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那边隐有箜篌弦引传过来,伴着曲乐悠扬,我捉摸起了这个宫女。她语带玄机,勾连着我和怀淑之间的辛秘,不像是假意来试探我的。但若不是,怀淑竟能在萧衍的眼皮子底下往太极殿安插内应,还能让她接近寝殿,当真是厉害得很,不容小觑了。
萧衍说,宁兰芷是怀淑故意派来离间我们感情的,我不信,一来怀淑为人不至于如此下作;二来,宁兰芷是借着忠勇公卢芳奎的名号进宫的,怀淑便有通天之能怎会和拥兵十五万的边陲大将扯上关系。
可现在看来,我确实小觑了怀淑的本事。
宴乐过后几日,那宫女果真替我弄进来一包迷药。以白绢布包着,藏在膳食金铃炙酥的内馅里。
她特意选了一个萧衍不与我一起用膳的晚上,在宫人们都忙着布菜、铺摆碗碟的时候,灵巧地将点心摆在我跟前,清脆道:“娘娘,这是膳房新制的,极为可口。”
我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四目相对,各自会意。
将这包迷药藏在身边许多日,总是找不着合适时机来用。萧衍日益忙碌,有时我入睡时尚未归,而清晨起身时早已离去,据说是检阅京畿驻军,在凤阁商讨兵法制改革。
其间靡初进宫来看了我一遭,她的气色看上去还好,鬓边簪着白绒花,一身银丝素裙,外披珍珠白缣帛,俨然是贵妇的装扮了。
与她寒暄了一阵儿,她见四下无人,悄然靠近我,低声道:“孝钰姐姐,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意清好像就在我身边……”
抬眸看她,见流露出些许迷蒙,哀愁道:“我从家中出来,偶遇大雨,身边唯有一个婢女,并没有车舆跟着,墙边便有一把油纸伞,思来想去,这样的事情除了意清还会有旁人做吗?”
我被她说得犯起了愁,担忧地问:“你还有旁的缘由觉得他就在你身边吗?”
靡初愣怔了片刻,素白的小脸摇了摇,怅惘道:“就是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希望她的感觉是假的,意清若是真在长安,那是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便叮嘱靡初,这样的事情不可对别人说。
靡初清冷地勾了勾唇:“我现在还能去对谁说?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了,宜川姑姑离了长安,秋吾姑姑又是那般急躁性子,轻易也不敢跟她说什么,只能日日被关在府里,对着墙壁说罢。”
我扶了扶她鬓角的珍珠钗环,关切地问:“顾长青待你好吗?”
靡初垂眸静默片刻,轻声说:“他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我不知该怎么问下去,只得劝她:“我知道这门婚事你是不情愿的,可事已至此,还是沉下心来和顾长青好好过日子。他一表人才,出类拔萃,并未比意清逊色在哪里。”
靡初清婉秀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抹的仿佛红玉阶前的一株白睡莲,透出心如沉灰。
“我是个人,不能由着人家替我朝秦暮楚,说换人就换人。”她将话吐出来,怔了一怔,觉出些异样来,小心翼翼地看我:“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你……”
我勉强地冲她笑了笑,“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靡初抓过我放在榻上的手,怅然道:“姐姐,我已许久没跟人说这么多话了,有些口不择言……只是,好些事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的紧,你恐怕不知道前些日子闹出那么大阵仗的康王谋反,他其实……是被人逼反的。”
我惊惶地抬起头,警惕地环视了殿宇四周,见确实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双眸莹光熠熠,暗声道:“我偷看了陛下给顾长青的密旨,南郡李应晖揭杆作乱,陛下早就下了严旨,若是敢丢一城一池,不管位卑位尊皆斩首示众。淮西军严阵以待自是不敢怠慢,范瑛向朝廷提请增拨军费十万两,陛下只拨给他五万两,可军饷从长安运过去,范瑛的儿子范栩连同应属康王的军饷粮草也一同截走了。康王初来乍到自然争不过范氏,便上书要求陛下给他做主。奏疏发到御史台,陛下暗令顾长青私下里抽出来,不予回应。南郡那边战事日兴,康王发不出饷银,所辖属军连饭都吃不上,向就近的州郡要求开仓,一律都吃了闭门羹。李应晖也有探子啊,知道赣州内里不稳,便集合军队全力攻之,康王大约知道万一被攻陷了也难逃一死,这才造反劫掠了附近官属粮仓……”
殿宇里安静的很,靡初的话虽然绵弱细微,但却像是珠子汩汩落下,砸在了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我良久沉默,她往前挪了挪身子,道:“陛下也太狠了,明明是他逼反了康王,却还是毫不手软地杀光了他的亲信,连康王妃的母族清河崔氏都难逃刀口。”
我心中暗道,或许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要借此除掉崔氏和康王在朝中的党羽。若真是这样,这个局大约从萧衍让齐王和康王换封地时就开始布了,或者更早,从他登基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除掉这个一直不服他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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