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一层青色的雨帘,潮气自廊外漫来,压了一天的阴天,在午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宋妈妈。”兰庭讥诮地动了动唇角,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番。
守在门外等着看好戏的宋妈妈闻声,抬头张望了一眼,居然只有大小姐走了出来。
再细细一听,里面唯有让人害怕的寂静。
难不成,老夫人都压不住她。
“你说,我该怎么治你的罪?”兰庭兴致缺缺的问道。
这种小虾米,她并没有什么心力纠缠,此前放任她,也只是想要看一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没想到,可太有出息了。
宋妈妈哆哆嗦嗦的双手拢裙,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砖的地上,哀嚎一声:“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都是受人指使,都是柳夫人指使奴婢做的,奴婢可没有害您的心思哇!”
“你这背主的贱婢,还有脸求饶!”碧釉就先骂出了口,她们这口气,憋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庭,别走。”连氏跟了出来,她想再求求情,又不知从何说起。
兰庭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轻声道:“火泽都没打过我一下。”
提及那一耳光,连氏这才真正的懊悔不迭:“兰庭,兰庭,娘只是太着急了,娘不是,不是有意的。”
“娘?”兰庭眼中水光充盈,眼眶发红,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却唇角含笑,慢条斯理的说:“什么娘?”
“兰庭?”连氏看到这样的兰庭,不禁有些害怕了。
兰庭偏着头,抬手捋了捋散落的鬓发,继而平静地道:“我从前,是很想要一个娘。”
连氏听着松了一口气,心想,兰庭还是心软的。
只有跟在后面的谢明茵意识到了,长姐一贯是不忍不让的性子,即便是对待父亲和母亲,绝对不会退让分毫。
“呵!”
果然,只听兰庭突兀的笑了一声,清脆又短促,如同锐利的冰箭,猛地刺进了连氏的心里。
连氏抬起头,对面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甚至勾起唇角笑了笑:“不过,不是你这样不分是非,偏信偏听的娘。”
“兰庭,你听娘解释,娘只是关心则乱……”
“我当然知道,您是关心则乱,”兰庭一边幽幽地说,一边轻轻地点头:“自始至终,谢如意才是您关心的。”
她早该明白的,连氏从来不缺儿女。
好端端的过了十五年,怎么会就缺了她这么一个外来的女儿呢。
她太自以为是了。
她以为,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真心。
她就是没有父母缘分的,自己非得要去强求,这下可不就是自讨苦吃了。
“想来,您是没有打过谢如意他们。”
连氏听着,也说不出话来。
谢明茵紧闭着嘴巴,自小到大,母亲都没有动过他们一根手指头。
“您问我将您视作什么,我将您视为亲生母亲。”
连氏幽怨道:“你是这样埋怨母亲的吗,觉得母亲刻意对你疏忽,不公允,母亲知道错了还不成吗,哪有子女和父母锱铢必较的。”
兰庭盯着连氏,笑意越发疏淡。
这就没意思了,这时候同她这个亲生女儿,还玩什么苦肉计。
自己心里明镜一样,居然还倒打一耙反问她。
“不是我觉得,而是母亲做的,就是这样。”
“我不需要你们的公允,我要听你们的实话。”
“你,你之前都没说过,叫我怎么信你。”连氏的手攥紧了裙子,暗中咬了咬牙,悔恨交加。
“从前我不说,是不愿让您不高兴,但是现在,你的心意,与我无关。”
兰庭:“满意了吗,母亲?”
“你忍心看到谢家败落,忍心看到我们流落街头?”
“谢家的荣辱与我有什么关系?”
连氏被一通抢白,无言以对,只能失望的回去,忽然听清朗的一声:
“对了。”
连氏满怀希冀的转身抬起眼,就听兰庭一字一句道:“还有,不是她让给我,是我自己拿回来的。”
兰庭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将泪意强忍下去:“但是,现在我不要了。”
连氏一下子心都凉透了。
她以前从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心怎么会凉呢。
现在她切实体会到了。
空洞的,无助的,绝望的。
这就是她此时的心境,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你却知道,有些东西你终其一生,再也得不到。
谢明茵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走开,才追了上来:“长姐,请留步。”
“嗯,你要说什么吗?”兰庭问道,心里恶趣味的想,莫不是为了侯府来讨伐她。
谢明茵鼓足勇气,尽量轻声询问道:“我只想问你,如果没有薛大都督,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吗?”
听上去似乎在故意挑衅一样,但她的确好奇,也是诚心发问。
“嗯?”兰庭扬了扬眉,笑道:“你不会以为,当初我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回到侯府时,就想着靠大都督。”
“难道……不是吗?”谢明茵犹疑地问道。
她喜欢长姐不假,但她想不出其他理由,除了大都督之外,能让长姐这样底气十足。
兰庭稍微放轻了声音:“你可知,在红湖寺,我就能让你们失去一切。”
谢明茵悚然一惊,那时候他们惶恐无依,谁会注意一个长姐呢。
“长姐,你恨我们吗?”
兰庭当然有过一星半点的期待,薛珩能给她所有的关爱,可那也不是一个家,不是她想象中的家。
“不,我不恨。”兰庭嗓音清微,目光掠过眼前所及,最后,垂了垂眼睑:“什么都没有了。”
谢明茵看着长姐撑伞离去的背影,失神的想,他们这是何必呢。
走到这一步。
但这一切,又仿佛是必然的。
风雨潲潲,雨打树叶,谢明茵打了个寒战,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到一种可能。
在长姐心里,谢家人的喜怒哀乐,根本不重要。
她唯一在意的、想要的,只是要这些人,为她营造出一种假象,要他们其乐融融,陪着她“玩”。
这个猜测,令她不寒而栗。
倘若是真,在长姐眼中,他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泥娃娃吗。
长姐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侯府终会有求于她。
她拿他们当什么?
想到长姐方才所言,谢明茵才漫起的火气,就被一盆冷水熄灭。
红霜跟在旁边撑着伞,瞧着大小姐的方向,越走越不对。
一直到了二门处的折廊下,她正要出声提醒,就听见兰庭吩咐道:“备车,去大都督府。”
“小姐,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咱们别出去了。”红霜犹豫道。
她莫名有种错觉,小姐一旦踏出门就不会再回来了。
兰庭厌怒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红霜见到小姐冷然的目光,下意识退却一步,喃喃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请大小姐稍等片刻。”
红霜离开后,兰庭望着廊下的玉簪花,兀自嗤笑,眉眼却变得有些低落。
“小姐,您怎么了?”碧釉小声地探询道,她隐隐有些害怕,小姐可别是气坏了。
兰庭望着雨帘幽幽道:“我只是在想,我居然还嘲讽章氏,谢如意会不会选她,竟然未曾想过,我的母亲,又会如何抉择。”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这怎么能一样,碧釉嗓子哑然,张了张嘴,想要劝解一二,可想到今日的一切,只能默不作声。
大小姐是小姐啊,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章氏这起子卑鄙妇人,怎么能与大小姐相比。
连氏没有选择相信她,她听到谢如意出事,就认定了她包藏祸心。
宋妈妈是谁,她相信宋妈妈的胡言乱语,也不愿心平气和的来问一问她。
为母则刚,她庇佑的女儿不是她,关心则乱,她惊慌失措的女儿也不是她。
“兰庭怎么会来了?”薛珩顾不得大雨瓢泼,抬脚就往外走,庭院里被雨幕隔了厚重的一层。
明明只是一箭之地,却生生走出了天长地久的样子,让人心焦不已。
兰庭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人敢欺负她吗。
早知道应该让她留在都督府的,管什么流言蜚语,薛珩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了。
看见兰庭的那一刻,更是不如把她接回来算了。
兰庭一双泪眼发红,一身的裙裳湿了个透,沉重如枷锁,在这世上孤零零。
见她如此狼狈,薛珩腾升起的无端怒火,他将她拉到廊下,温声说:“兰庭,你先去内院,把湿衣服换了,我马上就过去。”
跟过来的管事见此,就明了这少女身份,招了招手,叫来了守在旁边的侍女:“来人,带小姐回院子去休息。”
侍女双双上前,小心地扶住了兰庭:“小姐,请跟奴婢来。”
兰庭知道自己打扰他了,默不作声地跟着侍女去了内院。
“等等,究竟怎么回事?”薛珩叫住了正要跟着一起走的红霜和碧釉。
他看见了兰庭脸上红彤彤的,于情于理,谢家人现在都不会这样对待兰庭才对。
“夫人因为二小姐失踪,扇了大小姐一巴掌,起了争执。”红霜低着头,小声禀报道。
其余更多的,她一个奴婢,也不敢多说。
薛珩打发了两个婢女,匆匆返回书房,放缓了声色,彬彬有礼道:“某今日有要紧事,诸位先生暂时请回罢,明日再议。”
坐在前面的二人对视一眼,朝另外几位点了点头。
“那我等就告辞了。”众人一同起身,与薛珩拱手作别。
薛珩耐心的送走客人后,便亟不可待地回去了内院。
他站在兰庭房间的门口,将胸口翻腾的怒火克制下去,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兰庭。”
兰庭面朝里捂着锦被,鞋子都没有脱,就趴在床上,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兰庭,兰庭?”薛珩刻意将语调放轻松,掠起她肩上微湿的乌发,露出小半张微红的面容:“睡着了吗,还是,连我都不想理会了?”
“没有。”兰庭埋头趴在床上,不肯让他看见被打肿了的脸颊。
“怎么回事,衣裳还没有换。”薛珩摸了摸她的衣袖,还湿乎乎的,蹙眉道。
一旁的侍女连忙摇头,目光看向兰庭,不是她们没有劝,可小姐进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任何动静。
薛珩敛下眉,正要开口之际,兰庭突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双臂搂着他的腰身,声音低低的,满心疲倦的说:“我就是好累啊。”
薛珩从她十三岁后,就不让她这样亲近了,现在少女已经长成,很快就要及笄。
可是眼下,又怎么好推开一个满心委屈的孩子呢。
他长叹一声,摸了摸兰庭的头发:“不要怕,难过就回都督府。”
“我输了,还是输了,一败涂地。”兰庭低头靠在他的怀中,因为寒冷微微颤抖着。
她在谢家和他们对峙,心底始终压着一口气。
在做下决定之后,她就告诉自己,千万千万不能失态。
她可以冷笑怒骂,但绝对绝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流露出任何软弱之相。
“我想……他们都死掉算了。”
须臾,却只听到一声轻叹,这叹息让她咬紧了牙。
薛珩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直起身子推开了她,垂首道:“兰庭,没必要。”
望着兰庭愕然又疑惑的目光,他微笑着摇头,说:“真的没必要,他们只是不值一提的人。”
“早知他们会让你变成这样,我不该送你回去。”薛珩轻叹一息。
兰庭鼻尖发酸,她不求连氏,为了她这个半路女儿为母则刚,哪怕只有一点公平,她也不至走到这一步。
薛珩哄着她:“来,给我看看,还疼吗?”
“疼啊,比什么时候都疼。”兰庭半天没喝水,嗓子有些沙哑,在薛珩身边,语调也变得温软下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那人是她的生身母亲。
薛珩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掰了过来,拿着巾帕,轻轻地给她擦了脸上的泪痕。
“我不想回去。”兰庭侧枕在他的腿上,后颈耳侧白皙柔软,脸侧有点毛茸茸的,薛珩心情也同样很柔软。
“不想回去就在这里住下。”他低声说完,手指夹着她的头发滑下去,又细又软。
玉屏端了药膏来,看着这情形,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火泽,我想不明白。”
“嗯?”薛珩将药膏挑起,散发出清苦的味道。
“她都这样对我了,我居然还忍得下去。”她低垂眼睑,手指交缠在一起。
薛珩抬着她的下巴,将微凉的药膏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涂抹均匀,清凉凉的,对消肿很有效果。
否则明天走出去,脸上带着巴掌印,成什么样子。
“因为我的兰庭,是最善良的兰庭。”
“可我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兰庭的手指紧紧扯着被子的绸面,咬着下唇。
薛珩小心的不碰到她的脸颊:“这是我们有骨气。”
说什么都要附和她,兰庭这才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倚在他的肩上,闻见他身上沐浴后的皂荚味道。
火泽从小就对她有求必应,她却不敢多提什么。
因为她害怕像吃的一样,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她怕连这感情都是有限的。
可悲的很。
因为她有的太少。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明明不是我的错,代价都要我来承受,甚至当初那个罪魁祸首,仅仅因为谢如意假惺惺的几句恳求,他们就要松口饶了她。”
她恨得咬紧了唇,仰头睁了睁眼,好像这样,就能将眼泪尽数倒灌回去。
其实她也并非什么好人,今日强迫连氏做出选择,只是出于报复和愚弄罢了。
火泽握住她的手,但见她已是温柔存于眉间,戾气尽数消去:“原是想着将你送回去,能多些疼爱和宠溺,却让你无端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薛珩常常出去很久很久,时常是托了周围的人照顾她,但他又不放心,怕自己会看走了眼,这一次,他以为不会错。
偏偏就是出了大错。
“我……”她哑着嗓子才说了一个字,就偏过脸去,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倘若无人待她如此温柔,或许她并不会这般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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