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痒】 (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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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晾晒,尤其是那些毛料和氅衣,均要在下雪前祛了寒气再熏一遍艾。

蔺嬷嬷看没人顾得上她,机会难得,便狐假虎威和守门太监吩咐:“开门,我奉了主子的命出去一趟。”

门上的人受她威慑多日,果然没有作难,连对牌都没验看便痛快放行。

蔺嬷嬷为了遮人耳目,出门后尽拣着甬道细巷一路疾行,直奔北边的坤宁宫。

好不容易顺利到了地方,门上的人问她身份,她一摸腰,宫牌竟不见了,只得硬着头皮声称:“我是永寿宫里的管事蔺嬷嬷,有事向皇后娘娘禀报。”

门上的人将信将疑,但看她穿得体面,且言之凿凿,还是决定替她通传一声。

彼时,下了朝的皇帝正在皇后的寝殿里和她吩咐:“大阿哥年纪渐长,也不宜一直和你同殿而居。等开了春,我欲把景阳宫重新修葺,让福元住进去,你是他皇额娘,到时候替他挑选一些忠义得用的宫人。”顿了一下又_道:“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往后,你也要担得起我此番的信重,勿要再让我失望。”

那木都鲁氏不敢置信,一边惊喜于皇帝肯给她机会,一边又舍不得儿子从自己身边被移走。何况,定下的殿室还不是历代太子所居的毓庆宫,心里欢喜和沮丧交织。

她衡量了一下,知道皇帝既然提出给大阿哥分宫,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在这位置上讨价还价。

“您肯给臣妾机会,臣妾也必定恪尽职守,把这东西六宫治理得妥妥当当。至于给大阿哥迁宫的事,就算您不说,臣妾也正有此意。福元翻过年就满六岁了,且明春臣妾也待临盆,深恐到时疏忽了他,您今日既然提了,臣妾觉得也不必等明年了,索性在今年冬月里迁宫就好,若来不及修缮屋舍,直接住进毓庆宫也使得,总归福元是长子,也不辱没了他。”

皇帝闻言眉头一皱,毓庆宫不是不好,只是那里曾出了一个暴虐无状大逆不道的废太子,他不想福元重蹈覆辙,所以有些抵触那个地方。

“景阳宫甚好,毓庆宫我另有他用。”并不明说他实际不想让任何一个皇子入住那里。

这话听在那木都鲁氏耳中,无异于圣心已定太子之位与福元无关,顿时放低姿态央求。

“臣妾知道先时错得离谱,也不敢求您的原谅,但福元他毕竟是您嫡亲的长子啊,您就看在他对您的一片孺慕之情的份上,千万别因为臣妾而迁怒于他,只要您应了让福元住进毓庆宫,臣妾发誓,日后无论您如何对待教导他,臣妾绝不插手干涉……”

皇帝不禁扶额,她这是想左了,可是也没有耐心同她解释。

罢了,一个宫殿而已,毓庆宫也好,景阳宫也罢,都不过是个意头,真正重要的,还是住在里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性。

“皇后既然如是说,我今日就准了你这番请托,不过你也要明白,住在哪里不打紧,这江山满卷要想得继须看日后谁立得起。你是后宫之主,也要放宽了眼界,勿要扯了福元的后腿……”

皇帝觉得,如此巴心巴肺和她说话,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

如她所言,这一切,都是为了福元。毕竟这是他的头生子,就算生母不得他喜欢,也不能就此放弃。

那木都鲁氏赶忙保证:“臣妾定会以您为天,以大阿哥为重……”

此时,门外有小太监隔着菱扇来禀:“万岁爷,皇后娘娘,永寿宫的管事蔺嬷嬷求见。”

皇后心里一慌,心想她来的不是时候,面上却持重。“皇上公务繁忙,臣妾就不耽搁您了,也不知成嫔妹妹有何事竟这个时候遣人来,臣妾去前头看看。”

皇帝没理会皇后自说自话,只对着外头下令:“带进来回话。”显然不打算走。

皇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皇上后头去正殿。

002

蔺嬷嬷今日来,实在算得上时运不济。

以往这个时候,皇帝多半是在前朝和大臣们议事,又或是在养心殿批折子。

今日要不是因为大阿哥迁宫的事,也不会特意来这一趟。

蔺嬷嬷被引进主殿正堂,抬眼就看见皇后皇帝俱在上首落座,腿立刻就有些发软。

她原是想把近日来在永寿宫所见所闻报给皇后知道,顺便再想办法让她给自己撑腰,势必要灭一灭成嫔的嚣张气焰,可是见了这个架势,只得夹紧尾巴做人。

等蔺嬷嬷按规矩大礼问安过后,皇后率先发问:“听说你是永寿宫里的管事嬷嬷,这趟过来,可是成嫔妹妹有什么要事找本宫商量?”说的极客套。

蔺嬷嬷见皇后假装不认得自己,心思转了又转,那她得想个什么由头搪塞?

不能说得太细致,不然疑点太大,怕立时被拆穿。

“禀娘娘,老奴就是替成嫔娘娘向您请安来了,因近来主子她卧床将养,多日未来坤宁宫问候,心下难安。”

“成嫔妹妹她有心了。回去代我多照顾她,若没有其他事,就跪安。”是想草草把人打发,以免生变。

蔺嬷嬷如蒙大赦赶忙称是。

皇帝显然不想放过。

“慢着。”

皇后和蔺嬷嬷不约而同心里一颤。

皇后笑着问:“皇上可是有什么嘱咐要她带去给成嫔妹妹?”

皇帝没理会,他记得此人正是那日向姝菡谏言绛雪轩宜过冬的奴才,

他只朝着下首站着的蔺嬷嬷问话:“从前在哪里当差?”

蔺嬷嬷额头微汗:“回万岁爷的话,老奴先时在永巷里当差,专管教导宫婢们的规矩。”

“再往前呢,从入宫之日说起。”

“是。”蔺嬷嬷定了定神,心说皇帝应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只是碰了巧了,只含混:“老奴入宫时在先珍太妃身边伺候过两年,后调往储秀宫当差五年,再往后伺候达郡王至他封爵,三十岁时时就去了永巷。”

皇后脸色愈听愈加发白,这人是常嬷嬷荐过来的,她前头没详细盘问,这会儿真是如遭雷击,又有些骑虎难下。

敢情这位蔺婆子伺候过的人,就没有一位得了善终。那位自戕的汉妃齐茉儿就不必说了,尸骨都不知抛到了哪处荒邱野地。储秀宫里的荣妃犯了大罪被褫夺封号溺死于冷宫,也是一苇草席收殓;达郡王十六岁上染了天花英年早逝,大婚冲喜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也便是说,是凡这位蔺嬷嬷伺候过的,都已暴毙。

皇后尚且在震惊中,耳边听闻一声呼喝。

“混账东西。”

皇帝毫无征兆地将手中茶碗摔打在地,一屋子皆屏气凝神。

皇后强扯着笑看向身侧:“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这下人不中用,打发了便是,回头臣妾再替成嫔妹妹挑了好的送去。”

皇帝沉着脸看她:“呵,这个便不是你千挑万选的吗?如此一个克尽恩主的恶煞,也真难为你是如何找到的?入宫几十年,所伺候的主子竟无一例外的断子绝孙死个干净,你,你……当真是蛇蝎心肠。”

皇后闻言赶忙拖着沉沉的肚子往下跪。

“圣上明断,臣妾实是不知此人身犯忌讳。要是臣妾知情,又怎么会把如此不祥之人留在东西六宫行走,还放她进来伺候?您细想想,成嫔妹妹她人品贵重怀着身孕,臣妾何尝不是有龙裔在身,怎么会枉顾人伦道义把这起子祸患往身边招揽?望您明鉴啊。”

说着声泪俱下,把通身的气派尊严悉数抛下。

屋子里众人见皇后跪下,也无不趴伏在地。

再看那蔺嬷嬷,已经抖如筛糠,一翻眼皮,昏了过去。

皇帝面上仍在盛怒,只站起来指着皇后痛斥:“是了,你昏聩糊涂,万事不知。既如此,往后也继续好好养胎便是,这六宫的凤印,你即日起交给母后,她老人家定会替你把阖宫上下管得滴水不漏。”

说完似气不过,一脚踢在昏过去的蔺嬷嬷身上,随后拂袖而去。

皇后撑不住沉重肚腹,只仰坐在地。常嬷嬷上前来扶,皇后恨她办事不利,一耳刮子打在她的脸上,护甲的锋利尾尖瞬间划出道红丝。

满屋子宫人再不敢妄动。

良久,皇后似是终于冷静下了,她扶着身后的软凳缓缓起身,将手覆在撑圆的肚子上。

“好,好的很,一个小小的卑贱之人,也值得他如此对我。”

一边的倩儿很怕自家主子情急下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一边哭着摇头一边劝:“娘娘当以身体为重啊,小阿哥知道您伤心,该如何难受。”

皇后终于有所触动。

“对,我还有大阿哥和二阿哥,我还是正宫皇后,一切还没结束。”

“来人,将这不祥的老虔婆给我拉下去,杖毙。”

☆、【权衡】(捉虫)

001

“主子,该用膳了。”铃儿轻声细语,对着正对镜发呆的姝菡提醒。

“好了,就来。你们拣几样爽口的菜色端到外间炕桌,剩下的拿去分了罢。”

一旁的汀兰不禁皱眉:“姐姐有心事?”没有外人的时候,汀兰总不改口,姝菡也真就愿意纵着她。

“有些乏了而已。”

“您从寿康宫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就连蔺嬷嬷无缘无故不见了都没过问。

姝菡看着镜子里依然似少女般纯净无争的脸,淡淡开口。“今日对着镜子仔细看,才发现似乎胖了许多。”

铃儿在一旁嘟囔:“主子这个月胃口一直不好,奴婢瞅着倒像是清减了,定是这西洋镜迷人眼,不作数的。”

姝菡也不反驳:“你们先出去摆桌,我褪了耳坠子就来。”

等两个人走出去,姝菡将手抚上沉甸甸的每耳三钳珠挂,对着镜子逐一往下摘,动作轻柔而缓慢,显见一点没有着急去用膳的意思。

虽刚刚没有承认,但姝菡此时此刻确是有心事,还不足为外人道。

方才去寿康宫时,宫嬷嬷去了慈宁宫不在殿内,姝菡看堂屋和寝殿皆空便独自去佛堂寻人,却无意间听见老祖宗在莲座前面念出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还提到了之前被暮荷损毁的沉香木手串。

姝菡先头没走心,只推门进去陪着老祖宗焚香诵经,等到回程上,才想明白为什么她老人家每年到了这一天都郁郁寡欢,以至于上个月的时候宫嬷嬷就再三提醒她要多费心开解。

被老祖宗提到的名字叫颙嬴,是仁宗皇帝唯一的手足,薨于启泰二十六年的小雪节气,忌日便是今天。

姝菡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虽然中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她不清楚,但母亲和父亲闲话时曾言:世间的女子大都艳羡紫禁城中的贵人们如何显赫富足,却不知她们心里承受着比普通人更深绝的苦,而地位尊崇至极的太后老祖宗,便是其中至苦之人。

老祖宗十四岁从草原来陪伴她的表姨母先太皇太后,十六岁大婚。

彼时仁宗唯一挚爱是一名汉人宫妃,先太皇太后为了社稷和血统,还是毅然决定让老祖宗入宫为继后,并在仁宗大行后命其抚养时年刚满周岁的庶出皇子旻裕。

悠悠岁月里,她从个懵懂少女长到风华正茂,又从风华正茂变作老态龙钟。

没人在意,她大婚到丈夫驾崩的那一整年,每夜都独自守着清冷的坤宁宫,几难合眼。

也没人过问,她此后在寿康宫里是如何度过更加荒芜与寂寥的鳏寡一生。

她心中无光,便寄情于参禅拜佛。

她膝下无亲子,便把宫里下人当做孩子看待。

要不是手腕上的沉香木时刻相伴,大概无人会知,她原本也有刻骨铭心倾情相爱之人,只不过那人为了前程先弃她如敝履,择了另一位手握重兵的朝臣之女为妻。

姝菡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为了老祖宗,还是为着后宫里千千万万个失了心也葬送一生的苦命人。

等抬手抹干眼泪,才发现西洋镜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皱着眉头端详她出糗模样。

姝菡慌忙起身:“皇上何时来的,怎么又不让人通传,险些骇了臣妾一跳。”

皇帝不言语,伸手从她脸上刮下眼泪。

“我曾听太医说,妇人孕中易喜怒不定,原本不信。”

姝菡侧过身:“臣妾只是迷了眼。”

皇帝拽她在身前,看她独有一边还挂着耳坠,顺手继续替她摘。

“我在坤宁宫里遇见了你宫里的掌事嬷嬷,觉得此人不合用,欲替你换了一个来,你可有中意人选?”

姝菡低头想了想:“宫中嬷嬷多有旧主深恩,臣妾恐不好差遣,不若补来个管事姑姑,您看可成?”

“也好,可有人选?”

“臣妾入宫之初,在永巷有位寒姑姑对我颇多照拂,却没问过她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这件事我去办,还有哪个信得过的吗?”

“臣妾身边的人够用了。”

“真是个粗心的额娘,你忘了还有将临世的小阿哥呢。”

“臣妾不是想着时日还早吗,再说,您张口闭口都是小阿哥,万许是个小格格呢?”

“小格格我也照样疼,到时候封她做了公主,再给她挑个可心的额驸。”

姝菡轻笑:“八字没一撇的事,皇上说得如此真切,被旁人听见,指不定怎么笑我们。”

“嗯,反正当着我的面,肯定没人敢。”

姝菡不再多说,拉着皇帝的手朝外头去:“皇上应是还没用膳,不若陪臣妾用一些?”

皇帝因皇后和蔺嬷嬷的事情窝了一肚子火,本欲看看姝菡就回去继续批折子,可听见她相邀,舍不得驳了她面子,遂应允:“也好,听说你近来十分挑口,我正好看着你,别饿坏了小阿哥小格格。”

姝菡嗔他:“皇上才是需要好好进补的人,您看看自己,从登基到现在,清减了多少?”

“那以后你就多看着我些,我也多看着你些。”

心里的浊气,似乎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排解出去。

次日一早,寒姑姑果然从永巷被擢升到永寿宫当差。

而同一日,因皇后要安心养胎,后宫的请安被暂免,凤印也暂时移交到慈宁宫太后手中。

至于那位在坤宁宫中被杖毙的蔺嬷嬷,似被人遗忘了一般,连提起都觉得晦气。

002

入了冬月,连续落了几场大雪,京城里银装素裹。

清早,寒姑姑领着汀兰进屋去换昨晚值夜的玉琉,也好伺候姝菡起身,无意间发现她床头的书册半合倒扣,显见是夜里又起来看过。

“主子昨夜又没睡安稳?”

姝菡坐起身,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令她有些笨拙。“白日睡得多了,夜里难免走了乏。”

寒姑姑不再多问,亲自动手伺候她净面穿衣。

随后,姝菡在众人服侍下用了早膳,所幸孕吐的反应已经过去,如今已经能进两碗米粥。

饭毕,姝菡在阿蘅的搀扶下慢慢在地上溜达,让寒姑姑和汀兰去内库寻些绵软布料,也该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兜被预备出来,内务府呈上来的也不是不够用,可还是想自己做上一些,裁剪针线不能碰,就选选料子画个样式也好。

在屋里踱了一会儿,姝菡似是临时起意吩咐道:“让小六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不大会儿,小六在门口褪下带着寒气的斗篷,这才进屋伺候。

“主子有事召唤奴才?”

姝菡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退下。

“我记得你前几天说,西南大捷,仪嫔的同胞兄长要凯旋还朝了?”

“是,大概就在这几天了,奴才听闻,白将军的封赏低不了,就连那位的位份恐怕也要再升一升,连着二阿哥的百日礼部正着手准备,说是要大办。”出了百日热孝,虽不能饮宴,但典礼仪式却不受禁制。

姝菡关心的何止是白妤婷的位份。白景瑞如今如日中天,而自家兄长自滦平一别再无法探寻其音信。她只怕白氏一族做大,兄长磨尽耐心冲动下做出什么令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来。

算起来,白景瑞如今已经封了安南大将军,赐一品子爵,再往上难道是异性王不成?白妤婷恐怕在他还朝时也要一并封了妃位。

如此一来,白家无论前朝武将中还是后宫,都呈现出一家独大之势,实在令人愤懑与不安。

而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失势遭了皇帝厌弃,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虽然姝菡对这位行事莽撞又心怀叵测的正宫皇后娘娘并没什么好感,但也知道,后宫少了她的制衡,再任由白家嚣张下去,只会令费氏一族的大仇更加难报。

皇后和白妤婷放在一起,姝菡当然更倾向于皇后得利。

但姝菡仍不打算拉自家下水,为了眼前利益去和皇后达成某种联盟,她成了炮灰不打紧,还得替肚子里的骨肉考虑。

总归要想想办法,无论如何,眼下不能让皇后就这么彻底倒了。

姝菡无心权谋,也不想插手朝堂,可是事关亲情家恨,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这两天你想办法再探探口风,这位白将军,再要封个什么爵位?”至于仪嫔,大抵是个妃位,总不至于封到贵妃皇贵妃。

小六子领旨出去,阿蘅才带着语卉进来。

姝菡有些烦心,“我去里面再歪一歪,若是寒姑姑她们回来,再喊我起来。”

寒姑姑和汀兰一起往后殿的小库房去,因汀兰一向讨喜,两个人且算旧识,在库房里一边翻找合适的布料一边闲谈。

汀兰从前在敬太嫔处一向消息不灵通,今日和寒姑姑说了许多,才知道宫里头那许多弯弯绕绕。

寒姑姑也不是无事乱嚼舌根,她自来永寿宫后,就下定决心一心一意扶持自家主子,不为争宠夺位,只求自保。

汀兰本该是主子最重用之人,偏她始终如个孩童不通庶务,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也因此,一心为姝菡打算的寒姑姑才决定借此机会点拨汀兰几句。

“这宫里头,多得是兔死狗烹的旧事,却也不少忠义为主的表率,我冷眼瞧着,咱们主子非等闲之辈,迟早有一日会身居高位,到时候,我等要还是如此庸庸碌碌,岂不是要扯了她的后腿?”

汀兰仍懵懵懂懂,点头称是,可心里琢磨的还是方才听到的几件旧闻,皆是一些宫人的下场。

废太子的大监白公公自缢;

前御前总管郭公公告老;副总管跟了大阿哥福元;

曾和绛雪轩那位汉妃死因有关的御厨冯九勺判了凌迟;

而最熟识的前寿康宫宫女豆蔻连具全尸都没得。

唯一算是得了好结果的,要算前宣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琼儿,如今去了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听说明春就会赦了放出宫去。

汀兰隐约有些懂得,当初为何表姐会说:“你这性子,我实在不放心把你放进咸福宫,还是去了旁处躲个清闲。”

时至今日,她才下定决心,以后不能再继续仗着天真继续混下去,总不能指望了主子护着她一辈子。

☆、【戏】

001

十月二十八,一场小雪过后,紫禁城再次粉妆玉砌。

清早,各处殿室的粗使宫人均忙于打扫残雪,以免路滑磕了碰了哪位贵人。

仪嫔的承乾宫内更忙碌,尤其是正殿里的宫女都忙着拭尘迎新。

再有一两个时辰,二阿哥福安就要正式上了皇家宗谱玉牒,而身为仪嫔的白妤婷也要一跃荣升为仪妃。

天子隆恩,准了她的娘家嫂子,也就是白家那位刚封了超品侯爵的白将军的发妻进宫观礼。

作为低阶嫔妃,姝菡并另外几名贵人两日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按制应在封妃当日向白氏行大礼。

姝菡对白氏本人谈不上厌恶,但只凭着她白家人的身份,且还要在孕中对她行礼,姝菡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

姝菡甚至想好,当日称病不出,哪怕惹来老祖宗关切,也决不能乖乖就范。

不曾想,皇帝一早就让小良子来打招呼:“成主子身子娇贵,万岁爷特准您今日不必出宫完礼,只安心留在永寿宫养胎。”末了还补上一句:“万岁爷说过来用晚膳,今晚也要留宿,您务必有个准备。”

姝菡心下有些窃喜,也有感激。

“身子沉重,不好出门”作为理由让她不去给白氏行礼尚且能算皇帝对她的体恤,但夜里留宿这一点,就是实打实的情分了。至今为止,这份殊荣,宫里还没有第二份。

姝菡吃下了定心丸,厚赏了小良子,另让铃儿和阿蘅去承乾宫,给即将正式序齿的二阿哥送上一份不轻不重的贺礼。

宫中就是如此,内里是一个样子,行迹是另一码事。

皇帝的意思她能领会,不外乎告诉宫里的人,无论旁人被封了什么高位,她成嫔仍旧是天子眼中最特别的存在。她也不能让他打脸。

姝菡甚至猜测,今夜皇帝留宿,还有另一层原因。

过了这个月,白佳氏就要将侍寝所用的绿头牌递上去。皇帝估计是怕寒了人心,提前找补。

姝菡心中复杂,既不想做后宫里争宠的怨妇,也没有立场、资格和皇帝划清界限。

眼见白氏一族的兴旺似乎势不可挡,而她还没想到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甚至都没有机会和坤宁宫禁足的皇后那木都鲁氏见上一面,心中充满焦虑。

皇后因蔺嬷嬷之事被皇帝严惩,定是恨透了她,但姝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废,白妤婷借机上位。

严冬里,日头退的早,夜很快来,连掌灯都时辰都提前许多。

姝菡受不得太燥太闷的地龙,不准人烧得太旺,只披着貂绒斗篷在灯下等皇帝。

用膳的时辰已过,姝菡拿着寒姑姑呈送来的襁褓正爱不释手把玩,皇帝终于带着满身寒气进了门。

姝菡托着肚子起身,皇帝隔着老远阻止:“快坐下,勿起身。”“我身上凉,换件常服再回来。”说着带人从侧门去了隔壁卧房。

是了,从避暑山庄那时候起,铃儿和小邓子就习惯将他的常服和自己的放在一间。

姝菡一边等,一边在纸上画图样,想做个带虎头的小帽子,再做件兜手的小衣,皇帝就在这时从一旁凑过来指着虎头帽。“这个讨喜,让内务府照图去做。转过头又看见藏蓝色的襁褓。“这也太素了,连针绣都没有。”

姝菡看他嫌弃,赶忙把襁褓夺回来。“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是用棉布的舒坦,您让内务去做,指不定用了什么布料来呢。再说,臣妾这个做额娘的,也总得出把力气。”

皇帝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却真的没关心过孩子是如何养法,只停留在偶尔看看和教育读书骑射的程度上。

加上今日是二阿哥的百日,他好奇心骤起。

“这个位置为何与旁处不同?”是那件小衣的图样。

“这是用来放置孩子小手的,避免他不小心划伤自己或是吮吸手指。”

“是旁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皇帝似乎对这个功用存疑。

姝菡不自觉地白了他一眼:“臣妾都是快当额娘的人了,要是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将来又如何养育孩子?况且女子惯常比男子细心,总会多加留意的。您不信的话,臣妾来问问您,可知道大阿哥夜里都几时入睡,平日用膳喜食甜还是咸?”

“这些你都知道?”皇帝口气充满讶异。

“臣妾自然不知,不过作为他生身母亲的皇后娘娘,定然都是了然于胸。这女人啊,一旦当了母亲,便会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性命一般呵护,反倒是把自己都放在了卑微处。”

皇帝瞬间板着脸:“我看倒未必。”“你这是想变了法的替人游说我?可想过她是不是愿意承了你的情?”

“臣妾也是为了您着想,再有一个月,就是您改元之年,您总不想到时候一个人形单影只站在城墙上受万民朝拜?”

皇帝便好整以暇:“有些道理,但还不足够,你要是再列出三点缘由出来,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赦了她这一次。”

姝菡暗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嫔位,自己尚且立身未稳,还得绞尽脑汁替不喜之人想了说辞脱罪。

“皇后乃一国之母,纵使偶有小错,也要存了三分颜面,不然有非议传出,难免动摇人心。而且,就算您不为了结发的情谊,也要替已经懂事的大阿哥想想。您要是对皇后娘娘心存芥蒂,让福元夹在生身父母中间该如何自处?”

皇帝点了点头:“这算两个理由。”

姝菡词穷,实在无法,只好把自己装进去:“臣妾替皇后娘娘陈情,也是存了私心的。此番您与皇后娘娘置气,起因皆是因为臣妾宫里的一个下人。您一句话发落了,护了臣妾的康泰,同时也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臣妾想到此节,只怕日后都无颜面对,所以希望能尽早解开您们之间的心结,也省得日夜忐忑。”

皇帝一边听一边点头。“那就,看在你的面上。”

姝菡本来还在搜肠刮肚,想着继续编些什么借口,没想到皇帝真的应了。

高兴之下,主动拉着他的手,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皇帝的眼中瞬时亮起熊熊火光,只抱着人往身后的软塌去。

这个时候,寒姑姑隔着门来唤:“主子,晚膳备好了,已经在灶上温了一回,您和万岁爷可要现在用?”

姝菡赶忙应声:“传、传膳。”

皇帝没有好气地拧她鼻子,却也无可奈何。

姝菡本担心夜里皇帝不安分,可这一夜,他只搂着她安安稳稳过了一宿,除了放在她身上捕捉胎动的手,再没撩拨过她。

姝菡睡的沉,甚至不知他次日是何时走的,也不知他说赦了皇后的话算不算数。

等到用过早膳,姝菡才惊觉自己似乎犯了傻。

皇帝肯这么轻易吐口原谅皇后,说不定,早就想好要留着她制衡白氏,昨夜她十有**是被戏弄了。

002

白氏受封妃位的第二日,照例要去坤宁宫谢恩。

虽皇后被禁足,但对外的说辞却是养胎,也没有道理避而不见。

说起来白氏所在的承乾宫距离坤宁宫算不得远,走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但白氏受封妃位头遭出门,自然要摆出百倍的威风,除了把舆车换做肩辇,余下的仪仗诸如素伞、凤旗并金节、立瓜一样不少,就这么浩浩荡荡出了门。

这还是今上登基所册的第一位妃子,路上的宫人难免侧目,近一些的就跪下施礼。

白氏坐在辇上险些把尾巴扬到天上。

昨日她那位村里村气的嫂子进宫时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吹捧,再不是她待字闺中那会儿的嫌弃嘴脸。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让先头瞧不起你的人转眼要对你卑躬屈膝奉若天人而来得快意?

白妤婷甚至已经开始翘首而盼,哪一天中宫落马,她也能有机会博个皇后当当。

那时,她的二阿哥便也是嫡出的身份,未必就会输给那个妒妇所生的儿子。

一行人缓缓行着,眼看到了近坤宁宫的地方。

白妤婷还沉浸在她的幻想中,最前面却发生了纷乱,队伍也随之停下来。

“小骆子,去前面看看。”

这个月才被分来的小太监便殷勤领命,待片刻后回来禀报:“主子,前面有个妇人挡了咱们的路不让开,还骂您是不长眼的奴才。”

众人听后皆不言语,把视线投诸在面沉似水的仪妃娘娘身上。

白妤婷再没想到,头一次出门,就触了这样霉头。

按她过往行事,定然会问清楚来者身份再做决定,但此刻她身处大庭广众之下,但凡软下来,日后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况且如今这宫里,两宫太后在西六宫,禁足的皇后居中,整个东六宫,有谁还能大过她去。

小骆子称那人是个妇人,想来是得了恩旨进宫探亲的哪位贵人的娘家人,或是求见的外命妇。

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

“将那妇人掌嘴三十,撵出宫去。”

小骆子便兴冲冲地往前去了。

到了地方,不由分说把人按住左右开弓抡开膀子打下去……

☆、【冲撞】

001

郭络罗·图佳生而贵重。

她额娘作为先帝旻裕的胞姐,不需远嫁联姻便得封和硕荣安公主,下嫁给郭络罗家人才了得的次子为妻,又生下一双可爱儿女,彼时是轰动一时的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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