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陆秀女是陆修容血脉相连的亲侄女,也就是武安侯的孙女,按理说宫中已经有了陆妃和陆修容,陆家不该再送女儿进宫,那么这位应当是冲着两位皇子来的。
众人的视线不经意地往皇后和宣昭仪脸上瞄,后者微笑有礼、气定神闲,前者瞧着便面容亲切多了,皇后温声开口:“原来是陆家的姑娘啊,往日就听陆修容说你乖巧懂事,是个好孩子,你平日可读书?”
陆秀女低着头,小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只略略学过四书、论语内训等,不敢称精通。”
皇后笑道:“是个知书识礼的。”
她这么一表态,众人便知道了这位是被她看中了,极有可能成为未来九皇子妃的。
乔虞在众人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中从容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她知道这后头还有位王家出来的姑娘,算起来还是皇后的侄女,就是年级小了点,才刚过十四。
本以为王家是想着亲上加亲,现在一想,皇后说不定更看重陆蔓蔓。
陆家手掌军权,宫中陆妃和陆修容又未诞育过子嗣,是最合适的拉拢对象。而王家天然就是站在九皇子这边的,没必要浪费一个皇子妃的名额。
既然皇后看重陆秀女,旁人自然不会惹她不快,笑语晏晏,一个说她看着乖巧懂事,一个说她浸染了陆家的优良家风,仪态不凡……
好嘛,连着帝后的马屁一块拍进去了。
乔虞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瞩目的陆秀女,忽而出声道:“连皇后娘娘都对你甚是欣赏,想来陆秀女是极为讨人喜欢的,不妨抬起头来,本宫有些好奇,你是像陆妃多些,还是像陆修容多些?”
皇后端持微笑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第一反应想着宣昭仪莫非也想为八皇子求娶陆家女不成?也不瞧瞧他配不配!
怒火刚涌上来,又听着她将陆秀女同陆妃和陆修容对比,心头咯噔一下,出口的斥责之言便消散在唇齿间,下意识往陆秀女的方向看去。
陆秀女身姿娇小,听闻乔虞的话,微微一颤,瞧着便有些惹人怜惜。
“是。”她低低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殿中有一霎的寂静。
若真论起来,这位陆秀女的容貌更偏向陆修容一些,却比她还要出色。如果只说姿色,后宫中比她美得人自然有,可关键这姑娘的特质不是美,而是纯粹和干净。
一双大大的杏眼清澈明净,并没有所表现出来的紧张和惧怕,小心翼翼地扫过殿上,仿若初生的小鹿般纯净中透着怯生生的好奇,但又透着无知无畏的纯粹和直率,分外引人注目。
那边皇后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虽说她计划着再生一胎、放弃九皇子,可这几年都没能怀上,她心里也多少有些忐忑,暂时还是得培养九皇子成才的。
可这陆蔓蔓瞧着一脸的稚气天真,怎么能担起重任?她可不希望自个儿子就做个平庸的皇子。
一时间皇后有些迟疑,身旁的几个嫔妃见状,也识趣的敛眸沉默起来。
乔虞目光游移在陆秀女的脸上,大约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凝重,她不安地颤了颤纤密的眼睫,仿佛是受了惊吓,溪水般的眸光中不自觉带上了依赖和求助,下意识地往上座看去。
“咳、咳咳。”
乔虞忽然想起的咳嗽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皇后一惊,不悦地凝眉看她:“宣昭仪,你这是做什么?”
乔虞轻轻拿帕子擦去眼角咳出的泪珠,一口水呛了喉咙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她起身福了福身:“妾一时失态,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大庭广众的,底下还有一排秀女在,皇后也不能拿她如何,冷淡地说:“你坐,到底要念着自己的身份。”
乔虞笑着应下,对皇后语气中的奚落仿若未觉,
倒是皇帝侧身看了她一眼,深眸中浮现出点点揶揄调笑之色,就跟故意看她笑话似的。
经乔虞这么一打岔,之前莫名安静的氛围已经消散了,皇后露出一抹笑,温温柔柔地对皇帝表示说觉得这姑娘不错,理所当然的留了牌,在场的嫔妃也知道,这位大概率是要去九皇子府上的,并未露出什么妒忌之意。
倒是乔虞瞥见陆秀女推下是紧抿的唇瓣,隐隐流露出几丝不甘的神色,在心底轻笑一声,她现在十分期待皇后将这姑娘选为九皇子的正妃,那以后的日子可就不无聊了。
其余的秀女一轮接着一轮,乔虞提不起什么兴致,也就那位徐小姐露面的时候才引得她抬眸看了一眼,瞧不清面容,但言行举止难得的镇定,在一众埋着头哆哆嗦嗦的秀女中,确实不凡。
还是难得几个引得皇帝出声问话的秀女,回答间调理顺畅、从容冷静,光凭这份胆气,乔虞心头便先有了两份欣赏。
不同于皇后,八皇子大婚在即,宣昭仪显然十分沉得住气,临选前一丝征兆都没有,今日的殿选,也不乏有人暗暗关注着她,不过倒了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皇后凝眉,在心底暗暗感叹: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往日果然是看走眼了。
旁人看皇上同徐秀女多说了几句话,哪会想到乔虞和八皇子身上,还以为是皇上自己对她有意,才说了要留牌。
眼刀唰唰唰就冲着徐秀女去了,直到她缓步退出大殿才收回来。
乔虞瞧着情景,愈加觉得好笑,生怕再呛一次,茶碗放在嘴边装装样子,一口都没喝下去。
终选结束后,当晚皇帝便歇在了坤宁宫,到第二天才往灵犀宫过来。
乔虞见着他又想笑,“皇后真选定了陆家的姑娘为九皇子妃?”
皇帝先喝了口茶,才笑着看她:“消息都传到你耳朵里了?”
乔虞故作听不懂她的深意,“想来皇后是急了,生怕我跟她抢这好儿媳妇呢。”
“你也觉着陆氏好?”皇帝问她。
好,能不好么,陆家既有军权又是皇上母家,素来得帝王看重,陆家女儿在京中的受欢迎程度都能同王家的相比肩了。
“不好,”乔虞笑盈盈地否认,“您猜猜我为什么说她不好?”
皇帝真好奇起来:“为什么?”
“因为……”乔虞刻意拖长了语调,“人家陆姑娘看上的可不是您的儿子,而是您呀。”
皇帝一愣,失笑道:“又闹了。”
皇后看重陆家的姑娘总不可能没事先打过招呼,两厢情愿才是结亲,不然不就成结仇了么?
那陆姑娘相比也知道自己最好的归宿是嫁于九皇子为正妃,年纪轻轻的,又有大好年华怎么会想着进宫为妃?毕竟前两届选入宫的秀女们还在五、六品上挣扎呢。
乔虞倾身依偎过去,语调放得又娇又柔:“谁叫您魅力大?殿选的时候,一时冷场,陆家的小姑娘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您,而不是看皇后娘娘,还不能表明人家的心意?”
皇帝还真没注意,他也同皇后一样,拿着男方父母辈的目光审视着陆蔓蔓,得出的结论是她的性子确实不适合为皇子妃,失望后就不甚在意了。
虽然他不一定对九皇子有什么期望,但到底是唯一的嫡子,娶得正妃总不能像陆蔓蔓那样不谙世事的。
乔虞感觉皇帝瞅她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怀疑,不忿道:“您以为我是故意挑事?不信的话,您就把陆姑娘赐婚给九皇子,回头等他们小夫妻俩进宫给您谢恩的时候,您可以好好观察观察。”
说不准还能再演唐明皇和杨玉环的风流韵事呢。
不过这句话借乔虞十个胆子都不敢说出口的,最多放心底吐吐槽。
除开道德伦理上的问题,唐明皇可是由一世圣主,差点沦为亡国之君,兆头太不好了,皇帝听了没准还以为她是在诅咒他。
她这么一说,皇帝有些将信将疑起来,要是陆家女心有所属,哪怕是属他的,也不能再许给自己儿子的。
皇帝叹着气睨了她一眼:“你也真敢说,不怕朕疑心你蓄意破坏小九的婚事。”
乔虞笑道:“这点事儿,您手段通天的,稍稍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若是真想看九皇子的好事,就该什么都不说,那才好玩儿呢。”
想想未来的九皇子妃居然心系丈夫的亲爹,这要传出去,陆氏一门连着皇后的面子都能丢个干净。
皇帝揽过她的肩,柔软的身子带着熟悉的馨香窝进怀中,心头跟着一漾,满是惬意。
“你啊,朕往日还道你是最懂明哲保身的,这会儿怎么也破功了?”
皇后说要给九皇子配陆蔓蔓,皇帝本想着小九病弱,以后前程不知如何,有个得力的岳家也好。
况且前朝王家内斗,谢夏安几家他看着又别扭,都是承袭百年的世家,自然以打压为主。霍家倒是后来居上,可惜因着霍妃生产时候的事儿,皇帝心头一直存着疙瘩。
这么一来,要是再抬陆家,就是一枝独秀了。
可皇帝容不得一枝独秀。
到底是自己母家,皇帝想着,无论日后如何,有个嫁给当朝嫡子的女儿,陆家也有喘息的余地。
所以从乔虞口中知道这事儿,他才会不满,自己在这儿为陆家考虑,人家倒好,养出个女儿,还是送进宫的嫡孙女,都是个不知好歹的。
他当然不会以为陆蔓蔓是对他一见倾心才想进宫,不过是利益惑人,嫌弃小九病弱,有个嫡出的身份也只能竹篮打水,怕自己落得一场空罢了。
乔虞满不在乎地说:“您就当我是多管闲事,谁让陆家的姑娘当着我的面就敢给你暗送秋波?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
皇帝原还以为她会说心疼九皇子云云,没想到还是吃的飞醋,哭笑不得。
“算起来还是朕的小辈,也值得你计较?朕的宣昭仪心眼可不大啊。”
“论辈分,王嫔不还是您的小辈?”乔虞堵回去,“再说,您没看上是一回事,这姑娘挑衅我又是另一回事儿。我就是心眼小了,里头装得不过就那几个人,谁要来抢我可是会加倍奉还的。”仰着小下巴,一脸的得意洋洋。
这几句间接表明心迹的话听得皇帝既心软又好笑:“好了,也不是什么人,不值当你记挂着。”
“那个徐氏你觉得如何?”
乔虞点点头:“皇上眼光很好。”说罢,又玩笑道,“要不然也不会最喜欢我对不对?”
皇帝想板着脸训斥她恃宠而骄,没憋住,唇角已然扬了起来,最终化作宠溺的笑:“是。”
乔虞美滋滋的笑开:“我就知道。”
几天过去,明旨下达,许给八皇子的正妃为徐氏,九皇子的正妃为皇后的侄女王氏,另还有两位侧妃,家世背景虽然说不上朝中重臣,但也不弱。
可看中的陆家姑娘没了下文,皇后不由狐疑,原本觉得是宣昭仪从中作梗,谁叫这几天皇上不是来坤宁宫就是去的灵犀宫,可陆氏也不是嫁给八皇子的,她心中的怀疑才去了几分。
结果皇帝之后又下旨将陆氏许给了皇室宗亲里的一位子侄,那可不是豫王康王这样同皇上血脉亲近的,只能勉强够的上皇亲国戚的门槛而已,家中的爵位到这代也就停了,日后前程眼看着就是要没落的。
皇后一惊,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皇上对陆家生了不满?
不光是皇后,宫内宫外有此猜疑的人不少。
没过多久,陆妃和陆修容都收到了家中的来信。
陆妃还好些,她父亲同武安侯之间虽不比王家兄弟,好歹是血脉相连的,但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在里头,家中给她送信也不过是关怀她一声,顺道让她打探一下皇上对陆家是否有不满之处,以及其中的缘由。
陆妃看下来,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她在众人眼中,即使比不上宣昭仪之流受宠,在皇上面前也应该有几分体面的,可到底内情如何,她自己还不知道么?
若不是念着端康太后的旧情,她眼下怕是比王嫔还不如。
她轻声问道:“皇上今儿去谁宫里了?”
身边的宫女柔声答:“回主子,好似是去灵犀宫了。”
陆妃秀美的面容暗淡下来:“罢了。”她将信纸收起来,随手递给那名宫女,“拿去烧了。”
“是。”宫女领命,正要返身退下,陆妃又道,“着人打听一下陆修容那边的动静。”
算起来,陆修容应该比她更急才是。
钟粹宫中,
陆修容也收到了家中的来信,她眉间缓缓皱起,冷着脸将信纸拍在桌上:“母亲是越发糊涂了!”
武安侯长年驻守在西北,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祖母又不管事,府中便由武安侯夫人当家做主了。
陆修容了解自家母亲的性子,最是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她万万没想到母亲竟敢跟坤宁宫那边扯上关系。
“急?”陆修容越想越气,“我生不下孩子,我不急么?是我不想生么”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她当年刚刚入宫的时候也是满腔的希冀和期待。
初入宫时,她并不受宠,还比不上如今的陆妃,一个月也不能见皇上几回。陆修容心思原比明面上表露出来的深,慢慢地,她就看出来了,皇上一面要抬举陆家,圣恩军权样样都有,相对的,她在宫中就不能太出头,若是有了皇子,陆家便同烈火烹油,即使自己没起野心,旁人也会迫不及待把他们架在风口浪尖上。
陆修容想通了之后,一狠心,亲手饮了一碗绝子汤,断了自己的后路,却换来了父亲在西北的安稳无忧。
这事儿她谁也没透露过,可皇上手眼通天,到底知道了,后来她就逐渐受宠起来,性子也张扬,毫无顾忌,在宫中得罪了谁皇上念着这份情,也愿意偏向她两分,不多久,宫中上下都知道陆修容是皇上的表亲,皇上对她十分看重和宠爱,连着皇后平日都让她三分。
陆修容面无表情,眼中的泪滚滚而落,透着无尽的哀切和委屈。
众人羡慕又嫉妒的待遇,是用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啊。
妙菱在旁也红了眼,满是心疼:“主子,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夫人在外不懂您的苦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她忙让人打盆温水来,用帕子沾湿,轻柔给陆修容试泪。
陆修容余怒不减:“我好不容易才让皇上对陆家减轻了戒备,母亲倒好,转头同皇后联系上了,这会儿是要把侄女儿捧上就皇子妃的位置,来日是不是还要让陆蔓蔓成为太子妃?”
“主子,”妙菱提醒了一声,“您快消消气。”
人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不想这么早立太子的,主子这话传出去可就是僭越了。
陆修容也知道忌讳,结果妙菱递上来的茶轻抿了口,多少压下了心头的燥火。
叹气道:“皇上此举,说明却是对陆家有所不满了,也好,以此警示一下母亲,免得日后犯出更大的错来,便是念着父亲,也不能让母亲再糊涂一回。”
妙菱柔声劝道:“主子,夫人向来疼爱您,您好言说说,夫人不会不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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