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在家里休整两天,才到县科委报到。
上一次从县委办调到新管会,组织部柳明杨部长亲自将侯卫东送到新城管委会。这一次组织部恰好开部务会,组织科来了一个科员,陪同侯卫东来到县科委。科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周永泰召集全体同志开了简短的见面会,然后各归各位。
周永泰和小宁主任陪着侯卫东到了科委主任办公室。
科委主任办公室布置得很普通,和这幢大楼多数办公室一样,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按照行政级别和单位实际财力配备了办公设备。
“侯主任,如果缺什么,安排小宁去置办。”周永泰交代一句,离开了办公室。
侯卫东对小宁主任道:“你把科委的职责找给我。”
小宁主任答应得爽快,道:“我马上去拿过来。”
以前在新管会,上班时间,杨柳都要将茶水泡好。现在到了科委,他只得自己动手泡茶。打开茶柜之时,他惊讶地发现,茶柜里面居然写着“益杨革委会”五个大字,与以前上青林的旧柜子是同一时代的产品。柜子里的茶叶是最普通的益杨茶。侯卫东为人并不挑剔,一般情况都随大流,唯独对茶叶有着特殊的爱好。
等了半个小时,小宁主任仍然没有过来。在新管会里,只要吩咐一声,杨柳一定会在最快速度将所需要的文件送来,像这种关于职责的文件,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
走到档案室门口,侯卫东见到小宁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文件乱七八糟摆在桌上。
小宁在一堆档案袋里翻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科委职责,看着新主任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面红耳赤地道:“职责就在袋子里,前些天弄资料,把档案弄乱了。”
侯卫东也不生气,道:“你慢慢找,找到以后给我拿过来。”
等到侯卫东转身离开,小宁主任飞也似的朝人事局办公室跑去。前年机构调整之时,人事局专门下了一个编制方面的文件,上面有科委的工作职责。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人事局很顺利地找到了科委工作职责,复印之后,喜滋滋地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这个职责就在手边的档案里,刚才没有看到。”小宁主任不愿意说是在人事局找到的,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
侯卫东拿到职责以后,随口道:“科委好歹是全县的科技部门,知识分子集中之地,目前条件虽然差些,可是档案也不能乱成这样。”
虽然是轻言细语,小宁主任还是觉得面子被刺了一下,分辩道:“我接手办公室的时候,档案比现在还要乱,所有文件全部堆在文件柜里,根本无法查找。我来了以后,才用袋子装起来。”
侯卫东原本是随口一说,此时听到小宁的话,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道:“档案管理是一个单位最基础的工作,工作并不繁杂,却很重要。你去买一些专用的档案夹,组织办公室人员,尽快将档案整理好。如果对这项工作不熟悉,我可以请档案局的同志帮忙。”
小宁主任只得道:“侯主任,我这就去办。”新主任第一天正式上班就批评了自己,这让他心情极为不爽,回到自己办公室,他使劲地摔了文件夹。
等到小宁讪笑着离开办公室,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杨柳。当初在新管会,杨柳将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新管会一年的文件、纪要、合同很多,只要侯卫东需要,她总是能立刻拿出来。小宁根本没有认识到办公室的问题,反而将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这是责任心不强的典型表现。
侯卫东很快就将小宁扔到了脑后,认真地翻阅科委职责,虽然对科委主任这个职位不满意,他也不愿意做昏官,了解职责是最基础的工作。
益杨县科委职责共十一条,第一条是贯彻执行党和国家的科技方针、政策,组织实施国家的科技法律、法规。会同有关部门研究制订本地实施意见,并对其执行情况进行督促检查……最后一条是承办县委、县政府交办的其他事项。
琢磨了一会儿职责,他又对科委1997年的《工作要点》和《工作总结》以及1997年决算表和1998年预算表进行了一番研究,就这样不慌不忙地看了整个上午,对科委工作已有概要性了解。
11点,侯卫东来到了副主任周永泰办公室。
周永泰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侯卫东进来,取下眼镜,道:“刚才我到门口来,见你认真看文件,没有来打扰你。”
侯卫东坐在周永泰对面,递了一支烟。
两人聊了几句,周永泰开始习惯性地倒苦水:“科委的状况众所周知,首要问题是地方政府领导对科技部门重视力度不够,雷声大,雨点小。科委是著名的贫穷单位,科技经费严重不足,这导致科技管理干部缺乏内在动力,优秀人才不愿意到科委来,造成了人员普遍没有荣誉感和自豪感。”
侯卫东用手指了指桌子,道:“我以前虽然也在这幢大楼里上班,确实没有想到科委是这样的状况,那个茶几居然是革委会时代的,堂堂科委居然只有打字室有一台电脑,传出去是个笑话。”
周永泰苦笑道:“这也不是我们益杨科委才有的事情,岭西所有的县级科委都差不多。大部分县级科委本身无多少经济实体,缺乏造血功能,就靠财政那点钱,只能如此。。”
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周永泰作为副主任,怎么是一副受害者的心态,有这个心态,科委工作怎么能搞得好?”
与周永泰聊了一会儿,到了吃饭时间,侯卫东道:“走,我们一起吃午饭,喝点革命小酒,我私人请你。”
周永泰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给你接风。”
侯卫东打断道:“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别那么客气,中午就我们两人。”
吃吃喝喝这一招来源于乡镇工作经历,虽然粗了一点,却是屡用不爽的绝招,想必用在知识分子身上一样适用。为了让周永泰更随意,侯卫东也没有到常去的重庆江湖菜馆以及益杨宾馆,他找了一家味道还算不错的小馆子,炒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益杨红。
聊了一会儿,几杯下肚,周永泰舌头大了,脸上红成一片,结结巴巴地道:“侯主任,我知道你是被人整了,这事在益杨县委、县政府的都知道,其实科委蛮不错,县里领导很少关注,工作不重,压力不大,就是油水少一些。”
他主动与侯卫东碰杯,又道:“油水少些就少些,吃差点,穿孬些,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可以多活好几年。”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永泰喝了酒就如换了一个人,见他醉态可掬,便不准备多喝。谁知周永泰抢着杯子主动喝,几杯酒下去,头就耷拉在桌子上了。看着丝毫不动的周永泰,侯卫东只得苦笑,给小宁主任打了传呼。过了一会儿,小宁主任才回了电话,道:“侯主任,我是小宁,刚才在车上,没有办法回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周主任喝醉了,他家在哪里?”
小宁主任笑道:“周主任是著名的三杯倒,喝了三杯酒,就算用冷水浇也弄不醒。”
侯卫东问:“周主任家里哪里?要送他回去。”
小宁道:“他在县政府家属大院,第七幢二单元四楼,楼上有名字,很好找。”
挂断电话,侯卫东不禁又想起自己当秘书和办公室主任之时,只要领导有事,必然会以最快速度赶到。这个小宁主任面对着本单位的一把手与二把手,居然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这让侯卫东很是纳闷,心道:“小宁这个态度,说明单位领导威信不够。再观察小宁一段时间,如果真的不识相,就不能留在办公室。”
小宁主任其实撒了谎,此时他正在益杨宾馆喝酒。上午11点,县政府办公室通知县委、县政府各部门办公室主任开会,布置一些诸如水电费如何划分的具体工作。府办主任刘坤恰巧有事从学习班请假回益杨,也参加了此会。散会以后,府办就在益杨宾馆办了几桌。
刘坤是府办主任,在参会人员中地位最高,众星捧月般坐在上席。小宁主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地抢一个好位置,紧靠着刘坤。
小宁主任与刘坤认识好多年,当时刘坤在县府办当一般工作人员,小宁已经是科委办公室主任。几年时间,刘坤跃升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小宁还是科委办公室主任。
正吃着,小宁主任接到侯卫东传呼,他不知道刘坤与侯卫东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卖弄地道:“卫东主任找我,他才来报到,工作热情高得很,今天给我打了好几个传呼。”
刘坤对于侯卫东被调到科委一事,心里着实痛快,他听出小宁主任的卖弄,毫不顾忌地道:“侯卫东手腕高超,小宁主任可要细心服侍,免得他不高兴,就让你下课。以前新管会的易中达主任,一言不合,就被侯卫东发配到研究室。”
小宁主任听说过此事,他见刘坤提起侯卫东时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配合着道:“侯卫东怎么会从新管会调到科委,这是从米堆跳到了糠堆里。”
刘坤有意给侯卫东上眼药,道:“侯卫东以前紧跟着祝焱,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祝焱走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说到这,他又略带嘲讽地笑道,“侯卫东是新管会主任,当科委主任肯定没有问题,在他的领导之下,科委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宁主任已经明白了刘坤的态度,附和着道:“科委这单位,换谁来搞也差不多。”他知道刘坤家里背景深厚,便又上前敬酒,脸笑得几乎变形:“刘主任,政府办是否需要人?我在办公室也工作了好几年了,调我过来打杂还是胜任的。”
刘坤只是笑,并不回答。
这时,陆续有人向刘坤敬酒,小宁主任急忙抽个空子赶到外厅,给侯卫东回了电话。尽管侯卫东在县里被排挤,如今却是自己的直接上司,他还得小心应付。
得知周永泰大醉,原本想着赶过去帮助侯卫东,却又不愿意放弃接触府办主任刘坤的好机会,稍有犹豫,只是告诉了周永泰的家庭地址。
侯卫东问明了地址,扶着烂醉如泥的周永泰出了门。站在门口,平时成天在眼前晃的出租车突然没有了踪影。周永泰站立不稳,突然“哇”地吐了出来,酒后污物在还算整洁的大街上格外显眼,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遇上这等尴尬事情,侯卫东自认倒霉,见地上的污物实在刺眼,将周永泰拖回小餐馆,将其放在椅子上,自己借了小餐馆的扫把,去收拾残局。
酒味混合着菜味以及胃液的味道,格外难闻,侯卫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街道上打扫卫生。
“侯主任,你怎么在这里扫地?”一辆三菱车急停在侯卫东身边,随后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侯卫东眼前。
侯卫东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杨柳,直起身,道:“周主任喝醉了酒,在这里吐了,我正在为他揩屁股。”
杨柳见到侯卫东提着扫把的样子,眼泪奔眶而出,她急忙侧过身,抹掉泪水。
侯卫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暖洋洋的,道:“周主任还在饭馆里躺着,我扶他出来,你这车来得正及时。”
杨柳帮着侯卫东将大醉的周永泰送回家。
周永泰老婆以前是丝厂财务科长,丝厂破产以后她就下岗在家里,她和周永泰都是财校毕业的,比周永泰要低一年级,是财校有名的漂亮女孩子。下嫁给当时很木讷的周永泰,自然在家中有些优越感。再加上丝厂前些年着实风光了一阵,她作为财务科长,还时常与县里领导见面。正因为她在家里是一直充当着正家长的角色,周永泰只是副家长,只能提建议,并不能对家务事最终表态。
只是风水轮流转,红火的丝厂没有顶住市场冲击,当年的财务科长不得已成为了家庭妇女,一家人靠着老周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的一腔怒火时常在心里憋着,工作时还能向部下发火,如今只能向周永泰发火。等侯卫东费尽力气将周永泰扶上楼,他老婆开门见到周永泰这个样子,脸上立刻裹了一层吓死西伯利亚寒流的严霜。“你这死人,喝不了三口猫尿,硬是要喝,其他人哪有你这么傻,你喝醉了,他们怎么没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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