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回到了青林镇。从沙州到青林镇,给侯卫东的感受就如从第二世界回到了第三世界。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努力将小佳的身影驱逐出境,思路这才回到了青林镇。
殡葬改革工作要在5月1日才实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是逐村摸底和宣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没有硬性任务,且有办公室顶着,自己也不用操心;至于交通建设,还没有大任务。
侯卫东将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到了星期一开例会的时间。
在例行的早会上,先由各科室负责人发言,总结上周工作,再谈这周打算,提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镇长粟明谈完例行之事,道:“青林场镇是历史悠久的老场镇,同时也是一个脏、乱、差并存的场镇。治理脏、乱、差是本届政府的重点工作,我与赵书记碰了头,决定由侯卫东同志来负责管理场镇卫生。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场镇卫生有一个大的改变,为老百姓办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场镇卫生管理是一项既费钱、又费时且不容易做出成绩的工作。原本由钟瑞华分管,听说要将这一块麻烦事交给侯卫东,他暗自高兴,自然不会反对。
散会以后,侯卫东叫住综治办主任付江:“付主任,我们到场镇转一转,看看场镇卫生。”
付江当过团委书记,团委书记任期届满以后,转任了综治办主任兼司法调解员。他长相其实蛮英俊,就是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不那么整洁精神。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此时还睡眼蒙眬,他打着哈欠道:“怎么就把场镇管理交给你了,这事向来都是分管国土的副镇长管,你何必把这些麻烦事揽在身上?”
“不是我找麻烦,是麻烦找我。”
侯卫东是跳票副镇长,在心理上反而比唐树刚、钟瑞华这两位副镇长更加敏感,见到付江大大咧咧的态度,就联想到了不冷不热的苏亚军,这让他很不舒服。只不过他根基不稳,如果与仅有的两个部下关系弄僵,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以后就是标准的光杆司令。
两人沿着小道一直往东走。沿途都是垃圾,特别是白色塑料袋,散布在场镇的每个角落,格外刺眼。
侯卫东道:“抬头看青山,低头见垃圾,这场镇的卫生确实应该整理了。”
付江习惯了这种生活环境,道:“乡镇和城里不一样。客观原因是赶场,不管扫得多干净,遇到赶场天都会变得脏乱差;主观原因是人的素质,场镇居民与城市居民不一样,虽然他们是非农业人口,可是和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卫生意识差。随地扔垃圾算什么?天一黑,还有人随地大小便。这是农村人千百年养成的习惯,顽固得很,所以说,管理场镇卫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侯卫东已经与粟明有了共识,见付江没有丝毫积极性,道:“生活在这垃圾成堆的地方,视觉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套用这句话,‘一镇不扫何以扫天下’。”
付江笑嘻嘻地道:“我没有扫天下的意愿,我现在只想吃早饭。你吃了没有,我请你。”
侯卫东“嗤”了一声:“早上不算正餐,要请就请中午饭。”
下青林场镇的姚馆子味道其实比不过上青林的姚馆子,卫生条件也不行,洗碗水直接倒进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摊油迹,门外是一堆菜叶子。
侯卫东坐在门口等着吃早饭的付江,道:“姚老板,开餐馆得讲究卫生,屋里屋外要收拾干净。上青林你哥的馆子比你这干净得多。”
姚老板耳朵上夹着侯卫东发的烟,道:“下青林场镇被公路分成两半,每天几十辆车,灰大得很,随便怎样弄也不干净。我这门面没有下水道,泔水有人收,脏水只能倒在街道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吃过早饭,付江站在饭馆外面抽烟,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侯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到居委会找尹主任。”
尹主任是居委会主任,五十来岁。大儿子考上了中师,在青林镇小学教书;小儿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岭西省建设银行。他的家庭情况在青林场镇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忙什么?”付江是综治办主任,还是司法调解员,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居委会干部混得极熟。
尹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老花眼镜用绳子拴着。说话的时候,眼镜挂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来人,道:“侯镇、付主任,稀客,稀客,进来坐。”
侯卫东开门见山道:“尹主任,今天上午开了会,以后由我来负责场镇卫生。刚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场镇是典型的脏、乱、差,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场镇卫生让我们居委会伤透了脑筋,各种办法都想了。由于基础条件太差,没有办法。”
尹荣在场镇生活了数十年,参加了无数次的爱国卫生运动。运动时,场镇的环境卫生确实有大的改变。可是爱国卫生运动结束以后,环境卫生就如弹性十足的优质弹簧,用极快速度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对搞好场镇环卫工作没有信心。
侯卫东道:“尹主任,场镇卫生确实到了必须整治的地步,我打算在一个月内让场镇卫生有彻底改变,你拿出一个方案来。”
尹荣不紧不慢地道:“如果真要搞好环境卫生,也很容易,多请几个人,卫生自然就搞好了。请人就要花钱,没有钱,场镇卫生只能这样。”
“镇政府一年投入多少?”
“镇政府只管两个清洁工工资,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三千六百元。租用车辆来运送垃圾,每拉一次五十元,一个星期拉两车一百元,一年总投入不超过一万元。”
“场镇清洁费一年能收多少?”
“从1991年起我们居委会就没有收了,由国土办直接收。然后由他们出钱请人来打扫卫生,实际上场镇卫生没有居委会什么事情。”
在居委会了解情况以后,侯卫东和付江在场镇转了一圈,肮脏程度把付江都吓了一跳。
“场镇脏得触目惊心,青林镇老百姓好啊,居然没有人提意见!”侯卫东发出了感叹。
付江这才说出了实话:“场镇清洁费实际上收得起来。以前居委会一个月要收三千多块钱,那时场镇清洁卫生比现在好得多。后来镇里穷疯了,将清洁费的收费权收回到村建国土办。国土办事情多,一个月最多能收一千多块钱。我认为场镇卫生就是居委会的事情,清洁费也应该让居委会收,镇政府负责检查就行了。”
经过了这一番调查,侯卫东心里有了底,他找到粟明,道:“粟镇长,我刚才到场镇走访了一遍,卫生确实糟糕,必须下决心综合整治。”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管这事。”粟明连忙又将话封死,“我先把话说清楚,镇财政紧张,没法投入,你还是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整个场镇从清扫到清运,一年的经费不足一万。如果不增加钱,谁都不能将这项工作做好。”
“再增加三千六百元,多请两个清洁工。”粟明补了一句,“镇里有财经领导小组,此事得提前与他们商量,你在党政联席会上把方案提出来。”
财经领导小组是书记赵永胜对付前镇长秦飞跃的武器,虽然秦飞跃到了开发区,但是财经领导小组仍然保留了下来。
侯卫东暗道:“堂堂的镇长没有签字权,粟明还真能忍下来。”
他抛出了自己的想法:“青林场镇有三千多居民,每人每月收一块钱清洁费,每个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块钱。加上赶场天还可以找摊位收些钱,全年收个四万块钱不成问题。
“据我了解,这笔钱以前是由居委会收取,他们能收到三万多接近四万,现在是由村建国土办来负责,他们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块。我建议将收费权还给居委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
清洁费收到国土办是赵永胜的主张,粟明当时是副镇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下,道:“我跟赵书记商量一下再说。”
等到侯卫东走后,粟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事。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秦飞跃的感受,赵永胜作为镇委书记,管事太细致,大事小事都要一一过问,镇长基本上成了摆设。前任镇长秦飞跃性格强硬,和赵永胜很快就起了矛盾,而且不断激化,最终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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