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宅子占地极广,可别说是像样的景致、就连稍雅致些的抄手游廊也无。全是一进又一进的屋子,可偏主家、奴仆加在一起也没几个人,就更显得空荡滑稽。只在最西侧有个花园子,栽着些茶梅和木芙蓉,一簇簇深浅不一的粉,争相开的杂乱无章。
其实也不光是宅子。就拿吃穿用度来说,家里大鱼大肉从来不缺,可用的器皿是极廉价的白瓷青花碟,上边纹样甚至有些歪斜。精致糕点更是无从谈起,两位厨娘揉馒头利落,却做不出牡丹金乳酥,只得进城去买,那买来的也是卖相难看,甜腻至极,根本无法入口。
家里上至老夫人、下至两位姨娘,穿的虽都是绸缎织锦,可却是成衣铺子买来的,腰身领口总有不服帖的地方,便让丫鬟拿针线收一收了事。
这里很多地方都让李绾不适应。她自幼长在深宫,就算大厦将倾,可她仍过得是金尊玉贵的日子,虽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无知的话,可也头一回体会,原来宫外的生活是这样的。
李绾托着腮:“姨娘,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
白姨娘闻言一怔。以前女儿也缠着她讲故事,可她大字不识,想要照书念都不能,哪来那么多新奇故事能讲,每次都要绞尽脑汁。虽不知女儿怎么改了主意,可这怎么也比现编故事简单的多,她咬断丝线把荷包放进竹匣里,挺直了身子道:“好啊,阿绾想听什么?”
李绾眨巴眨巴眼睛,歪头问:“我就想知道咱们家有钱吗?”
白姨娘被她这句话逗得连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见她气鼓鼓的盯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当然有钱了,在县里你就挑不出来比咱们李家还富足的人家。”
“那咱家是怎么有钱的?”
这可难住了白姨娘。有钱就是有钱啊,有地有产有租子,想没钱都难,可这该怎么跟一个五岁孩子解释?
正犯愁之际,就听一道爽朗男声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最早咱家也只有三间瓦房、半晌地,可咱家没懒人,几代人经营下来,到了你爷爷手里就成了周遭大半的地都姓李,不少人指着咱家吃饭呢。所以啊,爹爹有钱给阿绾买新衣、买糕饼,想要什么尽管说!”
“三郎回来啦!”白姨娘趿着绣鞋便迎了过去,满脸都是甜蜜欣喜。
进来的男人大约而立之年,身材挺拔,五官倒不是说有多好看,可剑眉星目,眼中透着一股子清亮,气度随和又爽朗,让人很容易便心生好感。
他一边拉着白姨娘,一边抱起了李绾:“阿绾病好了?”
男人眼中是关切意味,可李绾分明从中看出了三分探究,她心中一突,拖着调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昭心中叹了口气。他两子三女,这个小女儿最是孤僻别扭,他有心把这性子扳回来,平日待她难免严厉了些。可孩子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做爹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办完差事便急匆匆的赶回来,按例先去了松鹤院,哪知母亲一见自己,就三句话不离阿绾。
说阿绾病了一场,倒变得懂事许多,说话做事不再扭捏,瞧着便让人喜欢,话里话外竟有亲自抱去养的意思。李昭心中打鼓,从前怎么说都没用,没道理病了一场就改了性子,心中存疑奔着跨院儿来,才到门外便听她童言稚语的发问,更是不像从前。
可真等抱在怀中了,这孩子还是那般寡言,甚至有些瑟缩。难不成不是她性子怪异,而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太过严厉,吓得她不敢与自己亲近了?
李昭低头看她:“阿绾,你是不是怪爹爹才来看你?”
小女孩儿红了眼圈,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摇了摇头,半晌才低声道:“不是,那日爹爹来看我、我知道的,你还摸了我额头,手凉凉的。我就是害怕。”
“你怕我?”
“我不怕爹爹,只是先前病的好难受,头里面一直嗡嗡响,听到你和姨娘在说话,想睁眼怎么也睁不开,阿绾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想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在鬼门关上兜了一圈,如今委屈巴巴拽着他的衣襟,说怕再也见不到他,李昭鼻子直发酸。
抬手揉乱了女儿的小揪揪:“阿绾乖,不会的。”还想再安慰,便听妻子身边的红芍在门外道:“姨娘,人牙子带人来了,您给姐儿挑一个。”
李昭看向白氏:“什么人牙子?”
“噢,是夫人说给阿绾买个丫鬟跟着,也能多照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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