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抬起手指按在公主的秀颈上,试探了下巴陵公主的脉息,依旧在如常跳动。
她这才放下心来,又沾了沾余下的药汁,放在口鼻前,这药仿佛比前两日的浓一些,她缓缓蹙起了眉。
现在即使是将药吐出来,也没用了,药效这般迅猛。
兰庭还不确定,她对宫里的状况一无所知,巴陵公主这里,必定是有人作乱。
发现巴陵公主只是中了迷药后,兰庭宛如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下,仰头掩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如果要诛九族,她好像连带着坑了谢明茵了。
此时的兰庭当然不知道,谢明茵若是没有被她带走,才是真的被圈禁在谢家受罪了。
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巴陵公主的风寒一直没有好,还头昏脑胀的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被人在汤药里动了手脚。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那个来请自己的宫人,声音发沉,根本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见的正常内侍的声音。
还有寻常伺候的人,都是称呼她为阳衡县主的,那个宫人却一直称呼她为姑娘。
今天一路走来后,所有未曾注意的蹊跷,都浮现在了眼前,宫女根本没有,她们平日里可是根本不离身的,今天来了之后,这里只有内侍。
他们这么做,为的就是把她骗过来关起来,外面的人就是看守她们的,她让自己竭力清醒点。
为什么是今天,因为他们今天一定已经把贴身服侍的人才解决掉,至于是暗地里杀掉了,还是和此时的她们一样,被关了起来不得而知。
他们的目的又是在哪?
是提前埋伏好的,还是其他的缘故。
“孙大人,那谢家的老夫人似乎中风了。”负责看守谢家的官兵来禀报。
孙桑海惊愕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可是记得,那谢家的老太太精神着呢,比谢桓这个被抓进大牢的儿子,还能闹腾,整天嚷嚷着要人来伺候他们。
“据谢夫人说,是年纪大了腿脚松软,一下栽倒了。”官兵回忆起今天一早看到庆幸,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那位谢夫人,倒是不愧是大家的夫人,即使到了这种境地,守着一个即使留着口水,还要对她辱骂的老太婆,说请他们帮忙请大夫时,也是客客气气的,斯文有礼。
全然没有半点乱套的模样。
若是兰庭在这里,大概就能知道蹊跷之处了,连氏平日里那么柔弱又容易惊吓的样子,面对种种变故突然变得极端平静,尤其是对于谢老夫人这个讨厌的婆母。
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做了什么手脚了。
不过,这婆媳两是天生的仇敌,还被关在一起,唯一作为纽带的谢疏霖与断了,发生什么所谓的“意外”都不奇怪。
孙桑海咂了咂舌:“去请大夫,别让人死了就成。”
他转头和薛珩回禀了此事,薛珩只让人记在了案卷上,既然连氏这么说的,他们也自然就这么记的。
“薛珩,你一定想不到。”秦怀龄从外面走进来,一手就将卷宗按在了薛珩的桌案上。
“殿下是想说,傅家也沾手了?”薛珩神情淡漠道。
秦怀龄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殿下忘了,臣也派了人去抓谢家外逃的人。”薛珩胸有成竹,对此并不意外,他对傅家早有厌倦之意。
但终究是没想到,薛家案居然也有他们的插手。
当初傅家那个老东西,还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贤侄,感叹傅家逃过一劫,想在回想起来,竟然是何其可笑。
后来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薛家的父辈亦是官场沉浮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算计了去,必然是有所信任的人下的圈套。
只能说一句傅家无耻。
“已经都抓回来了,可笑那老家伙还与本皇子叫嚣,看在他为官多年的情分上,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秦怀龄又不是在盛京长大的,若说是从镜州带过来的那批人,他看一看情面还有情可原,这些盛京里的官员就太可笑了。
薛珩垂下眸,若有所思,他摸到了皇帝的一些脉,这是在借机将自己的脉系,缓缓扎根入朝纲之中。
巴陵公主悠悠转醒之际,已经是翌日晌午了,兰庭就趴在床侧,头发上簪着分水峨眉刺,手腕下还压了一根。
“兰庭,兰庭,你怎么睡在这了?”巴陵公主推醒了兰庭。
兰庭倒是很快就醒了过来,揉了揉眉心,看着已经退了药效的巴陵公主,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您可算醒了。”
“啊,都晌午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感觉这几天一直在睡觉。”
“殿下您先穿衣服,”兰庭正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细细的人声,而后殿门被打开,假宫人见两个少女才醒的模样,妆模作样道:“公主,姑娘,午膳来了。”
“你们怎么……”
“好,我来服侍给公主用膳,你们退下。”兰庭骤然出声打断了巴陵公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宫人自然是应了下来,两个人都被关在这里面,任由她们知不知道,也逃不出生天去。
兰庭虽然低着头,但始终视线没有离开过那宫人的脚步,她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练家子。
巴陵公主似乎也察觉了,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对周遭的环境变得异常敏感:“兰庭,我这心里总觉得,心惊肉跳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兰庭,你今天怎么也怪怪的。”巴陵公主拉了一下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腕紧紧绷起。
兰庭瞧着殿外窗户上的影子,目光游移,不露声色道:“不是我怪怪的,是这里所有人都怪怪的。”
“嗯,你想多了。”巴陵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座行宫里都分外的静谧,唯有滚滚山岚,云卷云舒。
等着看那影子都走远了,兰庭将那饭食再一闻,对比着之前擦过药盏的手帕,就对满腹疑问的巴陵公主肃着脸,低声说:“公主,行宫出事了。”
“行宫会出什么事,我们不正在行宫吗?”巴陵公主有些好笑的问道。
“殿下,我没有再和您开玩笑。”兰庭说着,慢条斯理的将饭拨出来,放了一点在口中,挑了挑眉,还没丧心病狂到在米饭里也下药。
“您的病早好了,之所以会昏睡、昏迷不醒,四肢无力,是因为药被做了手脚,咱们现在被圈禁了,吃饭殿下,保持点体力,菜就别碰了。”
巴陵公主被她往手里塞了一碗饭,脸上的笑意凝固,怀抱着最后一次希望问:“你上次说晦气的,不会是这件事?”
“殿下冰雪聪明,答对了,就是这件事。”兰庭坐了下来,将筷子给公主递过去。
“啊,这还吃什么啊,咱们不会死?”巴陵公主差点被她气哭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兰庭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下可好,命都快给玩没了。
兰庭:“就看这些人是不是亡命之徒了。”
“怎么说?”巴陵公主扒拉了几口干巴巴的米饭后,食不下咽,索性就撂下了碗筷,站起来探头去看殿外林立的阴影。
兰庭一口一口吃的很认真:“一种求生,一种求死,前者尚且可以斡旋,后者……就遭了,但殿下放心,即使我死了,也会送你出去的。”
“那你看他们,求生还是求死?”求生的话,怎么说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依我看,前者的几率更大。”若非如此,这些武人何必躲藏在这深山行宫中大半年。
“他们莫不是为了……”
兰庭骤然抬起眼帘,与巴陵公主面面相觑过后,像是两头猫头鹰,渐渐瞪圆了眼睛,异口同声道:“刺杀御驾!”
“啊!”巴陵公主一屁股坐回了床榻上,拢了拢她过于宽大的衣袖,双手掩目道:“完了。”
“陛下出行,必然随行众多。”
“那也防不住啊,而且,父皇今年处置了那么多官员,直到现在都还没完,下令不可大兴土木,或者歌舞盛宴,这次来秋狩怎么可能带很多人。”巴陵公主沉重地点出关键。
“难道我们就没带侍卫吗,现在呢?”
现在,这些侍卫对她们的境况,一无所知,根本无需大动干戈,只需要如之前一样,给她们下点药就都倒。
不过,看眼下这架势,估计迷药也没有那么充沛。
这里不是镜州,她对地形一无所知,唯有来的路上模糊记得一点,想逃出去的几率不大,但在这里坐以待毙,绝对十成十的等死。
兰庭叹了口气,今年时运不济是真的。
她还想着出来散散心,这下命都快散没了。
巴陵公主懊恼也来不及了,只能喃喃问道:“兰庭,我们真的会死吗?”
“殿下放心。”兰庭没那么大的把握,但她不能慌张,必须稳住了。
见她异常笃定的模样,巴陵公主也渐渐放松下来,兰庭是很可靠的。
至少在他们以往的经历里,无论是去哪,都有兰庭在身边,就极其安心。
“这些人是早就在这守株待兔?”
“约莫是的。”
也许开始不是,只是无处可去,所以才藏匿于此。
但从巴陵公主出游的消息传出,他们开始起了念头,就打算挟持巴陵公主了。
巴陵公主不知这些人凶残的一面。
对她来说,那些人是她父皇的兄弟而已,是她的长辈,他们因为争权夺势闹翻了脸,皇帝也不可能让疼爱的女儿,去接触这些残酷的现实。
他们得搞清楚,这些人的目的何在。
外面的声音渐渐变小,兰庭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峨眉刺,忽然听见外面不同寻常的声音,她倏然睁开眼。
“公主你好生在此躲避,不要乱动,免得他们抓到你。”兰庭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是身形已经朝外间的帷帐后走去。
巴陵公主想说话又不敢说,想走近又不敢动,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兰庭。
兰庭纤瘦的身形就躲在帷帐后,随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动静,像是一只猫怂起了脊背。
就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不同于平日送饭来的内侍,微沉的脚步声,这个是落地无声,是个功夫在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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