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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胆子肥了是不是,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裴原“嗯”了声,也不知是给谁在找台阶下,两只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我重新数,三个数数完你要是还不开门,季宝宁,你给我掂量着办!”

“三……”

“二,我要数二了。”

“二!”

木门忽然哗的一声被拉开,宝宁站在拔步床的脚踏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裴原,你幼稚得像只小狗一样!”

“你给我注意一点说话的方式,对谁放肆呢?!”

裴原眼刀飞过去,面色沉沉对着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开了门,要不然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总不能真的将门破开,那样的话宝宁非得好几日不肯理他,但他又不能低三下气去求。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乖乖把门打开。

裴原不知道宝宁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又将他关在外头。

但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她到底在床上藏了什么东西?

“让开。”裴原皱着眉站起来,将宝宁拨到一边去,在她的被褥里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有,裴原心下疑惑更甚。

他刚刚明明听见奇怪的声音,又翻了一遍。

宝宁抱臂站在一旁,抿唇看着他,一句话不想多说。

这人脸又泛酸了,而且实在太过分。

夜不归宿一句解释都没有,大半夜忽然回来,又是捶门又是骂人,现在还跑到她床上乱翻。

他还不如干脆别回来,赶紧走的好!

阿黄趴在她脚边,绿莹莹的眼珠儿盯着裴原动作。

拔步床是一个小房间样的结构,里头是床,外头是半步宽的脚踏,还配了小桌子和小柜子,然后才是一道碧纱橱,也就是隔断门。

裴原站在脚踏上,看着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床铺沉思了好半晌,终于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其实刚开始也没怀疑宝宁背着他做坏事,他本是想和和气气问一句的。

是宝宁先甩脸子,把他踹下去不说,还不肯让他进,他只能也板着脸,强撑着不低头。

事到如今,裴原有些不自在,一点类似于后悔的情绪在心底发酵,但他不肯承认,转过身,冷声掩饰道:“怎么还不点灯?”

宝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说出口的呀?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她想起半月前,还在那个小院里,裴原很和气地抱着她,与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大概就是与她道歉,还承诺说以后会像是对平常夫妻一般与她相处,若他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会改。

那时宝宁感动得不行,她还以为裴原真的悟了,但瞧瞧他的样子,人模人样没两天,又成了酸脸猴子。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裴原正色道,“夫为妻纲,我说话,你就得听。”

宝宁气得指尖发凉。

若原本,她还是会惧着裴原的,今日许是胆子大了,或者真的被裴原气到,宝宁连场面话都不想和他说,赤着脚绕开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手指着外面:“随便你,若要发疯,到外头去,少在这里烦我的清净。”

裴原冷哼了一声。

又僵持一会,裴原败下阵,自己去找火石点了灯。

屋里骤然亮起来。

碧纱橱后面,小羊的半个脑袋探出来,很迷茫地看着裴原背影,裴原转过身,对上它的眼睛。

“我的天,那是个什么东西!”

小羊叫了声:“咩——”

裴原半晌没回过神来,眉梢跳动:“季宝宁,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宝宁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裴原,你最好不要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我很不喜欢这样。”

她敢和他呛声了。裴原愣了一瞬,拳头在身侧攥了攥,到底还是改了口:“宝宁。”

宝宁“嗯”了声。

她低着头,头发很柔顺地散下来,搭在肩上,从裴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略有些泛红的鼻尖。

她一哭,最先红眼睛,然后红鼻子,裴原领教过许多次,见到这样,心中郁结的气散得精光,变成了慌乱和心虚。

“不是,话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开始哭。”

裴原朝着她走过去,坐她身边,语气放软不少:“是你先把我踹到地上的,怎么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宝宁仍旧垂着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瞧见个黑影子,还以为是坏人。”

裴原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瞧她只是眼睛红了,没有泪水,心里大石落地。

“将军府层层守卫,一只陌生的鸟儿都飞不进来,不会有坏人。”

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语气里带些诱哄:“得了,是我不对,下次再这样晚回来,我先敲门,不会惊着你了。”

宝宁心中想着,她果真是赌对了,裴原这人吃软不吃硬,越逆着与他撅,他蹄子扬的就越高,不知还要冲你发什么疯。

但你若不理他了,掉两滴泪,他便立刻就服帖下来。

宝宁低声道:“我昨天等了你一夜的。”

裴原注意力被那只小羊吸引,没听清宝宁的话,又问了遍:“什么?”

“你昨晚到底去哪里了,连句口信都不给我带,那样忙吗?”宝宁看着他,“我不知你在做什么,很担心,等了你一夜,但你就是不回来。”

宝宁问:“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过分?”

裴原哑口无言。

他昨天与人商讨要事到很晚,实在觉得疲了,就没回来,在邱明山的书房里凑合着睡了一宿,忘了宝宁一声。他本也想过要不要找人去送个信儿,但没放在心上,一半是因为麻烦,还有就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他没想过宝宁会等他。

裴原心虚更甚。他现在冷静下来,想起刚才举动,指尖搓捻,不知该做些什么挽回。

宝宁本也没想着他能有什么悔过之心,她就是不吐不快,如果裴原愿意的话,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能告诉她一声,宝宁便知足了。

“折腾这么久,也累了。”宝宁叹了口气,回身铺床,“早点歇着,明个是不是还要早起?”

裴原定定看着她背影,忽的伸手抓住她胳膊:“先等一下。”

宝宁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把枕头拍平,没回头:“怎么了?”

“你先把眼睛闭上。”裴原道,“眼睛闭上,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故弄玄虚,你直接拿出来就好了。”宝宁弄好床铺,跪坐着,看向裴原,“你不累吗?”

裴原唇角绷着:“听话就得了。”

宝宁无奈,闭上眼:“那你快些。”

裴原不自在地咳了声,背对着她坐下,指了指自己头顶:“你把手搭上来。”

宝宁照做。裴原又去摸她大腿,宝宁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让你照做就得了。”裴原没什么好气,“别睁眼,跟着我的动作走。”

宝宁抿唇,她放松下来,由着裴原掰她的腿往上抬。她眼闭着,不知裴原做什么,只是凭感觉,自己的腿好像搭在了他肩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宝宁有些慌神,“你别闹,我害怕。”

“放心,摔不着你。”裴原道,“你扶稳了?”

宝宁颤颤地“嗯”了声。她有些后悔刚才和裴原对着干了,武力上她根本没有优势,逞什么能呢,现在又被裴原骗了。

裴原又去摸她另一侧大腿,抓住大腿根的位置,猛地往上一提。

宝宁惊呼一声,再睁开眼,发现她正以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坐在裴原的肩上,两条腿垂在他胸前,手指下意识扒住他下颚。

她骑在裴原的肩上,像是小孩子很小的时候,被父亲逗着玩,骑大马。

“你再这么挠我,我就将你扔出去了?”裴原嘶了一声,“爪子尖儿收一收。”

宝宁已经懵了,裴原说什么她做什么,改成用指肚覆触他的皮肤。

裴原两手拽着她的腿保持平衡,稳稳地站了起来。

宝宁的视线骤然开阔,她现在的视角像个巨人,房间里一切尽收眼底,眼睛向下看,阿黄和小羊正惊讶地眼巴巴地瞧她。

“我……”宝宁有点害怕,但又想笑,刚才颓丧心情一扫而空,她去摸裴原的脸,不由笑出声:“你这是干什么呀……”

“老子不是做错了事,在哄你?”裴原手向下滑,握住她脚腕,“你就好好享受,这辈子就这一次,能骑到我头上的人,季宝宁,你还是第一个。”

“又不是我逼你的……”宝宁努努唇,“再说了,我也不是很生气。”

裴原“呵”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有数。”

宝宁笑得更高兴。

但是记挂着裴原的腿,宝宁不敢多折腾他,赶紧要求下来。

裴原倒没觉得累,就是觉得有点丢人,直到已经卸货,他脸还是绷着。

刚才举动纯粹一时冲动,他见不得宝宁这样委屈样子,奈何嘴拙,说几句甜言蜜语比登天难,只能出此下策。

他也没心情去管那只羊的事了,去把灯一吹,脸也不洗,脚也不洗,往床上一躺,冷声道:“睡觉。”

宝宁凑到他旁边,试探问:“我给你捶捶腿?”

“让你睡觉听不见吗?”裴原恼怒地拍了下床,“明日还得早起,再敢出声就将你丢出去。”

宝宁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在意了,抿唇笑着给他掖了掖被子,躺到另一侧。

裴原似是真的累了,很快就睡着,发出轻微鼾声。

宝宁侧卧,偷偷揪着裴原的头发,心想,他们之间还真是奇怪,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句话,好不容易见了,不像人家浓情蜜意,竟是吵了一架。

但也有些好处,他们之间那股隐淡的疏离感没了,像是又回到了在小院里那样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她敢对他说真心话了。

而裴原也确实是在一点点转变的。

第二天,宝宁很早起来,她和厨房里嬷嬷算是熟了,厚着脸皮借了口锅,给裴原做了一餐丰盛早饭,算是犒劳他这些日子的辛苦。

裴原难得还在睡着,屋里静悄悄的,宝宁盯着他睡颜一会,忽的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宝宁悄悄撸起他袖子,看他手腕上的毒。

作者有话说:哎,裴哥就是这样很难搞的性格,其实他还是很可爱的,是?=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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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梦

果不其然,又蔓延了。

上次看的时候还是拳头大小,现在已经覆盖了整条小臂,黑色的细细的网状格子像是有生命一样,跳跃,鼓动。

宝宁觉得心尖缩起来,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忽然觉得,他们现在像是在粉饰太平,每天都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忙碌、争吵、和解,但裴原明明就不是个正常人。宝宁不敢想象,如果金丝水蛭没有预料中的作用的话,他们要怎么办?

裴原会死吗?

或者,万幸的话,水蛭有用,他的以后会永远笼罩在不知何时会袭来的痛苦中吗?

宝宁忽觉喉头干涩,她抬起手,指尖慢慢地覆在裴原的手臂上,想碰触下那些可怖的黑色经络。

“别动。”

裴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睁眼瞧她一会,又阖上,扯着宝宁手腕将她拽在怀里:“别碰,很丑。”

宝宁侧身伏在裴原的胸前,还是呆呆的样子,裴原下巴轻轻枕在她额上,叹气般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快过了,”宝宁轻声答。

两人都刻意地不再去提那个有些沉重的话题:“我给你煎了小黄鱼,熬了稀米粥,快起来吃。”

裴原哼哼两声,有些沙哑的:“不吃粥,吃不饱。”

“还有包子和虾饺。”宝宁笑,扯着他胳膊将人拽起来,“快些,别懒了,以前都没看你这么懒,饭菜要凉了。”

裴原借着她的力道坐起来,宝宁给他取来衣裳。

他利落穿好,又去拿夹板固定住左腿。

原先木质夹板轻薄,但是支撑不够牢固,裴原另找人锻了套纯铁的,约有七斤重,优势是极稳。他左腿没力,但是靠着这套夹板,可以稳住敌方对他下盘的攻击,至少能抵抗住全力的三脚。

走路速度自然是慢下来了,但因为毒素正在慢慢冲破他对穴位的封印,裴原左腿功能恢复一些,勤加练习,还是能达到常人步速。

宝宁掀开他裤腿看了眼,原先磨出的血泡已经破了,结成厚厚的痂,她看得心里难受,问:“疼不疼?”

“小疼,感觉不出来。”裴原很快将夹板装好,手摸上自己腰间,“嗯?我腰带呢?”

“昨日的都要断了,你觉不出来吗?”宝宁取了新的来,“早上备好的,忘拿到床边了。”

她把腰带在手里抻了抻:“你站起来,我给你系。”

裴原低笑一声,依顺地站起来,低头看宝宁的动作。

她很认真,歪着头,两片红唇抿在一起,裴原掐掐她的腮,低柔道:“嗯,没白疼你。”

宝宁动作一顿:“你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讲。”她把绳结系好,又捋了把腰坠子上的流苏,抬起头,欲言又止。

裴原揉一把她头发,往饭桌边走:“想说什么就说。”

宝宁小心翼翼问:“你能不能歇一天?一天就行,你不应该这么操劳的,对身体没好处。”

宝宁咬咬唇:“还有最多半个月,小水蛭长大,咱们就能试试了。”她试探着问:“行不行?”

裴原沉默一瞬,颔首:“等我办完手头这件事,我陪你出去玩。”

“我不是想去哪里玩,我是……”宝宁转到裴原面前,她踮起脚尖,尽量与裴原平视,“或者,我哪里能帮到你吗?”

裴原笑了,一把搂住她的腰,提着她抱在怀里:“你没用。”

宝宁视线一晃,转眼就坐在他手臂上。

她已经习惯了裴原这样的动作,他总是喜欢把她拎起来往高了弄,像是在炫耀自己有力量一样。他也是真的有力量,手里抱着她,像是她抱着阿黄一样轻松。

但太高,宝宁还是有点害怕,手紧张地揪住裴原耳朵:“你都不说说,怎么就知道我没用了?”

裴原这么抱着她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将她塞到座位上:“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宝宁垂眸,嘟囔道:“真自大。”

她问:“若是我有用怎么办?”

裴原手中剥着鸡蛋壳,随意道:“那我给你当一个月的大马骑,你说往哪就往哪儿,给你条鞭子随便抽。”

宝宁笑了:“大马倒不必,你就听我的话就好,一个月的时间,言听计从,妻为夫纲。”

裴原呵了声:“你就继续做你的小美梦。”

他勾唇笑了下,没抬眼,手里白嫩鸡蛋滑进宝宁碗里,“吃。”

……

裴原去了将军府西苑的练武场。

这段日子,他每日晨起后,首先来的就是这里,他需要尽快恢复之前的功力,甚至要变得更强。

虎符一事陷入僵局,裴原排查了周江成身边所有人物,并没看到疑点。包括周江成自己,他也像是对那晚的事情毫无印象,虎符如同凭空消失。

唯一可疑的人是那个死去的绿云。她死了,尸骨却不翼而飞。

但就算这怀疑成立,想找到真正的绿云,也是大海捞针一样。

练武场地面为青色砖石铺成,最中间有一方宽三丈长三丈的木台,四周围绕各式兵器。

裴原将上衣扯下,随意搭在架子上。他揉了揉脖颈,拎了一把重剑在手,走上木台。

练武不为伤人,剑没开刃,底下站岗的士兵朝着裴原笑,裴原勾勾手指:“上来玩玩儿。”

那士兵笑不出来了。他身旁人笑起来。

裴原道:“都上来。”

……那几人磨磨蹭蹭上来,各自选了趁手兵器,两根长矛,一对双股剑,一把弯月刀。

五人对垒。

裴原手下悍将许多,他在北疆混了十年,现在北疆军里叫得出名号的将领都与他相识。他身上一股野劲儿,打起仗来不要命、不服输,邱明山委以他重任,从重刑犯中抽调组成一支奔狼军,做前锋之用,由当年只有十四岁的裴原统帅,犹如一把利箭的箭头,战无不胜。

这任命是裴原跪在邱明山营帐门口求下来的。

沙场上九死一生,但后来他得到的是一众历过生死、唯他命是从的兄弟,还有一身不亚于邱明山的武艺。

裴原招招都奔着取命而去,幸亏重剑无刃,否则那四人头颅已经被削掉过几次。

前三人已经被击飞出去,剩最后一把弯月刀,持刀的是个武艺精湛的校尉。

他分辨出裴原腿上弱点,准备虚晃一招砍他上臂,趁他闪躲分心时再袭向他右腿。

弯月刀使足力气下砍,本以为裴原会惊慌侧躲,暴露下盘缺点,没成想他竟眼也不眨等在那。

校尉只能就势继续劈下去,刀刃重重击上裴原左肩,一声生铁与皮肉相撞的闷响传来,同时他的弱点也暴露在裴原眼前。裴原一拳击上他胸口,校尉“哇”地痛叫一声,向后踉跄四五步,摔下木台。

裴原眼睛眯起,松动了下左肩,上头已经青紫流血,片刻功夫赫然肿起老高。

身后传来一道雄浑声音,略带焦急:“原儿,你怎么不躲,若战场上,你臂就废了!”

“一条胳膊换他一命,也算值得。”

裴原回身看向邱明山,下额微扬:“将军,可有意来切磋一番?”

邱明山双手在身侧攥拳,许久叹了一声:“你的命是命,不是儿戏,怎可莽撞?”

他又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带你入军营,养成你这样的性子,古怪,古怪!”

裴原眼色冷下来:“将军未免过于高看自己,与你无关。”他把重剑扔回武器架上,没心情再比试,下台穿衣。

今日不算好天气,乌云盖顶,裴原背上有汗,一片油亮,他拿衣裳随便抹了把,利落穿上。

邱明山跟着他:“奔狼军已经抵达巴蜀,南蛮有意进犯,被击退了三次,伤了元气,短时间内不会再犯,为我们寻虎符争得了时间。”

裴原“嗯”了声。

邱明山对这样的冷淡感到无奈。

他忽然开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裴原皱眉:“关我屁事?”

“我……”邱明山还欲开口,被裴原打断。

“那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那个位子。”裴原转头看向他,“只是想知道我母亲之事当年的真相,望你知。”

有雨滴落在他额上。

裴原抬头看,这日是个雨天。

许是为了应景似的,他瞬间便觉得肌下筋脉隐隐作痛起来,赤丹毒发多在下雨天。

裴原眉心拢起,加紧了往书房走的脚步,未走几步,便见一周江成下属仓皇奔来,急声道:“将军,四皇子,刚接到密报,圣上派遣三皇子前往巴蜀军监军,三日后启程,虎符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邱明山倒吸一口凉气。

……

宝宁站在门口,看着外头瓢泼雨势,心中对裴原担心愈甚。

她本以为裴原今日能早点回来,但一直等到快傍晚,雨势未停,裴原也没有消息。

宝宁心中焦急,她知道裴原在雨天会难过,又等一刻钟,放不下心里惦记,找刘嬷嬷要了伞,和她一起去了邱明山的书房。

就算不能将裴原找回来,看一眼也是放心的。

宝宁穿了件淡绿色裙子,细腰束身,不盈一握,她步子慢,紧赶慢赶到了书房门口,风大雨大,将她半边身子都吹湿了,天也彻底黑下来。

有两个士兵在门口站岗,一人认出宝宁,进去通报。

门打开的时候,宝宁听见屋里传来裴原的咳嗽声,心头一缩,忍不住侧身顺着门缝往里望去,听见邱明山呵斥:

“周江成,你怕不是疯了,绿云到底是给你喝了什么迷魂药,你就这样喜爱她,铁证如山都不认?你若再放肆,我立刻将你宰杀于当场!”

周江成疯疯癫癫,像是真的话都听不见的样子,嘴里念念叨叨,忽的站起身,视线迷蒙地往外冲。

宝宁站在门口,被他吓了一跳,却见周江成眼睛忽的亮了起来,大张双臂朝着她扑去,口中唤着:“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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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约

周江成是个剽悍的将领,他不太聪明,但武力高强,一身腱子肉,横行军中无人可挡。

蓦的见一个彪形大汉冲着她扑过来,宝宁险些吓傻,周江成到眼前了,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

周江成踉踉跄跄,闭着眼,顺势扑倒了宝宁身边打伞的刘嬷嬷,死死抱住她肩膀。

他神情古怪,最开始时满脸甜蜜红云地唤她“绿云”,叫了两声,不知怎的又狂性大发,忽然掐住了刘嬷嬷的脖子:“绿云,是你欺我吗?是你欺我吗?是你偷了虎符吗,你告诉我不是你,好不好?”

刘嬷嬷失声尖叫,她手里的伞面被周江成扯烂了,剩一根尖锐的伞骨,刘嬷嬷一边大叫,一边用伞骨往周江成的腿上扎。

周江成吃痛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抱错了人,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宝宁,视线攥住她。

宝宁淋着雨站在那,不知所措,一道纤细的翠色影子。

“绿云?”周江成野兽般的喘了几口气,骤然起身朝着她扑过去,他速度极快,力量又大,一把撕烂了宝宁一只袖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从他冲出门到现在,也就两个喘息的功夫。

守门的侍卫被吓傻了,不敢动弹,是邱明山大喝一声:“还不快将他按住!”几人才纷纷行动起来,去扯周江成的臂膀。

宝宁回过神来,扶起惊魂未定的刘嬷嬷,钻进屋子里。

裴原正好从屋里出来,见她狼狈样子,眉头狠狠一皱:“谁弄的?”

宝宁泪眼蒙蒙,浑身都湿透了,右侧袖子破破烂烂的,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她还未开口,刘嬷嬷便惊叫道:“疯子,外头那个武疯子!”

裴原眼中怒火熊熊,脱了衣裳盖在宝宁肩膀,“嚓”的一声拔出悬于壁上的宝剑,便要出门。

宝宁死死拉住他:“裴原,你别冲动呀!”

外头,周江成已经被邱明山一掌拍晕,软绵绵倒在雨地里,几个侍卫被他打得脸上挂了伤。周江成半醒未醒,还是疯癫癫样子,手冲着宝宁方向伸去,口中喃喃有词,忽又笑起来,他笑容没多好看,吓得宝宁一哆嗦。

“蠢货!”裴原盛怒,一把将剑掷出去,擦着周江成脸颊深深插.进土地伸出里,他脸上被划出血,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刘嬷嬷尖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宝宁也吓得够呛,扯着裴原进屋。

她不是没见过血,但头一次见过这样伤人的悍举,不觉心惊肉跳。那剑若是再偏一寸,就要顺着周江成的脖子钉进去了,一想到那个画面,宝宁艰涩咽了口唾沫。她害怕。比周江成冲她扑过来时候的怕还要多一些。

宝宁抬手抹了把泪,湿衣裳黏在身上,冷飕飕的,她面向裴原,想要求得一些安慰,但抬起头就对上裴原冷淡的眼。

他语气同样冷淡:“你无缘无故跑到这来做什么?”

宝宁一滞,不敢相信地看向裴原:“你说什么?”

裴原拧眉道:“书房重地,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尤其是女眷,你不知道吗?”

宝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看着裴原沉着的脸,急喘了几口气,眼眶慢慢变红。

裴原注意着她的神情,的拳头在身侧攥着,紧了又紧,骤然卸力,他无奈地抬手覆上宝宁的脸,拇指揉过她眼眶:“好了,别哭。”

宝宁一把挥开他的手:“不要你管,狼心狗肺。”

“好,我收回刚才的话。”裴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话,他攥着宝宁手腕,轻柔将她带进怀里,“我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

宝宁却不愿在他怀里待了,她挣扎着要出去,裴原按住她后背贴在自己胸口:“乱动什么?”

宝宁气得肩膀直颤:“裴原,你是不是过于蛮横了些?”

“我的错。”裴原叹了口气。

他是心疼宝宁的,也愧疚刚才没有保护好她。但他的情绪表达过于隐忍,他从来没做过个温柔的人,到了现在,即便他想表达对宝宁的疼惜,话到嘴边,也成了对下属的训斥一般。

宝宁一把推开他,手掌贴在裴原白日留下的肿伤上,裴原疼得嘶了一口气。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他是为了博取宝宁的关爱,故意拉长声音,宝宁果真注意到,但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她转身往外走。

裴原见这招没用,疾走两步拦在她跟前:“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您。”宝宁拢紧了衣襟,声音冷淡疏离,“您忙您的军机大事,我是个女眷,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隔了没几天,又吵架了,但这次宝宁是真的生气,她不肯服软。

两人僵持一会。

裴原率先低头:“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宝宁嘲讽他:“哪里呀,您说的都是对的,您是男人,夫为妻纲,您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裴原大掌覆在宝宁额上,哄她:“我送你回去,刚淋了雨,得喝完姜汤,别发烧了。”

宝宁道:“是我无缘无故跑来这里的,发烧了也是我自己活该。”

裴原失语。

宝宁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若是平时,她早顺着裴原的话说了,况且裴原今天身体不好,她是心疼的。

但今日不行,她心里憋着一股火,她觉着,她要是再忍下去,这样惯着裴原,他是不会往好的方向走的。

像当初在国公府时,陶氏骂荣国公,说男人都是贱骨头,给三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非得竖下脸来,他才知晓怕你了。

宝宁一直觉得这话不中听,但现在看来,或许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裴原拽着她袖子不让她走,宝宁别过脸不理他,转头时候,视线正好落在桌上,瞧见案台上放着两块伏虎一样的精致雕像,组合起来正好拼成一整块。

宝宁喜欢这些东西,不由多看了两眼。

两块雕像都是精致的,一打眼看过去还挺像,但仔细就能看出不同,虎的神态、颜色,均有着细微的差别。

宝宁忽然想起来刚才周江成按着刘嬷嬷时候,嘴里喊的话,他的虎符丢了?

宝宁几乎一瞬就想明白过来,虎符丢了一半,桌上的两块虎符中,有一块是伪造的,所以两块合不上。

宝宁心中咯噔一下。

裴原垂着眼,仔细打量她神色,似乎有些着急。

他没遇着过这种情况,脸色仍旧是严肃的,眼神中却不自觉透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掰过宝宁的脸,轻轻贴碰她脸颊:“好了,别生气了,你先回去,我今晚也早些回去,去陪你。”

宝宁轻启唇:“你……”

外头传来邱明山的声音:“周江成已经被我拉下去,绑到柴房里,我看他神色奇怪,担心他是中了什么药,派人去查。还有虎符的事,工匠……”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踏入内门时,正好瞧见裴原搂着宝宁的姿势,很尴尬地住了口。

裴原立刻抬起头,不留痕迹地和宝宁拉开了一些距离。

宝宁的心沉下去。

“宝宁也在啊。”邱明山先是关切询问了她几句是否受到惊吓,见宝宁精神还好,放下心,又道,“我刚见你身边的嬷嬷走了,以为你也走了,才贸然进来的。”他解释道。

“那,你们先说话,我待会再进来。”邱明山很有眼色地将空间留给他们,转身往外走。

裴原神色冷淡,他手贴着宝宁后背,推着她往前稍稍走了步:“我送你回去。”

宝宁道:“我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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