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凤和宫的大火烧的凶狠,是从西配殿开始着的,染得半个皇宫都红了,西边的天也烧成橙色,伴随着滚滚浓烟。
辛幼娘是第一个发现火烧起来的,她从外头随便披了件衣裳进来,散着头发。彼时殿内的幔布垂帐都已经被火舌舔舐,她接连推了守夜的宫女,也不知怎么都睡得这样沉,怎么叫都不起。
宫殿建筑大多都是木石结构,遇火即燃,火势越来越大,浓烟翻滚,若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
她着急的跑进殿内去寻殷却暄,殿外响起喧嚣,是内侍抬着水前来灭火。
“娘娘,娘娘。”辛幼娘焦急的推了推殷却暄,却只见她眉头紧锁,缩在床上,眼泪将被褥一角打湿,嘴里不断念着什么,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心中默默道了声抱歉,转身去桌上倒了杯茶水泼在殷却暄脸上。
殷却暄一睁眼,就是如两年前的熊熊烈火,脑中轰鸣,过往如走马灯在她眼睛过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混沌的双眼已经清明,只是布满猩红的血丝。浓烟呛得她不断咳嗽,浑身也无力,姜暖月赶忙上前来拽她。
“滚!给朕滚!”姬亥在西配殿外暴怒,将拦着他的端福一脚踹开。
他眼里尽是血红,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即将坍塌的宫殿。
只今夜这一夜,他在御书房里议政,凤和宫就着火了?
另一内侍跪在地上,抱着他劲瘦的腰,哭道:“陛下,您不能进去啊,里头凶险,请您保重万金之躯。”
姬亥此刻与以往的温雅截然相反,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额上青筋毕现,脸色煞白,发丝披散,浅色的瞳孔凝聚如针,揪起内侍的头发让他抬头,语气状若癫狂:“朕两年前能把她救出来,今日也能!”
那内侍闭了闭眼睛,不敢直视如此狠厉的陛下,浑身抖若筛糠,但还是不肯让开。
姬亥从一旁禁军的腰上直直拔出长剑,将跪在他身前的内侍刺了个对穿:“谁敢拦朕,便如此状!”
内侍瞳孔一缩,轰然倒下。
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跪着上前,涕泪横纵,姬亥不等他们说话,便将人抹了脖子,滚烫的鲜血抛洒了一丈高,与背后熊熊烈火相映成魔。
一众人赶忙向后退了两步,陛下眼睛都杀红了,脸上和素白的衣衫上溅着滚烫猩红的血,谁敢拦着他?只能放任他冲进火海。
江从扯着嗓子让人加紧运水,他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了,怎么能不清楚陛下的性子,若是今日皇后死在里头,陛下也得随着去了,还不如放他进去。
姬亥身后跟来的一众大臣,被这一幕彻底惊醒,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温雅俊美的陛下,实际上这么凶残,只因几个内侍衷心就将人杀了,暴君!暴君!
皇家的人都是变态!没有个好的!
殷却暄扶着辛幼娘的胳膊站起来,只是方才那一场回忆,已经耗费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只是她此刻的恨意和求生的**到达了毕生的顶峰,她想活着出去。
滚滚浓烟呛得她眼泪不受控制留下来,辛幼娘看着她又哭又笑,生怕她被呛傻了,当即安慰道:“娘娘,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殷却暄回握住她的手:“本宫若出不去,你自去保命,别像流光她们一样……”
她的眼角流淌下泪来。
辛幼娘摇头流泪:“仆下不走,仆下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娘娘死了,仆下也不活了!仆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火势还在不断加重,四周都是噼噼啪啪的木材爆裂声,浓烟密布,看不清人脸,殷却暄倒下去的一瞬间,余光瞥见一道白色人影从殿外冒火跑了进来。
她还记得两年前,也是撑不住的时候,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冒着火闯了出去。
“满满!”
你听,声音都是一样的,是一个人。
“陛下。”辛幼娘欣喜的将人送进姬亥怀里,抹着眼泪站起身。
姬亥用湿布掩住殷却暄的口鼻,抱着人向外走。
火烧的厉害,处处都是要断不断的横梁,每一步走得提心吊胆格外小心。
好不容易快要闯出去,一道烧焦的横梁直直从头上坠落,姬亥抱着殷却暄,避无可避,辛幼娘想都不想,将姬亥扑开,自己被砸个正着。
“陛下,您一定要把皇后带出去。”辛幼娘嘶声力竭冲着姬亥大喊,她年纪大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江从从外头隐约看见里头晃动的人影,顾不得旁人劝阻。冒着生命危险,披着被水打湿的被褥进来接应。
殷却暄只听见周围嘁嘁喳喳的交谈声,还有女子压抑的哭声,偏生她的眼皮如有千斤般沉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娘娘醒了,快传太医!快!”皎皎守在一旁,见殷却暄眼珠转动,忙的止了泪,催促人将于太医请来。
这场大火因祸得福,让殷却暄记起了所有的往事。于太医以前说她失忆和眼睛不好都是脑中有块儿淤血造成。
陈大夫说她的眼睛和记忆能恢复到哪一步全看造化,现在造化是来了?
只是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殷却暄却始终不肯睁眼,除却那天眼,其余时间愣是一动也不动,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好在于太医再三确认殷却暄还活着,并无大碍,众人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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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已经死了,你们兄妹情深,现在该郡主下去陪伴了。”先帝派来的太监,手里拿着蜡烛,不缓不慢的点燃帷幔。
她中了迷香,浑身瘫软的躺在床上,只能愤恨的看着他。
“您知道宣王是怎么死的吗?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他率三千轻骑追讨敌军,结果因军情泄露被围困狼口谷,好不容易浴血突围,却只剩下三十人,于是拼尽全力去了最近的函谷关求援。”太监低着头喃喃,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十四岁的殷却暄倔强的瞪大眼睛,始终不肯屈服,也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太监直起腰,看着房顶,扯了块儿纱幔点燃:“结果啊,函谷关守将是姜太尉的人,他始终不肯开门。最后呢,宣王被敌军万箭齐发射死在自己守卫的国土前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殷却暄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问。
那太监大发慈悲,好心告诉她:“还能为什么,陛下早就看宣王不顺眼了,姜太尉正好解了陛下心头之患。至于郡主您呢,就安心上路。”
太监沿着床幔,用蜡烛点燃了,随后扬长而去。
殷却暄想活下去,想回去找祖母,却不慎跌落床下,脑袋磕在床脚。
“满满。”少年的姬亥最后关头喊着她的名字,把她从火海里救了出来,又送上离宫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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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阴公主中途来看过她,只是摸了摸她的眉眼,什么也没说,坐了半日就走了,老太妃垂着泪守在床前,说什么都不肯走。
江暖月也从宫外进来,日日陪着。
朝野上下已经开始传言,皇后命悬一线,不日就将殡天。联系陛下每次上朝时苍白阴沉的脸,还有眼下的青黑,愈发坐实这想法。
各家蠢蠢欲动,已经开始推选下一位皇后的人选。
只是刑部的人从湘南回来,已经证实湘南的确闹了瘟疫,朝廷上下陷入一片忙乱,这些心思也被向后压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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