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脉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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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净日晖晖,间行风满衣。

行宫里,兰庭才喝完药,薛珩偷得半日闲来看她,抚在她肩上的手指,感触到伤疤的痕迹,稍微顿了顿:“可还疼吗?”

“倒也不疼了,医官不是说了,不算太严重,养养就好了。”兰庭眉头微动,抬手抚了抚肩上包扎好的位置。

她又蹭了蹭脸颊,故作玩笑道:“我的皮肤不如旁的姑娘白皙,也没有多年养尊处优的光洁细腻,现在,又添了一道伤,怕是更不好看了。”

薛珩倒是认真起来:“若不然,回去了,我去让人请了太医来问问,可有祛除疤痕的灵药。”

“哪有如此的灵丹妙药,你还是不要多想了。”兰庭反倒坐在床上,兀自笑得欢快,觉得他怎么这么天真,若是真能够祛除旧伤,陛下定然早已赏给了他们这些功臣了。

薛珩替她拢了拢外衣:“到底是受我连累,否则,也不会这样。”

兰庭沐浴着秋日的暖阳,反而为他开解道:“你说这是受你之累,虽然我不这么想,但是,日后你看见了,就会记得今时种种,对我念念不忘,就当做铭章罢。”

有的人,是一记掌掴断了所有情分,有的人,纵你为他受累一剑,也只道值得铭记。

“你还记得的,在逃出涉澜江之后吗?”

“记得,但是比不得你的清楚。”薛珩浑浑噩噩的,大多是都是兰庭在他的耳边,喁喁私语的声音,说的什么他已然记不清楚了,但那种感觉却至今很清晰。

不是很灼热的,而是温的,如同被太阳照过的暖流,淌入了四肢百骸,复燃了七经八脉。

“一直在下雨,我以为,会一辈子无边无际的走下去,现在想想,从涉澜江到得救的那段路并不长,”

她本该是讨厌下雨的,尤其是无休无止的大雨,从骨子里冷进去,整个人都变得冰冰凉凉的,从头到脚都寒气透顶。

那些患难的记忆从这一刻,变成了将他们缠在一起的细密丝网,再也不可分割的,

“若非陛下后来查出了你的来历,我恐怕永远也不知道,你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和我讲过一句。”

薛珩永远只会让她看到最美好的一面。

听到这里,薛珩倏然抬眸:“我未曾对你讲过,是因为我不想在你的心中,从小就是仇恨阴暗的姿态,既然我决定养大你,就不能让你同我一样。”

薛珩在进入定王府后,甚至都不曾说出自己薛家人的身份,兰庭稍微长大一点后,曾经问过他的家人。

只希望在兰庭的记忆中,至少他是她的温暖,值得回忆并且铭记的。

“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不会再分离,我也不会让你受伤了。”薛珩握着她的手,让她裹着斗篷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小姑娘,怎么忍心她遭受任何的委屈。

翌日,最后进行了一遍清查,薛珩下令返程回到盛京,这些日子,他命人将整整两座山,翻了个底朝天,差点连兔子洞都要给掀开了。

将姬渊留下的人一网打尽。

“他人呢?”兰庭待上车之际,也不见薛珩人影,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他们这一路上赶回去,怕是没有再说话的时间了。

她便自己去找,不远处,薛珩不知在和下面人吩咐什么,她就悄悄走了过去,拍了他一眼。

见她来了,薛珩第一反应是挡在她眼前:“嗯,你怎么来了,快上车去,马上就要启程了。”

有意不想让她看见似的,如此一来,兰庭就定要看上一看了。

“大人,已经弄好了,放在马车先送回府去吗?”并没有什么眼力见的孙桑海,看见薛珩正在这里,带着人直接将笼子抬了过来,被兰庭看了个正着。

“天呐!”兰庭看着木笼子里的两只大雁,发出了匪夷所思的惊叹,正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羽毛似乎被晨间的雾气打湿了。

不用说,就是薛珩的杰作了。

她吃惊道:“你怎么搞来的?”

“这可是秋狩的行宫,来都来了,自然不能错过。”薛珩一脸的理所当然,摆手让人将大雁抬下去。

什么就来都来了,兰庭简直无言以对,即使此地是狩猎之地,也是陛下的猎场。

薛珩有时候办事,就是挺直接的。

兰庭才登上了马车,薛珩就追过来,撩开了车帘,与她低语叮咛道:“届时,陛下会召你进宫,若是问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了,其他的,一概应下,勿要露出任何异色。”

她们这样的小姑娘,说了什么,还是瞒不过陛下的眼睛的。

况且,巴陵公主已经回了宫,依照她的性子,哪怕是他们想要隐瞒什么,也是不成的。

“我又不是没见过陛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然是了解的,火泽你何必这么絮絮叠语,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兰庭半拧过腰身,丹唇微微翘起,眉间带着一点不解和调侃。

姬渊与薛珩师兄弟的关系,陛下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计较的,兰庭主要是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又或者觉得,她一定会遇到什么。

薛珩眉间刻意松懈下来,淡笑道:“我自然知道,嘱咐也是白嘱咐。”

只是,这人于你而言至关重要,哪怕没有任何危险的小事,也要一遍一遍地叮嘱到位了才好,若非是不可,恨不得亲身代她了。

“我们回去,堂兄也一直想要见见你。”薛益的态度给了薛珩极大的鼓励,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堂兄看一看他的小姑娘。

“这……等我养好了再去拜见。”兰庭低下了眉弯,犹豫道,她现在去见薛益,算是怎么回事呢,

薛珩以为她是害怕薛益的排斥,笑意清浅道:“何必紧张,你只管将堂兄当成平素的亲人即可,他对你……”

“不,”兰庭却摇了摇头否认,怅然地吐出一口气,咬了咬唇说:“我知道,他会接受我的,更因如此,我才要越发敬重才是。”

火泽说,堂兄薛益对她的身份并无介怀,甚至是乐于看到他们在一起的。

“你不想回去?”薛珩见她连连推拒,略微沉声。

“至少,不能这般去见人的。”她倏然抬起眸子,郑重地说:“我想,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去见他的身份。”

薛珩喉头微哽,凝视着她,笑道:“放心,很快。”

自从傅家倒下,谢桓等人的罪状板上钉钉后,对谢家人的管制,也松懈了下来。

在有限的时间里,谢疏安终于如愿以偿,掌控了谢家。

他是连氏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即使谢疏霖再怎么努力成长,在家族衰败如此迅猛的情况下,也不成气候了。

在经历了相互的指责谩骂,以及很长很长的沉寂过后,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秦怀龄虽然离开了一阵子,但是三法司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谢桓他们这一批压入大牢的人,是不得不死了,他们这些家里人,倒是可以免除一死,谢家的全部家产没入充公,凡是卷上有名者,皆处以发卖为奴。

连家人到底是不可能放任连氏母子,真的被卖身为奴,为连氏母子赎了身,一般来说,旁人家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因为都己身不净。

兰庭多日不曾归返消息,谢明茵倒是也没有多想,只道是长姐他们在行宫玩的忘了。

谢兰庭受了重伤的消息,随着巴陵公主返回盛京而传了出去。

当然,主要是现在的盛京,可能也存在逆王余孽的消息,惹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动荡,盛京城里的管制越发严格了一阵。

兰庭受伤一事,则愈发佐证坐实了这个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谢疏霖想说什么,凝眉思忖,又闭上了嘴巴。

“你不该这么说。”连氏偷偷哭了一通,她之前自觉恨透了兰庭,再也不想见到她,可是听见她的坏消息,又止不住的伤心。

谢明茵对此一无所知,若非是谢如意的到来,她恐怕等到兰庭回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见到谢如意是在女学放课的午后。

“三妹妹,许久不见了。”女子撩开了帷帽,竟然是谢如意,她素面朝天,连胭脂也没有上,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已经用不得了。

“你怎么在这里?”

谢如意自从被揭露了身份,这女学自然是不会再来了,今日出现在这里,对她来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谢如意轻声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面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谢明茵不假以辞色:“你有什么事,有话直说。”

“我听说,你那个好长姐受了重伤,可是有点悬了,怕是自顾不暇了。”谢如意没有了从前的光彩动人,转而是目光里有些的畏缩与闪躲,肩背也不自觉地勾了下去,失去了再次挺直腰背的底气,衣着朴素的叫人认不出来。

“你别以为两句话就能挑拨离间,再说了,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谢明茵听到长姐受伤,心理咯噔一下。

她整日沉浸在女学的课业中,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女学里的这些人,也没有谁敢在她耳边再说三道四。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是好心来劝劝你而已。”

谢明茵抿紧了唇瓣,她如一只猫儿瞪圆了眼睛,诘声道:“你在胡说。”

“好歹你我也做了十五年的姊妹,谢兰庭对你再好,你也不必六亲不认罢。”

“你要是自以为,能替他们讨伐我和长姐,快死了这条心。”谢明茵面无表情地侧身避开她。

谢如意的确是运气好,她被从谢家除名,反倒因祸得福,除了被从谢家的老宅里驱赶出来,一下罪都没怎么受。

连氏给了她不少贴补,生怕她受了委屈,谢如意也想得明白,母亲对她不是当初那么纯粹的怜爱,更多的是失去了谢兰庭和谢明茵之后的惶恐。

失去她们的痛苦越大,连氏就越是抓紧了她。

她很多次都觉得,连氏盯着她的目光不对劲,嘴里说着希望她是她的亲生女儿,似乎恨不得她脱掉这层皮,变成谢兰庭她们能原谅她一样。

“谢兰庭嫁给了大都督,你算是什么,拖油瓶,跟着她身后卖好,也不见得有人看得起你。”

但到底还是念着十多年的母女之情,她想劝谢明茵回去,好好孝顺伺候母亲,她也就无愧了。

见谢明茵没有反驳,她又鼓足声气道:“你只消回去,母亲自然会弥补你的。”

“怎么,你心软了,当初不是你说,人人都对不住你的?”谢明茵审视着谢如意,讥诮道。

谢如意说的这些,她当然都懂。

长姐自然是待她好的,这些却也挡不住旁人的眼光,但她天生对谢如意有敌意,管她有没有道理,何须理会。

这一句一下就戳痛了谢如意的心,她颓然地垂下头去,沮丧道:“我要走了,只是希望临走之前,母亲身边,能有个人多陪陪她,你是母亲的女儿,你回去她会高兴的。”

谢如意会被遣送回她的原籍,是的,就是她生父赵晟风的原籍。

谢明茵一时好笑,心想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还来劝她回到母亲身边去:“你知不知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就像是一个拙劣的骗子在骗人啊。”

谢如意见迟迟说不通她,就生了急意,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谢明茵,母亲对我是偏袒了,可委屈的只是谢兰庭,你不一样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你哪有资格埋怨母亲?”

“你恐怕是不记得了,当初母亲如何对待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谢明茵

“谢明茵,你有没有心,那个谢兰庭人都要死了,你谄媚她也没有什么用啊,即使她活着,也不再是谢家人了。”

谢如意眼眶骤然涌上一股温热:“你们心里没有母亲,我却有!”

“所以你就鸠占鹊巢,甚至不惜陷害她的亲生女儿啊,算我和长姐投错了胎,去做你的孝女!”

谢如意终于绷不住了,掩面蹲在地上,痛苦崩溃道:“算我求你了,回母亲身边,她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谢明茵对谢家人,没什么深厚的情分,这些兄弟姊妹去与留,都和她无关,她只是觉得麻烦,对,就是麻烦。

更何谈谢如意了。

“你以为你是谁。”说着,她就转身要走,一转头就见到了伫立在后面的谢疏霖,他怔怔的看着她们两个,一副失魂落魄的形容。

谢明茵侧目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就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就走了。

谢疏霖看着欲言又止,面色灰败的谢如意,麻木地说:“你该走了,还来这里,找她们自取其辱吗。”

谢如意双手微颤,说不出话来,嗓子干涩。

来接她的人,是赵晟风的原配正室,来接她走,回去怕是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们当然不知道,背后是薛珩命人寻到了那位夫人,让她以赵晟风原配的名义,将她远远地带走,不要再出现在兰庭的眼前。

被调换的妹妹,这么荒诞的故事,谢疏霖才不会相信。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的,和谢如意保证,自己绝不会接受,那个不知来路的妹妹。

可是,当谢兰庭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了,这个近乎荒谬的真相。

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都对上了,最可怕的是,偏偏,谢如意就是与谢家人,没有任何值得人相信的相似之处。

在红湖寺,他也一直千方百计,想要让母亲看穿谢兰庭的真面目,想要证明谢兰庭是居心叵测的,最终如愿以偿,但也搞砸了一切。

谢兰庭不愿意维持表面的平静。

连氏在恢复了精力后,第一件事,就是求着哥哥,去谢家的老宅里接走谢如意,却一无所获。

说是谢如意似乎不舒服,一直都没有出来过,连氏怎么还按捺得下去,让人把整个老宅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人影。

连氏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问:“如意呢,她去哪里了?”

“是,是我托舅舅让人送如意离开的。”谢疏霖脱离了那种愤懑,语气很冷静,几乎让连氏有些不认识他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氏猛地抬起头,几近抓狂,凄厉的质问他:“难道是我这个做娘的错了吗,我养大了你们,我也知道我愧对谢兰庭,我也想补偿她,我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会满意?”

谢疏霖在母亲的怒火中,也依旧很淡然冷静,仿佛是第二个谢疏安。

想到谢明茵冷目相对,还有谢兰庭的不闻不问,谢疏霖摇头苦笑:“母亲,是您毁掉了我们,让我们兄妹之间的所有,变得如此不值一提。”

连氏的摇摆不定,造成了如今他们的窘境。

她失去了女儿,两个女儿,连自己一心疼爱的儿子,都来指责她。

明明她才是受到伤害的人,为何遭报应的会是她。

谢疏霖看着母亲五味杂陈,只是凄然地笑了笑。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错,若是当初好好引导如意,不在她耳边说那些刻薄的话,也许如意就不会走入歧途了。

连氏丢了魂失了魄一样,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如意她从小到大,都没开过我身边,她生着病,也只是一直叫娘,我就是她娘啊,我看着她长大,教她说话走路,教她女工,我,我最贴心的女儿,都被你们赶走了。”

他看着哭泣的母亲,她真的疼爱谢如意到了骨子里。

听着母亲一字一句慈母之心,他的心里也跟针扎似的痛:“难道母亲您想让如意一辈子,陷入这种噩梦里不能再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会这样想?”连氏哭到了极致愤怒的情绪,对唯一留在身边的一个儿子,大声的吼道:“你们现在满意了,都去讨好别人。”

连氏对谢如意,究竟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弄丢了两个女儿,所以不能再承受失去。

所以,必须要紧紧地抓住了唯一的谢如意,让她的存在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没有错。

但这份偏袒,令她失去了三个女儿。

倘若,兰庭不和如意来争来抢来夺,那日子,该过得有多太平。

可是现在,没有了如意,兰庭和明茵,也不要她这个母亲了,明茵即使不亲近她,眼中也有濡慕的。

谢疏霖索性也不再克制,冷笑道:“不让她离开谢家的老宅,她就一辈子被庆安侯府四个字,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望着儿子通红的一双眼睛,连氏终于噤言不语,只是默默啜泣。

谢家的家产被抄,他们一无所有,眼下暂时还能依附一时连家,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谢疏霖不可能再参加科举,他的子孙也不可能了,这辈子注定要做个庸碌的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谢疏霖也学到了,不是谁都愿意与他们有所关系的。

他曾在谢兰庭面前说的话,做的事,都像是一只跳梁小丑,不堪入目。

兰庭的马车抵达盛京那一日,进了城街不久,就看见家门口,等了不知多久的谢明茵,像是一只翘首期盼的小松鼠,精灵可爱。

看到长姐的第一眼,谢明茵差点欢呼雀跃起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长姐,你终于回来了。”

兰庭看到她,第一句问的就是:“你怎么来了,今日女学不用上课吗?”

“没有,今天不用去,”谢明茵摸了摸她披着的厚斗篷,担心道:“而且,长姐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安心留在女学?”

“是大都督。”

“那你们,”谢明茵注意到身边的人,换了个委婉的措辞:“和好了吗?”

兰庭不自在地抚了抚脸颊,佯装不着意,轻轻地应了声:“嗯。”似是被吹起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湖上。

“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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