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黄家有客,即便大勇娘一再留饭,棠梨却不好再留,托词家中有事告辞要走,不想棠梨这一告辞那周婆子也下了炕道:“出来一大功夫,也该着回去了。”
大勇娘可不依,拽着周婆子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咱们老姐妹儿几十年不见,我这心里不知怎么念叨呢,好容易盼的你来了,正想着好好说说话儿,怎么才站站脚就要走,连饭都不吃,想是老姐姐这些年在大户人家里享清福,好日子过惯了,嫌我家里的饭食粗也是有的。”
大勇娘这般一说棠梨倒有些好笑,看起来两人的确好交情,不然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口的,说了只怕人家要恼也不一定。
果然,那周婆子听了不禁未恼反倒嗤一声笑了,指着大勇娘:“那时在村里就数你这丫头的嘴厉害,死人都能让你说活儿了,谁知这几十年过去,孙伙计都老高了,你这性子却半点儿都没改,不张嘴还罢了,一张嘴能噎死人,得了,你这激将法在我这儿不顶事儿,再说咱们谁不知道谁,都是从穷根子上过来的,荒年的时候树皮草根儿都啃过,还能嫌你家的饭食不成,有口吃的就得念佛了,我是真怕那边儿有事儿,刚也说了,我们家老夫人闹着病呢,里外正乱,我是念着咱们老姐妹儿从小的交情,错过了这回往后还不知能不能见着面儿了,这才大着胆子跟管家请了半天假来瞧你,也亏得我家那口子有些体面,在大管家跟前儿能递上句话儿,这才准了,不然,可出不来呢。”
说着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我瞧着内里的光景儿,只怕在这安州城得待上些日子呢,等我们老夫人见了好,我也就得了闲儿,再过来瞧你,到时候你可得预备下好酒好肉的招待我才行。”
大勇娘一听这话儿也不敢再留,毕竟周婆子是个下头当差的,若因强留被主子责难,自己这好心反而成了坏事,便道:“那咱就这么说好了,你要是不来啊,看我回头让大勇套上车去岳州寻你。”
周婆子笑道:“那可好,听人说那岳州是个好地界儿,你跟大勇去了正好,让我家那俩小子陪着你们娘俩好好逛逛岳州城,瞧瞧那岳州的新鲜景儿。”
大勇娘:“说的就跟你住了一辈子似的,不说也是头一回去吗。”
周婆子也忍不住笑了:“虽说是头一回,可我们夫人娘家是岳州起家的,身边儿跟着好几个从娘家带来妈妈,都是岳州土生土长的,时不常跟我们提起岳州,说那儿有山有水儿,那风景跟画儿上画的似的,哎呦,回头你瞧了就知道了,瞧这一说话儿就没个完,可真该走了。”说着迈脚出了屋。
院外大勇已经套好了骡车,本是要送棠梨的,如今连周婆子一并上了车,大勇娘嘱咐大勇好几句,听着儿子应下才让走了。
骡车出了村子不一会儿便上了大道,走的平稳了,周婆子便跟棠梨唠起了家常:“叶大夫这医术是家传的。”
棠梨想没想就点头道:“是家传的。”说完忽想起自己的身份,虽说如今她姓名跟以前一样,但此棠梨非彼棠梨,这边儿的叶家并不是什么中医世家,她的便宜爹是安州城的驿丞,跟医术搭不上一点儿干系。
可话都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若再改口反倒让人猜疑,再有这位周婆子不过是路过安州城,过不几天就去岳州了,那岳州远着呢,估摸以后也碰不见,倒不如不解释的好。
周婆子笑道:“真叫我老婆子猜着了,我还说叶大夫这般年纪就有这样高明的医术,若不是家传哪里能学的来,想来叶大夫祖上必是了不得的神医,兴许进宫当过御医也未可知。”
周婆子此话却不假,叶家之所以被誉为中医世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传承,叶家祖上出过的神医不知凡几,其中有十九位曾任过御医,若不是这些厉害的先祖们,也没有后世在中医界举足轻重的叶家。
只是这些却不能说,便含糊的道:“这个倒不大清楚。”怕周婆子又问什么,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便琢磨怎么脱身,抬头瞧着前头便是城门,棠梨便道:“大勇叔且停一下。”
黄大勇勒住牲口回头:“叶大夫咋了,这还没到地儿呢?”
棠梨却背起药篓跳了下去,才道:“今儿运气好在山上得了一颗白龙皮,我去前头鱼市上走走,称条鱼回去给我爹炖汤喝。”跟周婆子客气了一句,便挥手走了,一转眼的功夫,就隐没在城门处。
周婆子倒未想棠梨这么跑了,等回过神儿才想起来,说了半天话儿,竟还不知这叶大夫在哪家医馆药号坐堂呢,这要是以后有事儿往哪儿找人去啊,却一眼瞧见前头赶车的黄大勇,倒放了心,这不还有大勇吗,瞧叶大夫在黄家熟络样儿,必是常来常往,黄大勇自是知道去哪儿找人,如今且不着急,等用的时候寻黄家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自打在黄家棠梨给她诊脉说出病因开始,周婆子便起了个心思,如今老夫人这病前前后后可有半个多月了,那有名有号的大夫也寻了不少,可这病不禁没好,反倒越发厉害了,若不是病的狠了,老爷也不会下令在安州停下,如今上上下下没有不着急的,若这时候自己举荐一个能看好老夫人病的大夫,可就立下大功了,往后自己在府里有了体面,自家俩小子也能跟着沾光混个好差事,这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是大大的一桩好事儿。
可周婆子也明白,这好事儿要是办不好说不准就成了坏事,若是这叶大夫给老夫人瞧好了病,自不用说,却万一没见好,跟前头那些大夫一样,反倒这病更重了,那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到时候功劳没有,没准连如今这差事也保不住,那可就真毁了。
所以此事必须要万分谨慎才行,周婆子琢磨着虽听小叶大夫说自己的病头头是道,到底这药如何还没试,等回去自己煎了吃下瞅瞅,真要是像叶大夫说的那般神效,自己再寻黄大勇扫听不迟。
打定了主意,周婆子也没问黄大勇,径自回驿馆煎药去了。
☆、店大欺客
再说棠梨,进了城门便往东一拐去了鱼市,这安州城虽说不算什么繁华之地,却也有山有水,城外的小白河虽不宽广,却也是养育了这一方百姓,小白河里的鲢鱼胶纸含量丰富,味道极为鲜美,没有河鱼的土腥气,熬鱼汤最好,且价格便宜,寻常百姓家里也能买的起,故此这安州的鱼市极为热闹。
棠梨进了鱼市并未理会那些热情招呼的鱼贩,而是直接去了最里面,拐进一个窄小的胡同进了个小院,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哪儿做针线,大约年纪大了眼神不济,缝几针便揉揉眼,听见响动,抬起头,瞧见棠梨,便撂下了针线笸箩,站起来冲里头招呼了一声:“老头子,小叶子来了。”
说着伸手掸了掸旁边的长板凳让棠梨:“小叶子坐,今儿早上老头子去小白河,网了几条大鲢鱼回来,足有七八斤,我还念叨着你要是来了必定喜欢,可不就真来了。”
这李老伯夫妻没儿没女,就靠着李老伯捕鱼过活,李老伯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倒硬朗,还有一份捕鱼的好手艺,同样是小白河,他捕的鱼就是比别人的大,价格也公道,日子久了便积下不少主顾,不用去鱼市上摆摊子,有想买鱼的直接来家倒也方便,有了这份营生,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过得去。
棠梨常来买鱼便跟老夫妻熟了,夫妻俩知道棠梨姓叶就叫她小叶子,棠梨很喜欢这个称呼,听着亲切。
李老伯从屋里出来笑着跟棠梨打了招呼,便从墙上摘下了大抄网,往那边儿墙根儿下的一溜大缸去了,大缸里是李老伯捕的鱼。
李老伯并不是天天都去小白河,一般隔几天才会去,可只要李老伯去了便能捕到最大最好的鱼,养在缸里等着主顾上门。
大缸旁边便是井台,铺着一块青石板,李老伯一网下去,捞出一条足两尺长的大鲢鱼来,手腕一翻,那条大鲢鱼便掉到了石板上,欢实的蹦跶起来,敲打的石板砰砰作响。
李老伯撂下抄网,一把抓住鱼腮,拿起旁边的刀,用刀背敲在鱼头上,顿时那鱼便不动了,李老伯利落的开堂,刮鳞,收拾停当,用草绳串好递给了棠梨。
棠梨接过鱼看了看,琢磨着鱼头炖了给便宜爹补脑,这鱼身子还可以剁成瓦块鱼烧,放多多的葱姜大大的酱,多炖一些时候,等味道都吃进鱼肉里,最是下饭。
这鱼吃的就是个鲜,等不得,棠梨也就不耽搁,撂下鱼钱便走了,鱼市街离着驿馆不远,穿过两条街便是,走这条道正好路过庆福堂,棠梨便想起今儿在山上自己打谎说是庆福堂的大夫,那黑脸护卫跟水里的美人不会来寻自己。
按理说若要出城从这条街上走最近,但因这条街的庆福堂里有一位声名远播的神医,每天都有来求医问药的,偏偏这位神医立下个规矩,每日只看三个病人,那些来求医的第一天没排到便等到第二日,第二日还未排到便又继续等,有的干脆把铺盖卷都带来了,就在这街上打地铺,因此这边儿每天都是人满为患,棠梨深觉这个庆福堂的什么神医有些过分,爷爷说过当大夫就是给人看病的,既然医术高明便更应多为病人解除痛苦,这是为医者的本份,一天只看三个病人算什么大夫,这规矩立的着实奇怪。
况且棠梨也来庆福堂抓过几次药,这庆福堂名声大,招牌硬,里面的伙计脾气更大,真应了那句话店大欺客,对于上门抓药的顾客都是代答不理的,若你方子上有贵药还罢了,若只是寻常的便宜药,那些伙计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棠梨领教过几次之后,便再没来过,掏钱抓药,还得受药号伙计的气,没得给自己找别扭,安州城又不是只庆福堂这一家药号,往别家抓也一样。
大约也因这件事儿,今儿在山上自己才冒用了庆福堂的招牌,或许潜意识里,棠梨想让庆福堂摊上些麻烦,长长教训。
因不想瞧见这样的情景,棠梨每每出城多会绕道而行,今儿却鬼使神差的抄了这边儿的近道,想着便到了庆福堂,棠梨下意识往庆福堂瞧了一眼,这一瞧眼睛就睁大了,庆福堂外一辆青帷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今上午在山上碰见的那个黑脸护卫,那一脸生人勿进的冰脸,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见那黑脸护卫往这边儿扫过来,棠梨一惊急忙一转身进了旁边的杂货铺子,假装看架子上的东西,眼睛却盯着对街那辆马车,果然那黑脸护卫之后,那个冷泉里的美人随后也下了车,接着就瞧见庆福堂那个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的掌柜,弓着身子一脸谄媚的笑着把两人迎进了庆福堂,顿时那些排队等着的看病的人或许早已见怪不怪了,竟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棠梨微皱了皱眉不禁嘀咕了一句:“不是说这庆福堂的神医一天只看三个病人吗,这算什么?”
那杂货铺的伙计听见了,上下打量棠梨一遭道:“瞧你这意思不是来庆福堂求医的。”
棠梨顺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伙计一撇嘴:“这还用说吗,明摆着的事儿,只来庆福堂求医的的谁不知这庆福堂认钱不认人,这位余神医可不光是大夫更会做买卖,为啥特意立下一天只看三个病人的规矩,就是不想跟这些穷鬼病人蘑菇,人家不是开善堂的,挣的是银子,只您有银子,往前一递,谁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就能请进去,你瞧见没刚马车上下来的那两位,一准使了大银子。”
棠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庆福堂的伙计呢,连人家使了大银子都知道。”
那伙计嘿嘿一笑:“这有啥奇怪的,就瞧刚迎两人进去的吴掌柜那一脸笑就知道了,这位吴掌柜可是出了名儿的只认银子不认人,没银子他能让伙计拿大棒子把你赶出去,哪还能笑的这么欢实。
棠梨听着越发皱眉,本来她只是觉得这位庆福堂的神医立的规矩有些怪异,对于底下的伙计也疏于管束,哪想却是如此势力之人,看病只认银子,这样的人便医术再高明,也妄为医者,没了医德的大夫比庸医更为可憎。
想着,心中越发有些堵得慌,这样的人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真是荒唐,不禁道:“这庆福堂应该改个招牌,叫认钱堂才对,这样的药号也不知怎么来的。”
那伙计道:“哎呦,要是说起这庆福堂的来历,可不简单,这庆福堂余家那可传了有几百年了,这改朝换代的,到咱们大梁都历了两朝,听说起先就是个寻常的药号,后来摊上官司没落了,眼瞅要完了,却出了一位了不的姑娘,挽救了余家还把庆福堂做成了天下第一药号,这位姑娘还当了皇后呢,到如今这会儿虽大不如前,可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庆福堂余家便不如前朝风光,到底祖先也挣下了这份产业,余家的子孙光靠着这份祖宗余荫也能吃香喝辣的了。
你瞧对面这位算起来也就是余家一个旁枝儿,凭着庆福堂的招牌,不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吗,这三个手指头一搭,那银子就哗哗的往里进,这可比什么买卖都赚呢,早知道当大夫这么赚,小时候我就该拜给老大夫当师傅,学点儿本事当大夫,如今不早发财了啊。”
棠梨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发财的营生。”撂下这句快步出了杂货铺。
那伙计被棠梨一句话噎的发愣,挠挠头有些莫名其妙。
棠梨从杂货铺出来,又看了一眼对接的庆福堂,从心里叹了口气,不知哪位曾经挽救家族振兴庆福堂的余家姑娘,若知道后世子孙如此会如何。
棠梨相信哪位余家姑娘既然能振兴家族必是一位聪明绝伦心胸远大见识广博的佳人,只可惜佳人已逝,余家从盛到衰是天意亦是人为。
想到此棠梨心里有些郁闷,也没心情再理会山上那两个人,提着鱼回了驿馆。
因父亲任驿丞,叶家一家便住在驿馆后一处两进的小跨院里,地方虽不大,好在叶家人口简单,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下面还有两个婆子一个丫头,也都住的开。
两个婆子一个打杂一个在厨下做饭,另外就是傻姑,至于丫头是去年便宜娘心疼棠梨,寻人牙子买来的,是棠梨自己挑的,长得敦实有力气,人也老实,便宜娘嫌不机灵,棠梨却很中意,给她起了名叫甘草。
棠梨从前街过来便是官驿的大门,平常日子从大门进去也无妨,可今儿却不成,远远就瞧见官驿外的仪仗不同以往,估摸是来了大官。
便宜爹这个驿丞其实就是管着来往官员迎送之事,这迎送的仪仗是根据来人的官阶而定,品阶越高,仪仗越复杂。
而今天门口这幅仪仗,是棠梨从未见过的复杂,以此推断今日官驿中大约来了一位高官,至于具体是几品官,棠梨是看不出来的,只是知道品阶必定很高。
这就有些奇怪了,安州城并不是什么繁盛之地,且前头百里便是一个富庶的州府,这越富庶的州府,官驿的条件也必然好上许多,故此,若非实在赶不及,大多官员都不会在安州停留,更何况这样高品级的官员,可选择的就更广了,基本不用住官驿,故交同年各地的别院豪宅有的是,随便寻一个住下就是了。
特意住到官驿中的官儿不是在意自己的官声就是做戏,不知今儿这位属于哪一种。
☆、姜汤自救
前头有迎送的仪仗,棠梨只得又绕到后面,打算从角门进去,刚拐过去就瞧见甘草在角门边儿上立着,正惦着脚一脸着急的往这边儿望,瞧见自己忙跑过来:“小姐可算回来了,夫人正着急呢。”
棠梨挑挑眉:“娘着什么急,今儿一早出门前不是跟娘说今儿去采药的吗。”
甘草:“平日里小姐去采药回来的晚些倒也罢了,可今儿却不妥,咱们驿馆里来了位了不得大官儿,早上小姐前脚走,后脚就到了,来的突然好一番忙活才迎了进来,这会儿老爷还在前头呢,夫人这才着急让奴婢出来望着小姐。”
棠梨了然,想必娘亲是怕自己不知来了官员,贸然去走大门,冲撞了那官员的下人,惹上麻烦。
这也并非她娘多虑,这官场的人,官越大架子越大,人也越不好相与,而这些官员的下人借着主子的势,更是格外刁钻,眼睛一个个都长在脑瓜顶上,岂会把父亲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看在眼里,自己这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就更不用提了。
万一碰上,哪句话说不对,就把这些人得罪了,虽是下人可若在他们主子跟前儿歪歪嘴,别说爹的仕途前程就是如今这个不入流的驿丞只怕也保不住。
这便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入了仕途万事不由自己,而对于她爹的经历,棠梨很有些唏嘘,她这便宜爹的运气说好也算不差,一个寒门子弟即便寒窗苦读十数载,能一朝金榜题名的也实在不多,他爹却中了,还是进士,这本是逆天的好运,可这样的好运却只到中了进士便用光了,后头便十分不顺。
棠梨是半截穿过来的,这些事自是不知,可架不住她娘总是叹气叨叨,日子长了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不过她爹娘的感情极好,爹虽仕途不顺,却从不在妻子面前发脾气,只要回到后院,便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绝不会把心里的郁闷不快发泄在家人身上,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也赢得了棠梨的孺慕之情,看着便宜爹总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至于怀才不遇,棠梨后来想想也不是她爹的运气差,这科考凭的是真才实学,这个她爹绝对具备,只要科考公正她爹得中也在情理之中,可得中之后凭的便不是才学了,而是门路人脉。
这官场的规则无论什么时候都差不多,她爹这样一没根底儿二无家财的,即便有真才实学,想在官场站稳脚也实属不易,没有人脉关系,也没有银子上下打点,两眼一抹黑光靠运气是没戏的。
所以她爹一个进士及第的青年才俊,直接被发到了这安州城当了这么个不入流的驿丞,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话娘也从不在爹跟前儿提,生怕伤了爹的自尊,只是背地里跟自己唠叨几句罢了。
甘草接过棠梨的竹篓背在自己身上,瞧见棠梨手里提的大鲢鱼顿时裂开嘴笑了起来:“好大的一条鲢鱼。”棠梨瞥了她一眼,感觉这丫头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伸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看把你馋的,不知道的还当平日不给你饭吃呢。”
甘草也不回嘴,只是嘿嘿傻笑,她知道,小姐提了鱼回来,必然就有好吃的,又瞧见竹篓里的蘑菇,更是欢喜,抱着竹篓跟抱着宝贝一样跟着棠梨往厨房去了。
灶上的婆子一见棠梨提着鱼进来,知道小姐要亲自下厨,便行礼出去了,把灶房让给了棠梨,傻姑知道棠梨回来,跑了来,憨笑着跟甘草在一边儿打下手帮忙。
棠梨的厨艺是跟一位老阿姨学的,爷爷不喜欢城里的喧嚣,大多时候都住在郊外的老宅,而且不让儿孙们在跟前儿,只棠梨自小投老人家脾气,跟着爷爷住,上学也都在附近。
棠梨小的时候,家里有个老阿姨帮着做饭收拾家务,日子长了,棠梨也就学会了,后来老阿姨被儿子接走养老,就剩下祖孙俩,做饭的就成了棠梨。
其实爷爷并不讲究口味,爷爷是老中医,也秉承了中医人的传统,他总说当大夫的需安守本心,山珍海味不如青菜豆腐,烟酒更是不碰,连喝茶也是自己配的最普通的药茶,爷爷说这个最好,比什么好酒好茶都强,来了客也是如此待客,后来因棠梨年纪小,正长身体饭桌上才丰盛了些。
虽爷爷不讲吃,家里的老阿姨却一手好厨艺,即便青菜豆腐也能做成不一样的美味,因棠梨喜欢吃鱼,老阿姨便时常变着花样的做鱼,于是棠梨也跟着学了不少绝活。
棠梨把大鲢鱼一剁两开,寻了个大砂锅把煎了的鱼头跟白龙皮炖在一起,待烧开了转小火慢炖,需要炖两个时辰才能把鱼头的胶质跟白龙皮的药性完美结合,既补养身体同时也能保有鱼的鲜美。
而鲢鱼的身子就简单多了,不用煎,只大大的葱姜酱料加进去熬煮开了,放鱼,炖到晚间汤都收进去就成了。
棠梨刚收拾好,抬头就瞧见她娘苏氏,苏氏不满的道:“我还说听见你家来了,怎么这么半天不见人,果然跑到这儿来了,这才刚过晌午,怎就做上饭了。”
棠梨:“今儿女儿运气好,在山上得了一株白龙皮,爹前几日说头疼,这白龙皮跟鱼头炖汤正对爹的症。”
苏氏盯着眼前的女儿,不禁记起旧事,她随官人刚来安州那年,正是冬底下,大约是路上着了寒,一到安州城,这丫头就病了,寻了几个大夫来瞧病吃药却不见好,病的越发重,神志都有些不清,大夫说不中用了,自己那时候只知道抱着闺女哭,也没法子可想,还是官人说闺女小嘴动呢,许是说什么,自己凑近听了半天,方听明白,这丫头说的是姜汤。
苏氏还当是闺女是不行了想喝姜汤,忙让丈夫去端了一碗来,灌了大半碗下去,不一会儿出了汗,人便安稳了,两口子大喜,见姜汤有效用便又灌了一些,用厚被子捂着睡了一宿,出了一身透汗,转过天果真就好了。
苏氏记得自打那次病好了之后,这丫头便转了性子,央求着官人寻了许多医书学起了医术,先开头两口子也没当事儿,官人说闺女爱看书总是好事,看医书也好,便由着她去了,苏氏想着闺女不过是因自己的病一时兴起,过些日子也就丢开了,谁想,这丫头竟是个认死扣儿的,真就正正经经的学了起来。
且真的学成了,后来这几年,自己两口子加上家里上下只要得病的都是这丫头给治好的,这丫头一出手便能药到病除。
事实摆在眼前儿,也由不得两口子不信了,有了事实,两口子干脆就不管了,由着她折腾,便是她要出城采药也只是嘱咐他换成男装,免得让人瞧出女儿家的身份,招来什么风言风语。
其实叶全章倒不怎么在乎这些,他跟全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觉得自己女儿是最好的,最可心的,只盼着闺女活的快活就好,管别人说什么呢,她想学医就学,想采药就去,怕什么人言。
苏氏作为母亲便考虑的多些,怕女儿名声不好,回头不好说婆家,毕竟这女孩子总是抛头露面的往外跑,传出去终归不好听。
不过也知道拦不住,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嘱咐棠梨换上男装,且严令家里的下人不许在外头说起此事,因此棠梨会医术这件事儿,除了家里人也就临山村的人知道,而临山村的人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给他们看病的叶大夫是驿丞大人家的小姐。
苏氏虽不满棠梨总往外跑,却最疼闺女,听她这般一说,也只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都多大的丫头了,还总往外跑,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这话她娘隔三差五就说,棠梨听的耳朵都能起茧子了,如今已经练到自动屏蔽,只当没听见,嘿嘿一笑道:“娘,刚在外头瞧见驿站外的仪仗,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吗?”
苏氏怎会不知这丫头是故意岔开话题,白了她一眼道:“你呀这几日老实些别往外跑了,听前头的小厮回说,是去岳州上任的布政使大人。”
布政使?棠梨还真有些意外,据她所知这布政使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官,用现代的官位来说,相当于省长,掌管一省的民政财政,可算得上是一位呼风唤雨的封疆大吏。
这样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到哪儿都少不了巴结之人,便在上任途中,一切从简,也不应该在安州停留才是,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
想到此,不禁道:“这倒有些奇怪,这样的官员怎会停在安州。”
苏氏低声道:“听说是这位叶大人的老母亲病了,怕再赶路有什么闪失,这才暂时安置在了安州城。”
叶大人?棠梨愣了愣,忽的想起今儿在黄大勇家,遇到的那个周婆子,貌似说的是叶府,而且同样也是老夫人得了急病,只得耽搁在了安州城,莫非那位周婆子所说的就是这位岳州的布政使大人?
若果真如此,可真是有些巧了。
☆、又见神医
苏氏见女儿出神,伸手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娘的话可听着了。”
棠梨深知便宜娘若是唠叨起来可就没完了,忙道:“听着了,娘放心,这几日棠梨不去采药就是。”
苏氏点点头:“听见了就好,也省的娘担心。”说着又叹了口气:“盼着这位叶府的老夫人快快好了,阿弥陀佛。”想是心中着急,还念了句佛。
棠梨:“听娘这话倒像不想让这位叶大人在驿馆常住似的。”
苏氏唬了一跳,忙四处看看没外人方道:“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棠梨凑到她娘耳边道:“难道女儿说错了,说起来这位叶大人可是封疆大吏,若是去旁的州府驿馆,那些当官的估计能欢喜死,怎的娘却发上愁了。”
苏氏明白女儿的意思,摇摇头:“你爹若是那样的性子,咱们也不会来这安州了。”
棠梨心里暗暗点头,是啊,便宜爹虽心怀抱负脾性却有些清高,最不善溜须拍马之道,莫说这位叶大人是布政使,就是亲王公候的来了,以她爹的性子也绝不会谄媚逢迎,所以这叶大人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机会,而到了便宜爹这儿却不然,且叶大人之所以来此,是因叶府的老夫人病的重,无奈之下才暂时留在安州。
棠梨不懂官场却有常识,这官员上任何其要紧,若误了可是大罪,这位叶大人却下令留在安州,可见是一位孝子,若他的老母亲在安州有个好歹,极有可能迁怒爹这个驿丞,若果真如此,非但无福反是飞来横祸。
想必她娘担心的是这个,想明白了,棠梨道:“娘可知这位老夫人得的什么病症?”
苏氏一听,立马警惕起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梨:“那个,没什么随便问问。”
苏氏哪会不了解女儿,白了她一眼:“你要学什么医术,爹娘都由着你,平日家里人有个病什么的,你要看也便看了,旁人可不许你胡来,更何况,叶大人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这位叶府的老夫人更加是一位老封君,真要是瞧病便是那皇宫里的御医也寻的来,就算在这安州城里还有一位庆福堂的余神医呢,你这丫头瞎逞什么能,看过几本医书,就真当自己是大夫了不成,若是如此容易,这天下还不都是大夫了,听娘的话不许胡闹。”
棠梨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会质疑自己的医术,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中医科实习的时候,因为年纪每每被质疑,这也不奇怪,一提起中医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老中医,认为越老医术越高,棠梨却觉老并不能代表医术高,高明的医术后是丰富的经验,
也就是说看的病多了,经验越多,才可能提高医术,且要努力钻研,多看医书医案,能做到这些,哪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夫,依然算得上医术高明,而许多中医大夫却是混日子,求得不过是当个太平医,治不好病无妨,只要治不死人就好,这样的大夫又怎么会花心思去钻研医术,即便年纪再大也不过是个庸医罢了。
而棠梨更为得天独厚,她自小跟在爷爷身边,爷爷虽不在医院坐诊,却常常深入偏僻的山区义诊,有些山区甚至连一条正经路都没有,进出完全靠两条腿,而那里的人生病了也大都不会送医院,甚至不舍得吃药,只是扛着,实在抗不过去就等死,她跟着爷爷看了许多危重病人,这些经验也是她后来行医的最大资本。
只是自己这些经验到了这里却毫无用处,甚至自己稍微问问便宜娘便一脸警惕,生怕自己去给那什么叶老夫人诊病,若是上一世,想挂自己这个军总中医科叶主任的号,得提前排三天还不一定能排上呢。
便宜娘当真不识货,苏氏生怕棠梨阳奉阴违招出天大的祸事来,又絮絮的叮嘱了许久,直到棠梨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偷偷跑去给那位叶老夫人看病才放过棠梨。
棠梨大松了口气,便宜娘这个唠叨的功夫,真让人招架不住,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何不知轻重,哪会轻易去给那什么老夫人看病,不过是好奇问问那位老夫人是什么症候,竟严重到耽搁在了安州。
只不过,便宜娘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自己还是不问的好,免得她娘又要唠叨个没完,还是熬鱼汤。
这鱼汤熬得颇费工夫,至掌灯时分方熬成,棠梨自己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之极,便装了一碗端着去了书房,她知道平日这时候她爹都会在书房料理公务,这驿丞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事情却一点儿都不少,且异常琐碎,害的便宜爹总是从早忙到晚,辛苦非常。
棠梨刚到了书房窗下,便听见里头便宜娘说话的声音,微微笑了笑,想来娘心疼爹,特意送了吃食过来,想着还是不要打扰爹娘恩爱了,转身要走,却听见里头提起了大夫,不禁愣了愣,倒站住脚,底细听了听。
苏氏本是给丈夫送吃食过来,顺便问问前头的事儿,她都担一天心了,把吃食摆好又把筷子递给丈夫才道:“前头如何了?可去请了大夫?”
提起这个叶全章叹了口气:“大夫倒是请了,请的还是咱们安州城赫赫有名的神医。”
苏氏忙道:“神医,是庆福堂那位?”
叶全章点点头:“正是他。”
苏氏道:“听说这位余神医一天只看三个病人,庆福堂外头天天都是排队瞧病的,能请的来吗。”
叶全章哼了一声道:“寻常人想请这位神医只怕请不来,可叶大人却不然,根本不用亲自去,只遣了跟前儿的小厮走了一趟,到了庆福堂门口把叶大人的牌子一递,这位余神医便颠颠的来了,可惜了庆福堂这样数百年的老药号,据史书记载这庆福堂曾屡次帮着朝廷救助灾民,前朝还曾获封天下第一药号,不想竟出了这样趋炎附势的子孙,着实可悲。”
苏氏:“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庆福堂余家都传了两朝数百年了,听说在前朝庆福堂可是皇亲国戚,了不得世家大族,这样的大族出几个趋炎附势的子孙有什么奇怪的,官人生这样的闲气做什么,况只要那神医来医好老夫人的病,平安的送着叶大人出了这安州城便万事大吉了。”
叶全章摇头:“若果真医好,我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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