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特区不相信4眼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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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人说:“啤酒也不喝?”

沛文说:“不喝。”

“暂住证?当然有,这可是起码的生存条件。怎么,你还没有暂住证呢?”

“我是真正的深圳人,要什么暂住证呢!”沛文呵呵地笑了,摆出一满腔热情傲然的神情。因不诚实答中,她觉得自己心理得到了平衡。

“你真令人羡慕,有了深圳了户口,一切就都有了好的基础。先说这求职吧,深圳户口优先。至于分房、购房、子女的上学、入托等等一系列日常起居柴米油盐的事,你们都有优势。”那年轻人有些伤感起来。

沛文真正地感到了轻松,她从那种抑郁的心境中得到了解脱。在这都市的茫茫人海里,与自己有共同境遇的人恐怕有千千万万呢,他们和自己有着同样的苦恼。

那年轻人叫过服务员,付了账,说了句“别找了”,服务小姐说:“谢谢先生。”

那年轻人向沛文点了点头,沛文说:“我还得等一个朋友。”那年轻人走出了餐馆。

沛文隔着玻璃窗,直到那个年轻人横穿过马路,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于是,她站起来,走到柜台前,悄悄地对老板娘说:“您这里需要打工的吗?干什么都行。”她甜甜地挤出一个笑脸。

老板挺惊奇,竟有这么勇敢的毛遂自荐者。“怎么要到我这里打工吗?”

“您这里的鸡丝面太好了,这是一种文化。您能把这种文化从内地带到沿海来,便是一种杰出的贡献。当然,我在哪打工都可以,不过,如果您需要,我为什么不在我喜欢的店里打工呢?心情愉快,工作才能干得更好。”沛文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油腔滑调了。

“有文化的人都去大公司,我这的服务员都是乡下人。你是从哪来的呢?”老板似乎对沛文挺感兴趣。

“从内地来的。山西,不管有没有文化,到了您这里,都是打工仔,都得尽职尽责。”

老板笑了,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那就来试试吧,可不要嫌苦哟!”老板说。

“好嘞!”沛文高兴得要跳起来,她真想搂住那胖婆娘,在她脸上来一个吻!

她几乎是蹦着跳着走出那间餐馆的。

深圳的夜生活拉开了序幕,霓虹灯铺天盖地驱赶着夜的幽暗,显示着都市的奢华。暑热退下去了,空气潮湿,夜风从街上掠过,沛文觉得这世界真太美了。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住一辆的士,气宇轩昂地钻进车里:“s街”她像个老板似地吩咐司机。

她回到旅店,推开那间小屋,那年轻的大学生刚刚梳妆完毕,正准备去半月宫歌厅呢。沛文抱住她:

“哈,我找到工作啦,一天10块钱!”

“哈,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个新开始,从10块钱起步,就能到100块钱,这算是实习。”那姑娘也很为她高兴:

“好,上歌厅去!”

“去歌厅?”

“你有了工作,还不该庆祝?我请客!”

“我请客!”沛文说。

沛文来自小县城,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么豪华和气派的歌厅。那是个新奇神秘且迷蒙高雅又热情洋溢的场所。那是一个美丽的梦中幻境,又像是一个远离尘世的楼台仙阁,而在她的家乡,只有那灯光黝暗的录像厅和烟气迷漫的舞厅。

歌厅的前面装缀着迷彩灯,厅内奶白色的圆形餐台上点着烛,影影绰绰。风姿绰绰的领位小姐走来,高跟鞋轻脆地撞击着菲律宾木铺就的打蜡地板。那位小姐身高足有1米7,粉红色的旗袍开衩很高,露出撩人心魄的两条粉腿。

刚落座,小姐就为沛文添加了一支红色的蜡烛,并端来泡着冰块的柠檬茶。那个历史系毕业的大学生到后台去了,她对沛文说:“一会儿我出来表演,小姐可要捧场哟!”

沛文看着那杯柠檬茶,烛影中,两片金黄色的柠檬飘浮着,那杯褐色的茶汁有着诱人的诗意,透着一股清冰和沁人肺腑的馨香。

歌台上,一个女郎在唱着一支戚戚婉婉的情歌。那女郎带着黑色的丝网长手套,露着浑圆的肩,歌声情真意切。她的旁边,是一个有一头白发的老琴师,他身子轻轻摇摇,在拉着一把大提琴,没有过多的渲染,却把那歌曲所倾诉的意境充分表现出来了。

一曲终了,又上来一个男歌手。这歌手穿一件黑色的燕尾服,凝重而典雅,他用外文叽里哇啦地唱了一首歌,有点儿声嘶力竭,沛文听不懂,但也随着人们使劲鼓掌。

迷彩灯收敛了它的光彩。歌厅里变得暗起来,梦一样的幽暗飘渺里,只有蜡光摇曳。宽大的彩色屏映出绚丽的风光,歌台前,一阵烟雾缓缓地腾起,轻柔地弥漫开来。烟雾中缓缓走出一个手持话筒的小姐,一首舒缓的抒情歌曲在空间悠悠回荡起来。两个伴舞的女郎从旁侧翩然舞出,她们体态轻柔优美,随着歌曲的情感变化,或舒展双臂或柔腰扭胯,那舞姿柔美而不失热烈,恬静中蕴含着健美。沛文看得很清楚,那穿红色裙的伴舞女郎就是自己同屋的女伴。

她深深地被震惊了。她没有想到,这姑娘的舞竟跳得这么好。同时,她也感到了一种自卑,她拼命地鼓掌,手拍的生疼。

歌声激烈起来,人们被情绪感染了,纷纷离开座位到歌台前跳舞,那年轻的历史系大学生和一位先生跳起来。不一会儿,那姑娘和那位先生分开了,来到文面前:“跳个舞吧,我给你找个好舞伴。”

沛文有些拘束不安,还没来得及推辞,那姑娘已把一位先生引来了,沛文无奈,只得走进人群。那先生的舞步很轻柔。相比之下,沛文很有些笨手笨脚了。

“要好好学学跳舞了。”沛文暗暗地对自己说。

沛文没有想到,个体餐馆的工作是那么的满负荷,那和颜悦色的女老板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她不会找来一个白吃饭的人。

沛文在灶间里摘菜,洗菜,剔肉,刷洗油腻腻的碗碟。两个掌勺的大师傅把她支使得像个陀螺般地转。沛文后来才知道,因为她的到来,老板娘已辞去了两个帮工,把两个人的工作量都堆到她身上。无奈,因为沛文是主动来求工作的,所以她不能讲条件。

比起给客人端酒上菜的那两个招待小姐来,沛文做的是粗工。没办法,她长得很一般,不能到餐厅前面去送菜。而这倒也合沛文的意,她更愿意躲在灶间干活儿,而不愿去抛头露面。因终究不是在做小学教师了。

几天做下来,她感到精疲力竭,精神也萎顿下来,她想起了自己家乡那朴实的小学校,那来自县城和乡间的天真的学生们。她躺在床上长吁短叹,那同屋的姑娘看出了她的心思,鼓励她说,别灰心嘛,先体验体验,从多方面适应一下环境,时机一成熟,或者一有了其机遇,立刻就炒了那个老板。

沛文觉得那姑娘真是个强者。

在个体餐馆的灶间,沛文看到了那个瓦罐。老板说,那里面永远放着一罐鸡汁。如果灶间失了火,其他什么都不要管,要首先把那罐子救出去,那罐子是这餐馆的特色,首先把那罐子救出去,那罐子在,这餐馆的特色就永远能保持下去。

沛文看到,每当一天收工时,大锅里的鸡汁快用完了,掌勺的大师傅就小心翼翼地从瓦罐里取出一勺飘着黄油的鸡汁,放进大锅里,和两只新宰杀的鸡一起煮。第二天清晨,两人把大锅里煮出的新汤又装人瓦罐续满,周而复始,这500年的鸡汁就是这么延续下来的。沛文不禁佩服起这老板来:她十分重视自己店铺的特色,不容有一点疏忽。她对待起自已经营的餐馆,起码从鸡汁这个角度来说,她并不欺骗。顾客。

在深圳生活,必须要有些真实的东西。沛文又长了见识。

一天,一位招待小姐生病了,沛文只得临时顶替她,从灶间走上厅堂。她端汤送饭,也暗暗地收取小费。老板挺开通,限制的并不死。她说:“服务的好,客人愿意给小费,那自然属于你自己,那是客人对您的劳动的尊重。也是对我们店铺的尊重。所以,一切小费都归你自己。店铺只要荣誉,这荣誉就是顾客对我们的赞赏,这赞赏的结果便是有了回头客。”

沛文用手托盘端着啤酒和几盘子菜走到餐桌时,才发现等着上菜的客人正是上次她遇见的那个年轻人。文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那年轻人惊异地说:“哦?国贸大厦的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沛文定了定神,自嘲地说:“正如所说,干什么都能为生,只要不违法,我换几个地方,就是多体验一次人生,挺有意思的。”

那年轻人似乎悟出了什么,说;“小姐好洒脱哟!”又低低地问沛文:“工钱高吗?”

沛文摆了摆头。

那年轻人说:“炒了她!给鬼佬干活去,鬼佬们这几天正需要帮工呢!工钱比这儿高得多!”

沛文悄悄地回头看了眼胖老板,轻声说:“刚来几天,合适吗?”

那年轻人笑起来:“有什么不适的?你呀,真不像个深圳人!”

沛文脸红了。

沛文终于“炒”了那个胖老板,在那年轻人的引荐下,来到红荔公寓给“鬼佬”们打工了。那年轻人在这里当花匠。

沛文从那个小旅店搬出来了,搬到红荔公寓里,那里有一间专门给她准备的房子。和那个大学生告别的时候,沛文伤感。那大学生说:“去吧,这或许是条光明之路,也可能仍是两个选择之间的停泊。不管干什么,都比停滞下来强。我也要离开半月宫了,到一家杂志社去当记者,生活总算又前进了一步。”

红荔公寓在海边,是一幢乳白的建筑。下面是宽阔的草坪和停车场。这幢乳白色的洋楼气派非凡,建筑风格很别致。白色的楼体,上面是腥红色的屋顶,每个窗子都装着淡蓝色的百叶窗。屋顶尖尖的,很像中世纪的欧洲建筑。推开窗子,外面便是金黄色的沙滩和碧蓝的大海。

这幢洋楼里住的都是外国投资者。有韩国汽车工业驻深圳办事处的老板,有美国石油公司的派出代表,有日本电子业的商人,还有荷兰的食品商和意大利的服装设计师……

沛文受雇于一个美国商人。这个叫约凡的美国人做生意很精明,但是生活却很懒散,他住的几个房间都是乱糟糟的,所以在他身后,必须有一支清洁队。在沛文之前,这里有一个姑娘在干杂务,她厌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清洁工作,尽管待遇不薄,还是另谋高就去了。于是,那个年轻小伙子便把沛文推荐给了约凡。

虽然是干杂工,但沛文并不觉得掉价。为特区建设服务,你来投资做生意,我来为你服务,从本质上说,都是凭劳动吃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劳动分工不同罢了。况且,如果不满意,双言都有“炒”的权力,所以沛文很坦然,她已在逐渐适应特区的生活环境,并调整着自己从小县城带来的某些保守观念。

约凡的朋友很多,所以这幢楼里的居室比他的办公室还热闹。这些朋友有来谈商务的,有来打台球娱乐的,也有来聚餐闲谈的。他们一走,沛文就忙着打扫卫生。

她用洗衣机洗沙发罩、被单,用吸尘器吸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再用地板蜡涂地板,跪在地上,弯着腰一遍遍地涂。然后就把一大堆碗碟放进洗碗机,咣啷咣啷地冲洗。冲洗完毕便把刀叉碗碟分类放入壁柜。她在忙碌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在内地县城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居然在特区外国人当起了“女佣人”。

约凡精力很充沛,白天忙,晚上忙,而且还忙中取闲地养了几只宠物。约凡最喜欢的是一只“贵妇犬”。那贵妇犬有极厚的一层绒绒的毛,剪成了波浪状。猛一看,不像是只真狗,倒像个卡通动物。那“贵妇犬”很懂感情,常偎在约凡的怀里。用毛绒绒的头蹭约凡的下巴。

沛文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狗,她觉得这狗真是可爱极了。这“贵妇犬”比乡间那壮的土狗要文雅的多。沛文手轻轻地伸向它,嘴里说:“朋友,我们是朋友。那狗很警惕地看着沛文,小心翼翼地探出脚爪,在沛文的手心里挠了挽。

沛文每天要给这“贵妇犬”开三次饭。饭很简单,就是一听牛肉罐头和一听番茄酱。那狗倒不挑食,似乎永远吃这样东西。

约凡没有清洁的习惯,他似乎总是那么漫不经心,有着随心所欲的美国人性格。约凡吃完了香蕉,总是把香蕉皮随便一抛。和人谈话的时候,也随时会把两只脚搭在沙发扶手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沛文想,和约凡这样的人想处,是不容易。他太粗糙,不个商人,倒像个美国南方的农场主。

沛文给鬼佬打了一个月的杂工,逐渐习惯了这些工作。并且和其他的“女佣人”熟悉起来了。她知道这幢楼里有好几个中国女孩儿在给鬼佬们工作,其中有本科生,有研究生,还有演员。她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有的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工作,只得给洋人干杂役;有的是想借机攀上一个鬼佬,为自己出国创造条件;还有的是贪图这里的包吃包住和较高的工资,因此要先在这里干一阵,弄到户口或是暂住卡,再谋其他出路……

那个年轻人给约凡当花匠,他特别聪明。本来对养花一窍不通,但是他却敢满口应承下来,这小伙子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所以约凡就雇用了他。他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拿把剪刀和一只喷壶,挨个房间走来走去,做出颇内行的样子,比比划划地向鬼佬们说这说那,把鬼佬们弄得莫明其妙,都相信这花匠大本事。这年轻人却悄悄地买来一大堆书,全是有关种植花卉的,每晚把自己关在房里,拼命地读,在干中学,终于学出了名堂。他不仅把那些花侍弄得鲜艳芬芳,还培植出了几株杂色郁金香。约凡高兴极了,把他的朋友们都叫来看这株奇花。客人们喷着嘴巴赞赏着这花匠的神通。

沛文悄悄问他:“你是怎么弄的,搞出这么一朵美丽的花来?”

那花匠悄悄地回答:“鬼使神差,我就是无意中往花蕾上挤了点牙膏,就弄出这么个东西。看来世界上许多大发明创造,全在不经意的偶然中获得。以后你也想个办法,杂交出一个双头贵妇犬来,让鬼佬们开开眼!”

沛文笑着捅了他一拳:“鬼东西,没正经话!”

那个学历史的大学生打来了电话,告诉文自己已经干得不错了。在一家杂志社当记者,发了不少反映特区的有价值的稿子。她觉得这回找到适于自己的位置了,并告诉文,她过几天要到红荔寓来采访那些老外。

这个大学生来的时候,沛文已把约凡的几个房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己也修饰了一番,她不愿让自己那同屋的朋友看到自己的“佣人”模样。那大学生用英语和约凡交谈,一副女记者的潇洒风度。昔日那个伴舞女郎的窘迫样儿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沛文想,这姑娘一定能干出名堂来,她是一个对前途有信心有准备的人。特区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一个月以后,一份新杂志出刊了。沛文买了一本,那上面刊登着那个大学生写的红荔公寓里服务的沛文和花匠以及其他中国人,她写道:在深圳新崛起的大厦中,他们也是坚实的砖瓦;在往未来的大道上,他们也是铺路石……

文读完这篇文章,竟觉得眼睛有点湿润。

沛文给那个大学生打了电话:“我真想到你那家杂志社去,我希望也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那个大学生说:“我会为你创造机会,几个月的生活磨炼,也许你已经了解深圳了。还是那句话,深圳不相信眼泪。只有埋头苦干,才能有所造就。我们共同寻找那新的开始吧!”

沛文在红荔公寓没有白干,她终于在鬼佬们的帮助下,弄到了暂住证。她可以自由地在深圳的土地上驰骋了。

她又把自己的洋老板“炒”了,提着那个旧手提包,走出了红荔公寓。约几想挽留她,但看她神情坚定,便也不再说什么,约凡不发愁,要找个女佣人很容易。但是他还是觉得遗憾,因为沛文太能干了。那只“贵妇犬”很有感情,恋恋不舍地用嘴蹭着沛文的裤角,姆姆哼叫着。

沛文充满信心地走在大街上,她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刚来深圳时的那个沛文,她不再惶惑,不再流眼泪,不再为这里没有朋友而到孤独。她觉得,现在深圳的每一扇大门都在向她敞开着。她应该自信地走进去,她必须自信地走进去,因为深圳不相信眼泪。

她很佩服《正大综艺》里“世界真奇妙”中的那位导游小姐。那小姐是台湾桃园县的李秀瑷,她是一个弃满了“冲险犯难”精神的姑娘。李秀瑷凭着一张地图,沿着美国第80号公路,一个人开了七天七夜的车,从圣地亚哥到爱荷华州的戴市寻找工作。尽管异乡生活使他感到孤寂与不安,但正是那种闯荡生涯使她品尝到了生活的乐趣,也看到自己敢于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沛文与李秀瑷同岁,她总在问自己,这位台湾小姐在异国他乡敢做的,自己在深圳为什么不能做呢?

沛文快步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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