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一事,讲究的是合问八字,父母之言。
镇南王妃与沈大夫人早就口头说好了亲事,八字庚帖等物皆已备好,准备得周详妥当。镇南王妃将两位小辈叫来,仔细问询了一番,这亲事就定下了。
她本不欲伸张,无奈何那前几日回去的季夫人梁氏嘴巴实在大,没几天就把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镇南王府的世子爷,与从前安国公府家的姑娘定亲了!
没几日,满京城便都是这消息了。
这一对,可真是令谁都没想到。
那镇南王府的世子爷,可是如今二殿下面前的大红人。据说他三箭在光枢门前射下了废太子,立了大功,日后定然会步步高升,前途不可限量。
而这沈家的小姐,家中因太子一事获罪,被革成了白身,如今算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千金。她与世子爷,那可是把身份反了一反——从前沈兰池艳冠京城,而陆麒阳是个游手好闲的贵介子弟。谁配不上谁,一目了然。
世子爷一改纨绔面孔,有了大好前途,本该娶个门楣显赫的贵女,可如今却与一位落魄千金定了亲事,又岂不令人好奇个中缘由?
茶余饭后,各色议论纷至沓来。有说是世子痴恋不改,一见沈小姐落难,便连忙伸出援手,这才令沈小姐以身相许;有说那沈小姐当年拒做太子妃,便是为了世子,只是世子却极是薄情,一直留恋花丛;还有说两人不过是碍着当年父母之命,不得不定亲,等过段时日,小世子就会出去花天酒地……
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沈家已不再是当年的显赫之家,沈辛殊一支已算是废了,而沈辛固则交纳了泰半家财,遣散仆婢,与妻儿父亲一道迁至了城南一处宅邸内。
沈兰池偷偷去看过,那宅邸虽小,却五脏俱全、干净齐整。沈大夫人取用了嫁妆,身旁尚有几个娘家给的陪房,日子倒也不会太过难堪。
比之一门俱殒命的二房,他们已是幸运太多。
只是可怜了沈庭远——如今她离柳如嫣,愈发地远了。
沈兰池私底下偷摸问过沈庭远,沈庭远只是苦笑一番,摇头说这一回迁家,他甚至都没将所搬之处告知柳如嫣。从前的仆婢如今尽散,柳如嫣就算想找也找不到。若是运气好一些,那差不多便算是音讯尽绝了。
顿了顿,沈庭远又叹说,这对柳三小姐来说,兴许才是最好的。
永嘉三年的春,渐渐过去了。
废太子宫变一事,已尘埃落定。陆子响被册立为太子,很快就迎娶了季家的次女季飞霞为妻。据说季飞霞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满街金絮,尽是富贵显赫。季家欢喜盈门,竟开了家库,接济了不少贫民,说是要替太子妃娘娘攒攒福气。
沈兰池只是听陆麒阳说说,并没有亲眼目睹。原因无他,午觉睡过了头。一觉醒来,已经是晚饭时候,太子迎亲的队伍早回了宫中了,想看也看不到,她索性就老老实实陪着未来婆婆吃饭去了。
再者,沈兰池也不大想去看季飞霞。
季飞霞已清楚知悉那陆子响并非是个良人,可依旧嫁了过去。要么,便是她又被陆子响哄好了;要么,便是季家逼着她嫁。无论是哪种可能,沈兰池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味,总觉得季飞霞有些可怜了。
据说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后,感情甚笃。陆子响亲自为爱妻描眉穿鞋,被宫人瞧见了,又流传到市井之间,被传为美谈,百姓间甚至有了“绣履合手”的说法,来暗指夫君体贴。
外人瞧不见陆子响心底如何,只道这季家小姐是上辈子攒下的福气。生在权贵之家,被父母兄长娇宠长大,又嫁给了当今太子。这太子还一心一意,待她极好。楚国上下的女子,一时皆艳羡至极。
太子妃过门后不久,楚帝便如前世一般,突然病倒。这楚国上下,皆交予太子陆子响监国。
宫中。
乾福殿前,沈皇后携着几名宫女,缓步而行。
她雍容高饰,身姿款款;广袖静然低垂,身后衣尾迤逦拖曳,保养得当的面庞上,毫无落魄狼狈之色。
乾福殿前的内监见了她,甚是惊诧,连忙上前拦住她,道:“皇后娘娘,陛下正在休养之中,不能见人。且……且娘娘您,还是先回慈恩宫。”
废太子事变后,沈皇后亦被祸及。陛下念及多年夫妻之情,未摘去她的凤冠,却勒令将她软禁于慈恩宫,不得踏出一步。宫中宫人,已近半个月未曾看见沈皇后的身影了。
见内监拦住自己,沈皇后面色不改,淡定自若道:“本宫乃是奉圣上之意前来。”
说罢,沈皇后身旁的嬷嬷便递上一卷手书。内监展开一瞧,果真见得上头有着圣上的御笔朱字并龙玺印纹。他想到先前太子陆子响的指点,便让开了道,谄笑道:“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沈皇后微一颔首,目不斜视,直直朝着乾福宫内去了。
一跨入殿中,便闻见一股苦涩药味,纵是燃了细细熏香也遮盖不去。沈皇后命周遭宫人退下,款步至楚帝病榻前,躬身一福,道:“臣妾前来侍奉陛下。”
病帷中的楚帝听见了,陡然惊醒。他睁开浑浊双目,艰涩道:“皇……皇后?没有朕的旨意,你怎敢擅自踏出慈恩宫?”
“自然是来为陛下侍疾。”沈皇后面色沉静,不慌不乱。她听得帷帐中传来一阵嗬嗬抽响,眸间便有了一丝笑意,道,“陛下这病来的突然,想必是极为难受的,倒不如解脱了为好。”
说罢,沈皇后素手微扬,命身后刘嬷嬷端来一盏小玉碗。她接过那玉碗,撩开帷帐,捧至楚帝身前,慢条斯理道:“陛下,喝药。”
楚帝并不傻,自然知道沈皇后不是真的来侍疾的。
如今他忽然大病,诸事皆交给太子陆子响打点,这乾福宫的警备亦然。也不知响儿是怎么回事,竟然让沈辛夷踏入了这乾福宫!
“皇后!”楚帝挣扎着起身,怒目喝道,“朕念及多年夫妻之情,令你依旧稳坐六宫之首,已是格外开恩。如今你竟以下犯上,实是罪该万死!”
他的身子为疾病所侵,略显羸弱。说了没几句话,便衰颓了下去。
沈皇后扬唇一笑,道:“兄长不在,太子被废,臣妾就算依旧有个皇后之名,却也什么都不算了。只怕未几日,那小柳娘娘便会取我而代之。既臣妾如今已一无所有,那还怕些什么呢?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放、放手一搏……?”楚帝大惊。
“敕免陆兆业、传位于前太子的圣旨,臣妾已请人草拟好了。”沈皇后眸光偷出些冷意来,口中狠狠道,“太子本无大错,不过是被你父子二人逼的不得不反。他若为帝,又怎会比不过陆子响?”
见沈皇后口口声声寄希望于前太子陆兆业,楚帝亦有了冷意。他剧烈咳了几声,道:“皇后……你,你以为……陆兆业被你牢牢抓在掌心?那孩子早知道……是你害死了采芝。就算响儿败给了他,皇后啊,你还是逃不出这条命。”
说罢,楚帝嗤笑一声。
楚帝所说之事,正戳到了沈皇后的痛骨。她平生最恨就是那德妃应采芝。应采芝生前夺她宠爱,死后还要分走她的孩子。
陆兆业原本能为她沈辛夷所用,可不知怎的,竟叫那陆兆业得知生母德妃之事,与她沈辛夷母子离心!
“陛下便不必多虑了,上路就是!”沈皇后细眉一扬,将玉碗逼至楚帝面前,口中得意道,“陛下,你知道这碗中盛的是什么吗?苗疆奇毒,无色无物,便是令大楚上下的华佗扁鹊来查,也瞧不出一点痕迹,只说是体衰至死。臣妾手里只有两幅药,一副就在陛下面前,还有一副,陛下猜是用在了哪儿?”
楚帝闻言,面孔大震,继而怒道:“沈、沈辛夷!你!”
见楚帝震怒,沈皇后愈发得意,咯咯笑了一阵后,软声道:“我就是用这一碗药,替德妃姐姐送了行。谁让德妃姐姐久得独宠,令后宫姐妹怒怨满身呢?”
楚帝面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沈皇后,口中道:“你……你好恶毒的心思……那当年说兆业是天克之命,亦是你……”
当年陆兆业降世后,天庙侍官便前来觐见楚帝,言谈之间,直指那方落地的陆兆业是“天克”之象,命中带煞,注定死生双亲,又令大楚纷乱四起。
楚帝痛失挚爱,迁怒于这有“天克”之命的孩童。正好沈辛夷要抱养,楚帝便恩准了。多年来,沈家势大,楚帝碍着沈家权势,与沈辛夷相敬如宾。暗地里,却在不断挑拨母子,令陆兆业获悉生母之死真相。
如今看来,一切的开端,不过都是沈辛夷的阴谋诡计!
沈辛夷慢悠悠挡开楚帝指尖,道:“陛下,这宫城之中,就没有谁是干净的。”说罢,她杏眸圆瞪,命几个嬷嬷压住了楚帝,便要将药灌入楚帝口中。
楚帝原本羸弱,必然是挣不过这几人的。可他怒火攻心,一时间竟有了极大力气,将几个嬷嬷都挥了出去,连同那药碗都打翻在地。
沈辛夷眼见得药碗翻了,怒从心起,拿起玉枕锦被,狠狠闷在了楚帝面门。
楚帝越挣扎,沈辛夷便按地越狠,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一边捂,沈辛夷一边念念有词道:“陛下,我这是送你去见德妃姐姐,你应当谢谢臣妾才是。若说这宫里有谁是干净的,也只有德妃姐姐了。你见着她,可要好好珍惜了……”
未多时,枕被下便没有了声息。
沈辛夷粗喘了几口气,慢慢揭开被褥,却见得楚帝面色青紫,双眼圆瞪。她有心拂上他的双眸,可手掌三过,却无论如何都盖不上。
就在此时,宫门忽然被推开,几列卫兵冲入殿内,太子陆子响亦焦急步入。看到榻上楚帝,陆子响大惊失色,双膝着地,大吼一声“父皇”。继而,他膝行至床榻前,颤抖着扣住了楚帝犹温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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