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裴皇后与牧逸春当年在宫中发生的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太子与牧老将军以外,可说几乎再无他人知晓。
可何氏却是这少数人的其中一个。
她毕竟是牧逸春的妻子,两人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牧逸春偶有不胜酒力时的呓语,听得多了,何氏便也知道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
何氏身为刑部侍郎二嫡女,身为名门大户里的正经嫡女,从小就被教导三从四德,对她而言,夫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只要自己能坐稳正室之位,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牧逸春心里有着裴娆,这件事何氏还未出嫁时早就知道,她未曾介怀,早就做好夫君心中无她的准备。
只是两人婚后,何氏亲口听见自己夫君醉酒时喊着娆儿,喊着当今国母的闺名,甚至听到一些荒唐言词时,心中仍是震惊不已。
但牧逸春清醒时的表现却十分正常,不止是个合格的丈夫,更远比其他人的夫君还要优秀。
他就只有何氏一个妻,无偏房侧室,与她成亲之后更未曾再与裴皇后藕断丝连。
对她虽然相敬如宾,远比不上永安侯对牧婉清的那般痴情温柔,可饶是如此,权贵夫人们也对何氏这个丞相夫人羡慕有加。
何氏原以为自己这辈子这样就够了,可今日她在御花园瞧见自己夫君跟在裴皇后阵仗之后,这十多年来被她强.压于心底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却再也压抑不住,翻涌奔腾而出。
裴皇后原本与牧逸春已毫无关系,可当牧逸春带着牧婉清一状告到御前时,曾扬言往后太子妃的母家便是相府,两人之间断掉的桥梁再次搭上。
就算何氏再信任自己夫君,可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假。
沈贵妃自然是不知牧相与裴皇后在皇宫里的那一段,否则裴皇后早死无葬身之地,可裴娆未进宫前曾与牧逸春论及婚嫁却不是秘密。
正因如此,她才会将心思放到了丞相夫人身上。
何氏在毓秀宫待的时间不长,可当她再出毓秀宫时,却满头满身都是汗。
候在宫外等着她的贴身丫鬟担忧不已,“夫人这是怎么了?”
何氏面色苍白,闭眼摆手,“回府后你派人去通报相爷一声,就说大姑娘亲事定下了。”
※
另一头的牧逸春正面色凝重与太子商讨永安侯一案,完全不知道自己亲闺女的亲事突然就这么定下。
今日他之所以会亲自到东宫请太子,是因为永安侯昨日牢狱饭食之中,不知被何人掺了毒,今早狱卒巡牢房时发现永安侯脸色铁青的倒在一旁,几近奄奄一息。
永安侯虽重罪在身,可此贪污案牵扯人数众多,还有几个隐在朝中的余党尚未揪出,判决未下之前,谁也不能随意要他的命。
此事很快就传报到了相府,牧逸春当下就让暂住于相府的赵杰,亲自前往救治永安侯。
永安侯在亲儿子的赵杰妙手回春之下,幸而捡回一命。
只是人虽然是救回来了,如今却仍昏迷不醒,且因毒药的关系,永安侯喉咙遭受严重创伤,将来可能再也无法言语,甚至极可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如。
这毒虽没能要永安侯的命,却更教他生不如死。
大理寺监牢饭食出了事,此事非同小可,凌容与得知不久之后,也传到了景成帝耳中。
当时,凌朗一如既往到御书房求见景成帝,自然也听见了这个消息。
凌朗俊脸煞白,立刻跪伏于地,磕头连连。
“父皇,如今大理寺伙食出了问题,万一有人想要谋害皇嗣,那儿臣的骨肉岂非陷于危险之中,儿臣再次恳求父皇先将赵舒窈接出来,待她诞下皇嗣您再对她做定夺也不迟。”
三皇子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头可说一声磕得比一声响。
景成帝并不在乎永安侯如何,可他却是在乎赵舒窈腹中的皇嗣。
如今永安侯一脉已不成气候,暂且先将赵舒窈接出来也未尝不可。
景成帝沉吟片刻,撩起眼皮,扫向凌朗,“朕可为了皇嗣暂且饶她一命,只是……”
凌朗闻言,心中涌起狂喜。
只可惜,景成帝下一句话,就将他心头方升起的喜悦,消灭殆尽。
“只是待赵舒窈诞下皇嗣之后,不论儿女都只能扶养在你正妃名下,孩子的娘就是你的正妃而非赵舒窈。”
既是皇嗣,母亲自然不能是罪臣之女。
“那窈儿……”凌朗面色微白,“那她到时生完,仍可待在儿臣身边么?”
“赵舒窈为罪臣之女,将来就算生了儿子也不能母凭子贵,再如何都只能当个没名没份的侍妾,就连当侧妃她都不配。”景成帝冷声道。
“朕可念在她为你诞下子嗣,不将她送去教坊司,但朕会下旨将她奴籍身份召告天下并在她面上刺青,一辈子都是奴籍官婢,无论你日后身份如何,赵舒窈的奴籍皆不可抹。”
永安侯犯的是重罪,赵舒窈身为永安侯府的女眷,本该被送到教坊司受苦,如今却因怀了皇嗣而逃过一劫。
当初赵舒窈与宁二公子传出丑闻,当晚就不择手段勾.引皇子,足见此女心术不正,手段卑劣。
景成帝本就因而对她抱有成见,再加上不愿永安侯日后有任何翻身可能,才会不止要在赵舒窈脸上刺下奴字,还要召告天下,杜绝一切可能。
凌朗听见面上刺青,心中一痛,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他苦求多日无果,如今景成帝好不容易松口退了一步,自然不敢得寸进尺,只卑微的想留下赵舒窈。
“你若同意,朕便即刻派人将她接出来,若不同意,朕──”
“儿臣同意、儿臣同意!”凌朗急道,“为保皇嗣,儿臣恳请父皇速速将赵舒窈接出大理寺监狱。”
有了景成帝的圣旨,赵舒窈很快被接出大理寺。
当凌朗亲自带着圣旨来接她时,赵舒窈原本感动至极,甚至觉得自己将来还有翻身可能。
可在当她听见自己面上得刺上奴字才可离开,却又再度陷入绝望之中,大哭起来。
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永安侯嫡女,而是比当初她所厌恶的商女还要不如的奴籍宫婢。
凌朗虽然心痛不舍,却也只能强硬的叫狱卒尽快执行景成帝的命令。
他得先将赵舒窈带走才行,只要能活着,哪怕她是只是个小侍妾,他也会待她如初。
……
凌朗并不知道自己母妃已替他谈了一门亲事,此时一颗心都扑腾在赵舒窈与她腹中之子身上。
可他不知道,这消息却是很快传到了凤仪宫与太子耳中。
凌容与一直都有在注意沈贵妃的一举一动,前世凌朗也是无夺嫡之心,一直都是沈贵妃从后逼迫他。
他听见沈贵妃与相府谈下亲事后,心中并无讶异。
就在永安侯中毒一事的调查方告一段落,凌容与直接朝牧逸春拱手祝贺:“恭喜牧相嫡女与三皇子定下亲事。”
“多谢太子殿下。”牧逸春面不改色的应下恭贺。
他早就知晓自己的夫人何氏与沈贵妃来往密切,如今听见闺女的亲事终于定下倒也不太意外。
凌容与见牧逸春毫无波澜,冷冷抬眸瞥了他一眼。
“当日金銮殿上,牧相曾说牧相将会是太子妃一辈子的母家,如今牧相就要与孤的皇弟结为亲家,孤想问,牧相当日在父皇前对太子妃的允诺,可是要就此作废?”
此时两人身边并无旁人,大理寺卿方才在太子开口祝贺的同时,已识趣的退出门外。
当年牧逸春趁着景成帝带着沈贵妃离宫出游,与裴皇后偷.情,缠.绵缱绻、被翻红浪之际,没想到会被年仅不到六岁的凌容与撞个见着。
凌容与因而落下极重的心病,对他抱有极深的敌意。
当年他给景成帝戴了一顶大绿帽,太子身为景成帝的儿子,对他怀有敌意再正常不过,若非凌容与还对裴皇后抱有孝心,对此事只字.未提,恐怕他早已人头落地。
牧逸春早就习惯凌容与对他的态度,听见凌容与几近冷嘲热讽的问话,只不以为意的看了他一眼。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臣未曾说过就此作废。”牧逸春垂眸,肃声道,“相府永远是太子妃的母家,此事不论如何都不会有所动摇。”
牧逸春既然能位居丞相之位,自然有识人眼光。
他知道凌朗当个闲散王爷还可行,可若将大梁交到他手上,必定不久就会一败涂地。
他并没有想让女儿当皇后的野心,守护山河,国泰民安才是他此生最大所求。
是以牧逸春的女儿嫁给谁,对他而言其实差别并不大,他曾因为一己私心付出过极大的代价,必不会再重蹈覆辙忘却初心。
“但愿相爷可以一直这么刚正不阿。”凌容与扯了扯嘴唇,凉薄一笑。
※
凌容与虽然因永安侯与赵舒窈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赶在晚膳前回到东宫。
只是当他进到寝殿时,却发现寝殿不似平常烛火通明。
凌容与眉头微蹙,立刻询问一旁的周正,“怎么没点灯,莫非太子妃又不在寝殿?”
周正细声道:“回殿下,皇后娘娘离开东宫之后,太子妃便一直待在书房未曾离开。”
凌容与一愣,旋即转身,大步朝书房走去。
“太子妃就在书房待了一整个下午?”
“是。”
“如意可有跟在她身旁伺候?”凌容与语气急促。
“太子妃不让如意随伺,如意就候在书房外。”
“太子妃可有服安胎药?”
“回殿下,服了,只是太子妃就是不肯出书房。”
主仆两人转眼已到书房,如意见着矜贵冷漠的太子殿下,清秀的眉眼尽带不安与担忧。
“太子妃不知为何将自己一人关在书房内,不论奴婢如何哄劝都不肯开门。”
“孤知晓了,你们都退下,孤来──”
凌容与的声音并未刻意低压,在人前素来低沉冷冽,自带一股威仪的嗓音,立刻就传进书房之中。
话未落,就见原本紧闭的房门倏地被拉开,一身月白色齐胸襦裙的小娇儿,宛若一只蝴蝶从书房内翩然扑进凌容与怀中。
俊美的太子殿下被扑得猝不及防,不由得整个人微微往后踉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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