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见到薛珩的时候,他刚被上过一轮杀威棒,这是上面特意交代的,不算很重,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就是皮开肉绽的疼煞人。
“你们这些人,从头到脚,骨子里流着的血,都是不堪入目的肮脏东西。”薛珩撩开了斗篷,屏退了一旁的狱卒,施施然地坐下来道:“现在,就要公之于众了,好不好?”
“你敢说,日后你们不会是?”谢桓的双腿打颤,主要是疼得他站不好坐不得,面前的这个人,谢桓以为他会是自己的女婿,位高权重的好女婿。
结果,女婿做不成了,女儿也是个冷血的。
薛珩笃定地说:“我敢说,我不会,而你已经是了。”
“说起来,我该感谢赵晟风才对,若非是他,我薛家亦不能大仇得报,洗去冤情。”薛珩轻笑着说,在阴影里,从高窗仅有的一缕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官袍上的纹样熠熠生辉。
“该死、都该死就罢了。”谢桓踉跄地倒坐回了阴影里,他不知是冷的还是疼得,全身一阵颤栗,又扶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
“她眼中没有我们,怨恨我们,连自己的兄弟姊妹也不顾惜,那些孩子可没有对不起她,无非就是想要谄媚攀附你,”
薛珩才知道,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
既然,薛珩觉得她善良无辜的好姑娘,那就让她在他眼中变成污点好了,也不是他的女儿了。
出乎意料的,薛珩没有为兰庭辩驳,没有说她是,而是道:“你是想说她和你一样吗,那么我很高兴她这么做,毕竟,她的选择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谢桓瞠目半晌没说出话来,咬牙挤出一句:“当初那个丫头就该死在桑楚才对。”
谢桓越想就越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引起的,明明婚书都准备好了。
他在痛苦的呻唤中,拼命的回想,终于想到了,所有的大厦倾颓,不过是起始于一个耳光。
“呵呵,她连死都不怕,她母亲打她一下怎么了,既然那么在乎她母亲,为什么又不去死呢?”
“这你该去问她,不过,我不介意替她给你一个回答。”
“不需要!”谢桓缓缓抬起头,喉间迸出短促的几个字。
薛珩目光古怪道:“总之,你们虽然对不住她,她都合该自裁对不对?”
谢桓只发出两声不屑的喘笑声,如同胸膛里被堵塞了一般,絮絮叨叨地反复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会选择去死了,没想到也是贪生怕死。”
“她不会,因为她知道,你们不在乎她,从未将她视为女儿。”
在被这种暴戾且薄情的父母威逼之时,为何诸多作为子女的会想到自裁,无外乎两个可能,除了万念俱灰之下的放弃,就是穷极一切的报复。
前者不谈,后者因为作为子女,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让爹娘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懊悔。
作为被不断压迫回报的一方,他们知道一点,对于需要索求的父母来说,他们的活着,就是不赔本的买卖。
因为只要活着,就意味着可以继续无尽的压迫,利用子女对父母的依赖和眷恋。
想要报复,那就彻底让这桩买卖从头就亏掉。
薛珩看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有些死掉了,有些跑掉了,宁可过得破衣烂衫,也不回头。
“有什么,让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货物顷刻尽毁,更痛彻心扉的呢。”
既然你们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我的性命,让你们痛苦懊悔到不能原谅自己。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踩着你爬上去,让自己变成操控你的买方,不过这样的话,似乎会让自己余生都变成一个报复的工具,大抵也逃不过变成一个扭曲的人。”
看着谢桓微亮的双眼,薛珩微笑起来:“很可幸,我想,兰庭哪个都不是。”
因为,兰庭从未将自己去跳进这个陷阱里,这是个陷阱,名为父为子纲的陷阱。
她的一切,都可以与谢家无关。
谢桓眼中那丛诡异的光芒骤然熄灭,故意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薛珩不为所动,若是想让兰庭因为与父母的纠葛,而变成一个糟糕的人,谢桓是没有机会了。
薛珩站了起来,低笑道:“肮脏的地界出现一抹雪白,当然要他们同流合污才是对的,否则,就是心比天高,理应命比纸薄,叫人憎恨,不通情理了对不对?”
别人就该和自己一样,哪怕自己是邪恶的,是错误的,不一样就是恨不得诅咒他灭亡。
薛珩所言,竟然叫谢桓分不清,究竟是曾经不肯与世沉浮的薛岭,还是现在那个六亲不认的谢兰庭。
“你……”
薛珩心平气静道:“而你有今天,我到这里看你,既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公正,也不是为了私利,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输了。”
“以及你的小儿子,我们也找到了。”
“不可能!”谢桓猛地撞了过来,仿佛是将自己整个人生生地砸在了栏杆上,栅栏都似乎晃了晃。
他汲汲营营二十载,被薛珩一句话,抹杀了他所有的筹谋与成就,就此灰飞烟灭。
他所在乎的、得意的,就是令他毁灭的。
闻声而来的狱卒见状,抬手一鞭子抽过去:“干什么,想找死不成!”
他之所以还胸有成竹,还有心情挑拨薛珩和谢兰庭,就是谢疏玉被他送走了。
既然薛珩可以复兴薛家,那他谢桓的儿子,未尝不可。
薛珩抬手止住了请罪的狱卒,微笑着留下了最后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话,倒是也有道理,不然,怎么会在机关算尽后,又彻彻底底的失去呢。”
无论他是否挣扎,都不得不接受这命运的审判。
双目暴睁,谢桓握着栏杆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向后跌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而薛珩顺着那条幽暗狭窄的道路,一步一步踏入了光与尘埃中。
扶摇直上,如日方升。
孙桑海上前一步:“大人,三皇子在值房等您。”
薛珩没有任何意外,点了点头,抬脚就去了府衙的值房。
见到薛珩进来,秦怀龄才哼笑两声:“薛火泽,亏了你们,可坑死我了,你都不提前告诉我,这下与巴陵失了约,害的我挨了好一顿的埋怨。”
“三皇子还怕这些吗?”薛珩淡笑了笑,如谢桓所想,主审此案的不是薛珩,而是三皇子秦怀龄。
皇帝将此案交给三皇子,亦是对他予以重任的意思,所以,别说是巴陵公主,就是皇后娘娘,他也要失约的。
“就是有点可惜。”秦怀龄难得有点惋惜地说。
“其实很多东西依旧如故,只是走到尽头了,再说什么,只是伤到彼此罢了。”薛珩清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还是安静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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