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对这回殿试如此感兴趣。见众人都低着头奋笔疾书,他饶有兴致地转来转去,在唐寅身后停留了片刻,又在李兆先旁边略站了站。许是因他太过年幼,纵然贡士们都知道他就是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多少人因他的缘故而觉得紧张。
朱祐樘见状,微微勾起了唇角,反倒是离开了奉天殿。怀恩和萧敬依旧守候在殿内,也默默地守候着太子殿下。何鼎则随着万岁爷返回了乾清宫,继续处理政务。直到殿试将近结束的时候,皇帝陛下才再度驾临奉天殿。
三百名贡士的试卷,自然不可能由朱祐樘一一看过,而是由五位阁老充当殿试阅卷官先行判卷。待他们大致定了名次优劣,再呈给皇帝陛下。若是得空,朱祐樘会看一看前百名的试卷;即使不得空,他至少也会看五六十份试卷。
不多时,阁老们就将所有的卷子并他们拟定的名次送到了御前。朱祐樘并未在乾清宫中阅卷,而是让人将这些卷子都搬到了坤宁宫。张清皎对唐寅的卷子最为好奇,特意抽出他的试卷仔细品评。朱厚照也凑过去,母子俩看得格外认真。
“如何?”朱祐樘手持着李兆先的卷子,淡淡笑问。
“颇有见地,但依然有些浮于时事,应当是并不了解民间疾苦的缘故。”张清皎道,“若是将这些瑕疵略过去,行文犹如流水,一气呵成,令人仅仅只是瞧着都觉得身心通畅,甚至于有些地方足够教人拍案叫绝。”
唐伯虎的才华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知道,他并不是朱祐樘最喜欢的人才类型。在如今的世道,能作得好文章的人比通晓实事的人更多,所以并不算太稀罕。就算是顶尖的才子又如何?若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能为万民解难,又有何用?
“卿卿对他的评价甚高。”朱祐樘拿过唐寅的卷子,细细地读了一遍,只觉余韵良久。他品读片刻,掩卷摇首笑道:“若只论文采,他自然该是第一。就算是论见地,他在前十位贡士中亦是甚为出众。”
朱厚照歪了歪脑袋,赶紧问:“爹想点他作状元?”
“不。”朱祐樘毫不犹豫地回道,“正因着他确实是个人才,反而不能给他点状元,助长他的狂妄。我若要用他,他便须得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须得真正成熟稳重起来。殿试,就当做他的磨刀石罢。”
“那李兆先呢?”朱厚照又问。自从经由王守仁与李兆先相识后,他便很快将这一位也划作了自己人,当然关心他的名次如何。只可惜他如今的鉴赏水平有限,看前十名贡士的卷子都觉得很不错,但各有甚么精彩之处他却是瞧不出来。所以爹在给这些贡士排名次的时候,自是不可能参考他的意见。
“与唐伯虎相较,略逊半分。但行文更平缓些,也更实事求是。可见西涯先生确实费了许多心思好好教养他。”张清皎道,“万岁爷可还发现了更好的卷子?不若也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
这一日,一家三口都在坤宁宫里兢兢业业地阅卷。直至深夜,朱祐樘终于圈定了前十名的名次,后头的名次略作调整,大体并未变化。其中,状元与榜眼是调上来的陌生名字,而李兆先则因“一门双探花”殊为难得而高中探花。至于唐寅,非但并未被点为状元,连三鼎甲里也没有他的名字,只排了二甲第三名。
张清皎问二甲第三名可是有甚么考虑,朱祐樘浅笑道:“他不是六如居士么?”既然号中有“六”,那就让他排成第六名罢。若不是因着这样,或许他还会将唐寅的名次再往下压一压,或是第九名或是第十名。
听了他的话,张清皎真不知是否该同情唐寅。连朱厚照都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怜,幸好“六如居士”这个号救了他,不然他要是叫“九如居士”,就该排第九位了。唉,他怎么不知道,一贯仁慈和善的爹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
殿试张榜后,整座京城瞬间都沸腾了,几乎是人人奔走相告。自信心满满的唐寅没有成为自己期待已久的状元,只觉得难以置信,竟是在徐经买下的别院里枯坐了一天一夜。只中了同进士的徐经也颇为失落,但他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失落,而是为了唐寅而失落——他坚信对方一定会是状元,可眼下到底是出了甚么差错?
受到打击的唐寅直到皇帝陛下召见的那一日依旧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他的文章绝不可能不如其他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穿着新衣衫立在一群进士中间,远远望着前头慢行的状元、榜眼与探花,忽然觉得春日的阳光如此刺眼,而又如此冰冷。他依旧对自己的才华充满自信,可是却对能寻着欣赏自己的“伯乐”不那么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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