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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正悠然来去。顾兰亭迎着刺眼的日光,望向丹陛之上的金銮殿。金殿高耸的屋脊镶嵌着彩色的琉璃瓦,此刻在阳光映照下正烁烁发光。光芒太盛,愰得顾兰亭眼前只剩一片金碧辉煌。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眼前这檐牙高啄、宏伟壮丽的宫殿,不知捆绑住了多少位帝王,引得多少王朝倾覆,百姓流离失所……可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舍身忘死。

可叹。可叹。

众人站立良久,直到身上的进士巾服都被汗濡湿了大片,才见得一位手捧金册的二品官员缓缓从金殿内出来。那人便是今日的唱榜官,礼部尚书李先祥。

李先祥停在了第一级丹陛之上,高声念道:

“正乐三年三月十八日,臣礼部尚书李先祥于皇极门外,奏科举诸事。本年三月十五殿试,取天下贡士合计两百六十人,请柳儒意,杨寅,周勃等十人读卷。兹有三甲进士,名次如下……“

说到这里,念榜的李先祥李大人顿了一下,看了看丹陛之下的考生。

他这一顿,整个金殿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场上风和云都停了。

众新科进士们的呼吸也都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在了李大人的脸上。有的人垂于身侧手腕已开始剧烈的抖动,怎么也控制不住。顾兰亭更是闭上了眼睛,黑暗里,那些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一幕幕扑向眼前,又呼啸而过。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

“顾兰亭!”

听到自己的名字,顾兰亭猛地睁开了眼睛,如雷的心跳霎时恢复了平静,眼前一片清明。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正乐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顾兰亭!“

听得这三遍高声唱名,顾兰亭抬首缓缓笑了,面上喜色渐盛。今日只有她一人,有金榜三唱的荣耀。她可以感觉到,身前身后同榜进士们数百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羡慕,有热切,有嫉妒,如芒在背。可她笑得从容,此刻她内心已静,俯仰之间俱是云淡风轻。她看向朱红色的宫墙,眸子里多了几分青云直上的豪情。

但愿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

金殿里的天子听得三唱之名,隔着朱门看向门外,也缓缓笑了。这一笑,果然又叫殿上站在文武百官当头的周勃捕捉到了,周勃又开始腹诽起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突然晕倒啦!”这时,御前太监小安子急匆匆地进了殿内。

“母后怎么好好的突然晕倒了?可有宣太医?”李勖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回皇上,现在还不知具体病因,太医已经过去了。”

“快,随朕去慈安宫!”

“皇上,今日这金殿传胪怎么办?”见皇帝这就要走,百官中为首的杨寅开口问到。

金殿传胪,即依次唱名之后,传呼新科进士们进殿晋见皇帝。

“传胪,便由太傅大人主持,朕先去了。”李勖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殿去。

“臣等恭送皇上。”

皇帝以孝为先,文武百官自是没有异议。

李勖目不斜视地出了金銮殿,并未去看百米玉阶下站着的各位进士。不多时,三甲进士的名次便已全部念完了。

李先祥合起金榜,对丹陛上的诸进士们道:“陛下有旨,宣新科进士入殿觐见。“

唱榜官李大人话音落定,对顾兰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兰亭一手提起袍角,坚定从容地,一步一步迈向那金銮宝殿。阳光映射,白玉石阶上落下她长长的影子。

其余进士也随着顾兰亭的脚步,拾级而上,缓缓进了金殿。

这回是实实在在的,满朝文武的眼光都落在顾兰亭身上了。可顾兰亭倒是不慌不忙,举止镇定沉稳,面对这等大场面也丝毫不见惧色。

有几位官员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状元果然仪态不凡。

只是众进士进了金殿,却未见御座之上的天子,连当首的顾兰亭也不禁惊讶。

“众生不必见怪,太后突生急病,皇上赶去探望了。今日这传胪,便由本官代为主持了。”

听得杨太傅发话,众进士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已生了敬意,久闻天子至孝,如今看来,果然不是虚传。

众进士站定,朝那无人的御座行了叩拜之礼。杨寅这才缓缓走至御案旁侧,从礼监手中接过天子的恩荣策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次殿试已毕,恭依祖制,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绍兴府顾兰亭,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赐状元府邸一座,金银宝器各众。第二三名,顺天府杨遇安,郧阳府李柽,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赐进士及第,金银各千。第二甲取四十七名,授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一十名,授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进士按耐住喜悦激动的心情,再次朝御案行了叩拜之礼。

“恭喜诸生了,以后还望发愤图强,为国为朝排忧解难,方才不负青云之志啊!”

“谨听太傅大人教诲。”

至此,金殿传胪便是结束了。文武百官按官阶退出殿中,众进士随后退出,只留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

金殿传胪之后,他们三人便要一同游街夸官了。

“顾兄,恭喜了。”杨遇安昨日便知自己不会是状元,此刻心里已然释然。他也欣赏顾兰亭,是真心地在祝贺她。

“同喜同喜!”顾兰亭笑答。

“顾老弟,早就觉得你见识不凡了,果真没让咱失望不是!”这位来自郧阳府的探花李柽为人风趣,极为自来熟,伸手就搭上了顾兰亭的肩膀。

“多谢李兄谬赞。”顾兰亭看着肩上的手觉得颇为不自在,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抗拒。她看了看殿侧站着的几位公公,换了话题。

“李兄,杨兄,我们三人也别在这聊天了,去换衣服去,几位公公还等着呢。”

由公公领着,顾兰亭三人一起去偏殿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进士袍。巧的是,领着顾兰亭的那位公公便是殿试那天见过的公公。

“巧了,状元郎,我们又遇到了。”

“又要劳烦公公了,不知公公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安子。”

衣袍换好,三人并步走向皇帝专用的御街,游街夸官便要开始了。所谓夸官,即指士子高中之后,排列鼓乐仪仗游街,只有殿试前三甲有此殊荣。

行至御街,礼监们牵来三匹骏马。人声鼎沸中顾兰亭听得小安子对她喊:“状元郎,该上马了!”

顾兰亭手拉着马鞍,几次往上跨,可就是怎么也上不去。眼看榜眼和探花早已上了马,旁边牵马的小安子急得都开始跺脚了。

叫顾兰亭久久上不得马,一侧的杨遇安俯身伸手握住她胳膊,凭臂力一把将她拉上了马。

“多谢。”顾兰亭心下尴尬,双颊已是红了,却还是中规中矩地微微笑着。

“不用。”杨遇安看了一眼顾兰亭,只觉她太过纤瘦了,胳膊柔软无力的,怪不得连马都跨不上。

待到顾兰亭上马坐好,鼓乐仪仗才开始前进。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本就人头攒动的长安街更加热闹了。

路边上、阁楼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涌上街头,垫起脚尖伸长脖子,纷纷望向街中央的三位少年郎。

“大家快看呐,今年的前三甲都好年轻呐!”

“状元郎真俊呐,眉清目秀的……”

“杨太傅那位公子才俊呢!”

“探花郎也不差啊!”

……

京城中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俏女子们此刻都出来了,看今次这前三甲个个英俊不凡,不由地芳心大动,纷纷向自己心仪的那位投去丝帕、鲜花、瓜果等物。

看着满大街乱飞的物什,顾兰亭眼睛都有些花了。而且那些物什还时不时地打到她身上,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跌下了马。她可从未想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欣喜,临到自己竟变成了“不会骑马不敢疾,两眼昏花不敢看”的惶恐。

“嘶……”

“这是在谋杀啊……”

正思虑间,顾兰亭听得旁边的探花郎李柽呼痛一声,偏头去看,原是他脑袋上挨了俩颗大枣,此刻竟已起了红包。

她看着探花郎李柽揉着额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正想笑,没想到眼前突然扑来一块带着香风的手绢,瞬间就把顾兰亭的脸盖得严严实实,她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下来了。

“小姐小姐,你投中状元郎啦……”

“小姐小姐,状元郎掉下马啦……”

☆、琼林宝宴

“不好了,状元郎摔下马啦!”

“这下是真的是状元及第了!”

顾兰亭摔得猝不及防,头着地时只觉一阵钝痛,脑袋里闪过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那些画面太零乱,看不清却又挥不去,顾兰亭捧着脑袋,试图阻止那些与疼痛一并袭来的记忆。

“啊,顾郎你没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郎,顾郎……”

说话的便是刚才扔帕子的姑娘,也是云来客栈那个垂涎顾兰亭已久的秦小姐,秦惜惜。她看着顾兰亭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急得眼睛都红了。

奇怪的是,听得秦惜惜叽叽喳喳的声音,顾兰亭的脑袋突然没有那么疼了。

“我没事,扶我起来……”

顾兰亭混乱中抓住了秦惜惜的手,秦惜惜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扶了顾兰亭起来。

看顾兰亭胳膊流了血,秦惜惜要撩开顾兰亭的袖子去看她的伤势,顾兰亭赶紧后退了一步。

“嘶……”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胳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正汨汨往外冒着血。

“大人,我们去医馆看看!”一旁的小安子急道。

“不用了,小伤,我们还是继续游街!”顾兰亭把袖子放下,准备继续上马游街。中状元郎头一天,她总不能当众就进了医馆,太不吉利了。

这时候,听说有人扔帕子害得顾兰亭摔下马,柳还行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他先是细细看了看顾兰亭,没看见她有什么伤。转身一看,扔帕子的竟然是秦惜惜。

“秦惜惜,原来是你,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柳还行很生气,声音大得刺耳,可没想到秦惜惜的声音比他更大。

“我……我就扔个帕子,怎么啦?又不是给你扔的!”

“诶,我说你这个刁民,怎么?想谋害状元郎啊!”

“柳还行!你说什么?”

……

秦惜惜和柳还行本来一见面就爱掐架,谁都看不惯谁。这回秦惜惜害得顾兰亭受伤,两个人吵得更凶了。

他们俩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街上的老百姓们都有些被镇住了,目瞪口呆的。

顾兰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用力翻身上了马。她示意鼓乐仪仗队赶紧吹打起来,好盖住这两个人的声音。

“诶,顾郎,你不能走啊!”锣鼓声响了好一会儿了,秦惜惜才后知后觉去看顾兰亭,却发现人家骑着马都已经走了好远了,她提起裙子就想跑去追。

“赶紧给我回来,不准追!”

“嘶……放手!”

柳还行自后面扯住了秦惜惜的头发,他这招狠,秦惜惜只好停下脚步来。

“跟我回客栈去,不准捣乱!”

“我没捣乱!”

……

马上的顾兰亭遥遥回望了一眼,看见人流中柳还行揪着秦惜惜往回去了。她舒了口气,定定地望向这长长的御街,在想什么时候能到尽头。

御街十里,只嫌太长。马蹄虽疾,仍嫌太缓。只因刚才脑袋那一撞,她早已没了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心情。

那些零碎的记忆,越想看清楚,人就越痛苦。

三年前从刀山血海中逃出来,顾兰亭卧床了一月有余,差点儿没能醒过来。她醒来之后,以前许多事情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血海深仇了。

她以前以为那些记忆都不重要,不过是女儿家深居闺阁的琐事,忘了便忘了。可上巳那天遇到的李和昶,还有后来那吃滑虫的老丈,都让她觉得,那些记忆很重要。

倘若他们知道她就是沈兰亭,倘若他们上报了朝廷,那她就是罪人之女,别说平步青云了,她要活下去都会很难。可是他们若是知道,为何又不揭穿呢?

顾兰亭一路胡思乱想间,十里御街很快便游完了,接下来他们三人便要奔赴那琼林宴了。

琼林宴,是朝廷为殿试后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因在城西琼林苑举行而得名。

顾兰亭三人一行自苑门进入,但见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如此盛景,倒叫人眼前一亮,心情也顿时舒畅了几分。

苑内早已聚了很多人,柳还行那呆子此时也在喝酒了。众人见今科头三甲来了,纷纷迎了上来。一群人相互道贺一番过后,这才坐入席中。

顾兰亭看柳还行那呆子都快喝醉了,就没去找他,开始打量苑中众人。因着太后的事儿,皇上自是没来的。在场的除新科进士外,还有一些礼部官员、翰林院侍读学士。翰林院里,翰林学士官位最尊,其次便是侍读学士。席上那几位侍读学士以后就是顾兰亭的直属上司了,顾兰亭少不得要同杨遇安他们一同去敬酒。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正觥筹交错间,不知戏台子上谁点了一出《女驸马》,喝酒的众人俱是笑闹起来。

“我们这状元郎也是潘安之貌,不知纱帽底下是不是个女婵娟呢哈哈……”听着戏言,喝得晕晕乎乎的探花郎李柽打趣着顾兰亭。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顾兰亭自是连连摇头,那惶恐的样子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哈哈哈……”

笑闹之中,席上依旧推杯换盏,喝了几杯之后,顾兰亭很快便不胜酒力,脑袋都有些晕乎了。可宴上同僚频繁地朝他敬酒,她不能推辞,该喝的还是得喝。

这边琼林之内酒宴正酣,那边宫廷之内,太后晕倒了,太医院和慈安宫气氛都紧张得很。

寝殿之内,李勖已来了多时,可周太后还是不见醒。太医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太后忧思过甚,好好修养即可。

太医院自谭院判告老还乡之后,便愈发不行了,李勖倒也没责怪,只吩咐赶快备药。他自己则在外间等着,看太后何时醒来。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层考虑,他在慈安宫这里,就不用去金殿传胪也不用去琼林宴了。这样,顾兰亭见不到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了。

可他等着等着,竟看见太师柳儒意来了。那太师可倒好,像是谁都没看到似的,径直往内殿去了。

那可是他母后的寝殿!

李勖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赶紧跟了进去。

“太师不是告病在家吗?怎么有力气到宫里来了?”李勖是听说母后跟太师私交不错,可这是在寝宫里,他觉得十分不妥,语气便沉了几分。

彼时柳儒意刚撩开明黄的帐幔,听得声音,随即放下。

“臣自知有罪,但凭皇上责罚。”柳儒意面色不再紧张了,从容跪下。

柳儒意这一跪倒是让李勖出乎意料,他看他面色苍白,倒是真的生了病,心知自己错怪了他。

“罢了罢了,太师起来罢。朕看太师脸色不好,恰逢今日太医都在,也出去诊诊脉罢。”

“臣告退!”

柳儒意听令退出了殿内,他没叫太医诊脉,只是问了问太后的病情,知悉没有大碍,便匆匆离去。

殿内。李勖知道母后刚才便已经醒了,在想是不是柳太师来了的缘故。

“母后,可感觉好些了,可要太医进来看看?”

“没事,皇儿不用叫太医了,母后已经可以起身了。”周太后的声音有了中气,倒是真的清醒了。

“那儿臣叫沈姑姑进来。”李勖说完便退了出去,叫那沈姑姑进去服侍。沈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也是李勖的奶娘,所以他称一声姑姑。

李勖才在外间坐定,被他派去照应顾兰亭的太监小安子就进来了,扑通一声跪下了,面上似有急色。

“她出了事?”李勖眉头一皱。

“启禀皇上,状元郎他,他今日摔了马受了伤。”

“她现下在哪儿?”

“禀皇上,应当还在琼林苑。”小平子低着头答完,还没回过神儿,只觉面前一阵风过,皇上已经走了。

“皇上,皇上你去哪儿?”

小平子边追边问,问罢又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己问的这不是废话吗?皇上肯定是去琼林苑啊!

待到周太后由那沈姑姑搀着出来时,皇上早已没了影子。

“皇儿到哪儿去了?”

“启禀太后,皇上刚才听说今日状元郎摔下了马,便急匆匆走了。”一宫女回道。

“状元郎?顾兰亭?看来周勃说的倒是真的了。唉……”

周太后正想着新科状元郎是个什么样子,太医已恭恭敬敬端了药上来。

“哀家听说太师也病了,如何了?”

“太师刚才并未叫臣等诊脉,不过臣看症状,太师应当是感染了风寒。”

周太后听完点了点头,这时沈姑姑讲那药也试好了,她便低头一勺一勺慢慢喝起来。

昨日她听说柳儒意在一贡士卷子上画了四个圈儿,还在皇帝面前力荐那人做状元郎,便宣他进宫问了几句。

她知道他对于这天下从未真正放手过,所以怀疑那顾兰亭是他的人。

他对她的怀疑很生气,两人一言不合便大吵了一架。

她现在想来,那顾兰亭肯定不是柳儒意的人。柳儒意这个人虽善谋略,但在她面前,也算是毫无保留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骗过她。就连这天下,他说为她放手便真的放手了,纵然他心有不甘。

她不该怀疑他的。

☆、朕来就好

夜色如墨,月凉如水。城西的琼林苑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丝竹管弦、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作高官,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李勖进得苑内时,戏台上的《女驸马》正好唱到这一段,他听清唱词,面上不禁起了笑意,他是把自己想成那李公子了。

“臣等恭迎皇上!”看皇上满面春风地来了琼林宴,众人俱是一愣,倒是没忘记礼数,有的还端着酒杯就下了跪。

“众卿平身,继续喝酒,不用多礼。”

李勖环顾了面前这乌压压一片大臣,左右也没发现着红袍、插宫花的状元郎顾兰亭,便叫了礼部尚书李先祥过来问话。

“新科状元郎呢?”李勖压低了声音,他想着还好今日太保周勃不在,不然又要用眼神给他递刀子了。

“启禀皇上,顾大人白日摔了马受了伤,方才又不胜酒力,臣等便由他提前离席回去了。”

“方才?”

“禀皇上,就是方才,皇上来的时候,顾大人刚出去。”

李先祥恭恭敬敬地作着揖答着话,待他抬头,面前的皇上竟已不见了,只剩他近身的公公小安子。

“公公,皇上这是……”

“皇上找状元郎有事,李大人莫要见怪。大人好生喝酒,奴才这也走了。”

小安子说完撩起拂尘走了,只剩李先祥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他们平常老成持重的皇上怎么变得一阵风似的了?

银月似钩,星河天悬。

顾兰亭正一个人往客栈走,夜晚的凉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可她的醉意却越来越浓,一点儿也没被吹散。

她看到一家医馆还开着门,本来想进去的,可又觉得自己穿着一身状元地行当不太好,便抬手想把帽子上大红的宫花扯下来。可一个用力,不仅宫花连着帽子被她扯下来了,束发的簪子也被她碰落了。只听得玉石落地叮咚一声,满头青丝顷刻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一直垂顺至她纤细的腰间。

顾兰亭心里一惊,倒也没有慌,俯身捡起纱帽和碎掉的玉簪。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看到一双素色秀金龙的靴子停在了自己身前。她顺着靴子往上看去,只见李和昶皱着眉,正俯身朝自己伸着手,想拉自己起来。

自病愈那日乌龙一场过后,她已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牙白的家常锦缎袍子,如墨的发丝散落在肩背上,头上插着一根上好羊脂玉的簪子。他身形颀长姣好,如银的月光洒了他一身,也晃了顾兰亭的眼。

良久,顾兰亭眨了眨眼睛,想自己站起来,却不料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鼻间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药香,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还是他身上的。待想细细嗅来,已失去了知觉。

“兰亭……”

李勖唤这一声,心都是疼的。

良久,见怀里人没有反应,他便轻轻将她横抱起来,缓步走进了旁边的医馆。

大夫见来的这位公子轩然若举,贵气逼人,又以为怀里的红衣人是他夫人,自是不敢怠慢,细细诊起脉来。

“公子不必担心,夫人这是醉得深了才未醒来。不过,我看她臂上有伤,像是从哪里摔下来过,想来身上也有。我与你开些伤药,回去洗净伤口涂上即可。”

“好。”

李勖点头答好时,眸子里涌起几分喜色,要她成为他夫人,这件事他肖想了很多年了。

今年是第六年了。

李勖重又抱起顾兰亭,却没把她送回客栈,而是顺路送去了也在城西的状元府。跟着李勖到了状元府,小安子一颗心才镇定下来。他真怕皇上把新科状元郎带去了皇宫,那样可解释不清了,估计太后会把自己这个小跟班当场灭了。

因着顾兰亭还未正式过府,所以状元府里只有几名宫里的禁卫把守,静谧得紧。

李勖将顾兰亭轻轻放至榻上,撩开她那宽大的袖子,见她伤口上的血已经凝住了,捏着那瓷瓶,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涂药了。

这时小安子正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这是他急中生智掏银子从邻居那里买的,一路端过来可烫死他了。

“皇上,要不要奴才搭把手?”

“她是个女人,朕来就好。”

什么?状元郎是个女人?你来就好?

李勖说这话时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不咸不淡地像是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可听得小安子惊得水盆都没拿住,还好他及时扑在地上接住了,不然他又得重新去端一盆了。

小安子战战兢兢地把水盆端过榻前去,便识相地退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他说皇上怎么会把这宅子赐给状元郎呢,原来早就看上人家了。可状元郎是个女的,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这可是欺君之罪,皇上竟然全不在意?

小安子实在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他抬头看向满院子粉雕玉琢的杏花,想伸手去摘一朵,可又赶紧自己打了自己的手,这可都是皇上亲手种的啊,他碰不得,碰不得。

屋内。李勖给顾兰亭的胳膊上好药后,想到她身上肯定还有伤,于是伸手将她腰间的罗带解开,褪掉了厚重的状元服。他想将她的中衣也解开,可又觉得不妥,于是心虚一般地点了她的睡穴。

他的手在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怕她醒来发现?还是有什么私心?

开襟的中衣本就只有腰间一条罗带束缚,李勖一拉开那罗带,顾兰亭的中衣几乎就全部散开了。她只着一件束胸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得心里一窒。

莹骨冰肌,如兰似玉。

李勖想闭上眼睛,可又不受控制似的睁开,他掩唇低低咳了一声,低头去看她身上的伤。

比肩膀上更醒目的,是她胸前的伤痕。

她的束胸太过厚重,勒得又紧时间又长,致使她胸口已淤肿了,白玉般的皮肤上起了一道又一道红色的勒痕。

他伸手想去碰,可又不敢,只好掩了掩她的中衣,把视线移到她右肩的伤口上,轻轻替她擦去污血,撒上药粉。

屋里出奇地安静,李勖只听得到墙角更漏“沙沙”的细微声响,还有他的心跳,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他的头越来越低,离她越来越近,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涌入他鼻翼。

他要醉了。却在醉与沉沦的边缘醒了过来。

他心知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慌忙坐正,手上涂药的动作快起来,不多时,便将她所有的伤口都上好了药,能包扎的也包扎好了。

他熟练的将她中衣的罗带打了一个活结,给她盖上被子,忍着心里的悸动和狂热,疾步走到了门口。可他伸手拉开房门,迟疑了好一会儿,却未出去,而是又转过身来看榻上的人。

他终究没忍住,慢慢走近榻上的人。

屋子里烛光朦胧,将她的眉眼都笼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让人恍惚又让人心悸。

他伸手细细抚过她的脸,确认手上那温润柔软的触觉,确认他朝思暮想的沈兰亭,真的就在他眼前了。他眼里俱是眷恋和爱怜,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

良久,他俯身吻上了她眉睫,一滴泪缓缓落在她脸上。

月光洒进来,杏花的影子映在纸窗上,簌簌落落。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杏花开后,正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红烛暗明灭。半世韶光如蝶梦,都落你眉睫。

☆、初入翰林

翌日清晨,顾兰亭迷迷糊糊地还未睁开眼,便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梦。梦里那名男子的模样她已无从记清楚,却记得他摸她的脸,温柔细腻,还隐约记得他的声音如清风霁月,很是动听。

“不似鸾凰,谁似鸾凰?”

他如许问她,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回想起昨晚梦中种种,俱不真切,却只这一句,分外真实。

“顾兰亭……”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想,她睁开眼,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猛然坐起,手摸到枕侧大红的状元服,低头看身上中衣却是穿好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看到胳膊上的伤口已被人包扎好了,她忐忑地撩开肩上衣服往里看了一眼,肩上伤口也上了药。

她顿时心跳如雷。

是谁给她上的药?难道是……

她眼前浮现了李和昶那张俊秀非凡的脸。

“笃笃……笃……”柳还行已经敲了半天门了,无人回应,他便边喊边推门进去了。“顾兰亭,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

见顾兰亭此时只穿了中衣,衣襟还微微开着,柳还行连忙捂住了嘴巴,但见顾兰亭还瞪着自己,才后知后觉捂错了地方赶紧又捂上眼睛转身要逃离现场。

“嘭……”“嘶……”

祸不单行,看不见路的柳还行一头碰在门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正呼着痛。

“呆子,你没事?”

此时顾兰亭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她伸手准备去拉柳还行,抬眼却看到了门外好大一片雪白的杏花,她一时怔愣起来。

“兰亭,你没事?”柳还行站了起来,伸手在顾兰亭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我……为什么在这里?”顾兰亭回过神,不再看那杏花。

“你自己都不知道吗?琼林苑的人说昨天你喝醉了,就把你送到了这状元府。”

琼林苑的人?状元府?那李和昶又是什么人?

柳还行看顾兰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没休息好,也没多问。而是叫她快快洗漱,宫里来了人,在正厅等着宣旨了。

接了旨,这雕栏玉砌的状元府便真正是顾兰亭的了。她只身站在杏林之中,看杏花沾衣,嗅香风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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