿,镇南王讪讪别开了面孔,道:“还有……还有那沈家的姑娘,今天就赶紧把亲事定了。我和她爹好歹也是朋友一场,虽从前不太瞧的过眼,可他家闺女还是好的。如今人家寄住在咱们这头,可不能少了名分,叫人欺负了去。”
镇南王妃闻言,露出了笑脸,道:“亲事先定了,等阿虎从北关回来,便让两人成亲。”
恰在此时,门外小厮来报,说是季家的夫人梁氏上门来求见。
镇南王妃微愣,便携着丫鬟去见客。
梁氏坐在厅堂里头,一张脸堆着笑,可那笑却有些浮,怪假兮兮的。见到镇南王妃来了,梁氏起身见礼,开门见山道:“不瞒王妃娘娘,我来这儿,是为了接那我可怜的外甥女儿。”
镇南王妃的思绪打了个弯,才想起来梁氏的夫君也姓季,和沈大夫人季文秀是兄妹。这梁氏口中的“外甥女儿”,只能是沈兰池了。
梁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道:“可怜我那外甥女儿,年纪轻轻,家道中落也就罢了,还被家里逐出了家门,真真是狠心的一双父母。”
叹了口气,梁氏继续道:“季家是兰池外家,多多少少也要看顾她一些。听闻王妃娘娘接济了她,可镇南王府与她非亲非故,与其令她在镇南王府寄人篱下,倒不如将她送来季家。”
梁氏一口一个“寄人篱下”、“非亲非故”,说的镇南王妃心底有些不乐意了。王妃武家出身,一点儿都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开口就直白道:“季夫人,什么‘寄人篱下’?说的好像我会薄待兰池的。我和文秀那是几十年的交情,兰池就是我的半个女儿,我又岂会薄待她?”
见镇南王妃动怒,梁氏微惊,连忙安抚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王妃娘娘心慈,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们季家才是兰池正经的外家,兰池她外祖母心里也眷顾着这个外孙女儿的。”
说实话,梁氏是不大乐意接这个外甥女回家的。
就算沈大夫人是季家女,可那沈家如今是人见人避,谁又敢凑上去?可自家老爷却一口咬定,定要将这外甥女接回家寄养着,只说是上头的意思。梁氏问的多了,季老爷还嫌弃梁氏磨磨蹭蹭,碍着他升官路。
梁氏心底思忖,自家已是京城显赫名门,这“上头”还能是什么上头?只有二殿下与柳家那边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贵人瞧中了这沈兰池,便想要偷偷在季家先养起来,日后再名正言顺接入府中。
梁氏心道,要是完不成老爷的嘱咐,回头又要落不得好脸色。可这镇南王妃却油盐不进,麻烦的很。
“王妃娘娘,”梁氏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与我外甥女儿非亲非故,如今却死死藏着,不肯将她送到外家来,这是什么道理?要是外人听了,只会觉得王妃娘娘你心思不轨,那也不妙呀!”
这话可是相当难听了,镇南王妃闻言,立刻拉长了脸,冷哼道:“什么非亲非故?兰池是我将来的儿媳妇,我与文秀早给两个孩子定了亲事。将未过门的媳妇儿接来寄养,有什么不对的?”
“定、定亲?”梁氏一愣,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文秀妹妹是咱们季家的女儿,季家又怎么会不知道?”
“出嫁女儿,何必与你们打招呼?”镇南王妃嗤笑道,“不信,你就去问文秀,有没有这么一回事。要是她回一句‘没有’,我就恭恭敬敬地将兰池送去季家。”
见镇南王妃底气十足,梁氏心底暗道一声不好,讪讪笑道:“王妃娘娘息怒。我这不是不知道有这一桩亲事么!先前都说兰池要嫁给那太……废太子,谁又能猜得到其实和兰池定亲的是世子呢?”
亲事都定了,沈兰池寄住在镇南王府也就没什么了。梁氏赔了礼,灰溜溜地走了。
***
三四日来,京城一直被笼罩在细细烟雨中。
雨水时下时停,天空一直灰蒙蒙的。
十数个官兵驱着一列白衣女囚,朝前慢慢走去。这列女囚大多是因废太子宫变之事而获罪的亲眷,如今只等着赶往教坊,没为贱籍。人群之中,满溢着凄凉哭声。
沈苒垂着头,走在里头。她生的瘦小,便似埋没在人群里一般,叫人一眼难以察觉。
女囚们皆是容貌颜色出挑者,待被送入教坊后,便等着由诸位贵人挑选,以是无人敢碰她们。沈苒虽浑身脏兮兮,乌发结如蓬草,可却没受什么大伤。
耳边哭声已听的麻木,可沈苒的眼珠已经是灵动的,四处偷望不停。
忽而间,她余光捕捉到街边停了一辆马车,那半撩车帘后,露出个人来。那人生的年轻,眼角眉梢都如不谙人事的纯澈少年,正是河间王家的次子陆敬桦。
沈苒与陆敬桦,在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
她征了一下,心思大动,立即朝外扑去,朝着陆敬桦那头苦苦喊道:“大人救我!求你救我!”
虽声音悲怆,又面含期待之色,可她却并不抱希望。那陆敬桦不喜她,觉得她自寻作践,沈苒心底是清楚的。她如此作为,只不过是想要令那些女犯与卫兵觉得,她与陆敬桦有些因缘。如此一来,想要欺辱她时,多多少少会思忖几分。
果然,陆敬桦迟疑了。
“你是……沈苒?”他下了马车,望见这群凄凄惨惨的女囚,目露不忍之色,低声道,“权谋之错,何至于祸及无辜深闺女子?”
他犹记得上一回见面时,沈苒哭红了眼眶,对他恼恨着喊道“人想要往上爬又有何错”的模样。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废太子妃沈桐映于大火中亡故,这庶女沈苒也没好到哪儿去。
见陆敬桦与沈苒相识,为首的卫兵一愣,立刻谄笑道:“桦公子与这位……这位沈家的小姐相识?咱们这的女囚,都是要押去教坊的。若是桦公子有意,明日去教坊挑就是了,我会与人打好招呼的。”
陆敬桦微攥了手,低声道:“我可不曾如此说过。”
他家一介闲王,若是随意救下沈家女,还是沈辛殊的女儿,保不齐会惹来麻烦。
说罢,便要离去。
沈苒见状,微微失望,更多的却是了然。
会救她,那才奇怪。
世上人皆一个样,但凡涉及己身,便会变得自私自利。
沈苒恢复了麻木神情,跟着女囚继续向前走去。可因着陆敬桦的缘故,那些官兵看她的神情也不同了,周遭还有了其他女囚的窃窃私语。
“兴许她明日就被接出去了……真是好运。”
“接出去?想得倒美,谁又敢要她?”
沈苒到了教坊里,见了坊头,默然无声地过了一夜。次日,坊头便欢天喜地道:“苒姑娘,有人花大价钱赎你呐。”言语间,皆是赚了一笔油水的欢喜。
这教坊虽归上头,可赎身的钱却是能给坊头抽成的,难怪坊头心底欢喜。
“是谁?”沈苒眼前微亮。
“是吴家的公子。”坊头答。
却见门外走入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正是吴修定。兴许是第一次来教坊这等地方,他有些不自在,眸光四逃,始终不肯望向沈苒。
“跟我走。”吴修定低声道,“日后,你由我来照顾。”
吴修定垂着头,忆起白日场景。
桦公子见沈苒落难,心有不忍,又不能伸手相救。吴修定见状,道:“倒不如由我来做这桩事。一介孤女,公子养着便是了。”
陆敬桦应下。
心思微定后,吴修定抬起头,便望见面前立着个面庞秀丽如水的佳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瞧着他,似一副墨画儿似的。
“沈苒见过公子。”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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